赵绝俨然已经没气了,赵海泠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他乃当世顶尖高手,对肌肉的掌控能力非常人能及,在赵绝的利刃插来时,肌肉记忆让他瞬起防御。
再加上赵绝当时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使上劲,所以刀刃只没入了几寸,根本没有触及他的要害。
可是他却全然怔住了。
赵绝临死前,竟仍是想要杀了他。
何为真情?何为实意?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被他失手击出甚远的汪明月。
汪明月已倒入血泊之中,但那双眸子仍然死死盯着他。
赵海泠浑身都在发抖,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几十年的岁月光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他为何会面临如此境地。
两行泪从他眼中夺眶而出。
“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是我的至亲,为何都要置我于死地!”
堂堂七海霸主,堂堂武林双刀,此时竟无助地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因为你识人不清,因为你偏听偏信!”苏宝儿一个跟头跌向了赵海泠,连人带刀地把赵海泠撞飞了出去。
苏宝儿因为赵海泠三人的事分了心,被侏儒钻了空子,差些被一剑封喉,躲避的时候卸不了力,只得直晃晃地往赵海泠身上撞去。
她干脆顺势拿脑门往赵海泠的头上狠狠锤了过去。
登时把赵海泠撞得头晕目眩,大悲大怒竟因一时的眩晕而得到了缓解。
这时,海面上两艘体积偏小的快船一前一后抵岸,最先上岸的那人身着墨绿银纹官袍,看服制应是绣衣使者中的“地长使”杜崎,紧随其后的是脸覆白绸的梅星川。
杜崎刚一落地,便从披风中抽出了一只小巧的判官笔。
他还没做进一步动作,尚未登岸的梅星川便已迫不及待,足间往舟上一点,转瞬身形便已超过了杜崎。
他手握腰间星川剑柄,直奔苏宝儿。
“苏姑娘,请与在下一战!”
苏宝儿这时还坐在赵海泠身上揉额头,她一抬头,便见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瞪着她,那双眼睛长在一只黑色的“大蝙蝠”上,血盆大口露出的尖利虎牙仿佛要刺穿她的喉咙。
苏宝儿条件反射地抬起凤归刀去挡,但梅星川这只大蝙蝠的身影却掠过了她。
尖叫声从耳边传来。
梅星川手中剑光一闪,但是却并没有一如他以往那般缓缓收刀。
而是再次向苏宝儿身边迎了上去。
苏宝儿盘腿坐在赵海泠身上,举着刀挡在身前,正纳闷,便见侏儒打着滚翻了出去,一边袖子被削去了一半。
她疑惑地抬眼去瞄梅星川。
梅星川背对着她,黑色披风随着海风扑到她脸上,她嘴里呸了呸,往后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完全顾不上底下已经悲痛失神还带伤的赵海泠。
“你打她,问过我梅星川了吗?”
嗯?
苏宝儿愣了一小会儿,也不知这个嘴上说要与她一战的梅星川为何剑锋一偏,指向了侏儒,不过强敌另有强敌应付,她乐得齐成。
她轻手轻脚地从赵海泠身上爬下来,手脚并用,一点点地往海岸边爬。
这时,一柄折扇从一块礁石后伸了出来,握着扇柄的手指莹洁修长。
早就藏在附近的莫鹤生已然在海岸边现身,撑船的日进用长竹篙把快被冲进海里的汪明月捅回岸上,随后莫鹤生从礁石后探出半边脸,满脸担心和紧张。
苏宝儿朝莫鹤生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回头看了眼对峙的梅星川和侏儒,加快速度往莫鹤生那边蹿。
可是突然,侏儒动了。
他跑了。
“站住!”梅星川追了上去。
杜崎却拦住了梅星川:“梅大人,小心有诈。”
“杜大人,此人恐为沿海倭人之首,不可放虎归山。”
杜崎却寸步不让:“梅大人,越州之事,我‘地门’方为主持者,你小小‘玄门’长使不过是从旁协助,不必如此积极吧。”
梅星川终觉不对,狐疑地看向杜崎,方才的武痴兴致突然被理智拉了回来,他半讥半笑睨了杜崎一眼,“杜大人,梅某人从不抢功,在下好心帮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他加重了后面四字的语气,幽幽地威胁道:“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便让在下知晓。”
“梅大人多虑了。”
杜崎冷冷淡淡地答道,不带一丝感情,判官笔横于梅星川面前,让梅星川不得不有所忌惮。
绣衣使者分为天、地、玄、黄四门,四位长使分别按照武艺和能力高低,并称大内四大高手。
杜崎排在梅星川前边,梅星川心里自然不服气杜崎,但是也的确忌惮他,不敢轻易出手。
“苏姑娘!”
梅星川冷哼了一声,眸光一瞥,忽地开口。
苏宝儿这时撅着臀,已经快悄无声息地爬到岸边了,梅星川一喊,她一个激灵,浑身一抖,拼了命往岸边蹿,一只手伸了出来,将她一把捞了过去。
苏宝儿一身血地被莫鹤生捞进怀里,她右手还握着刀,用臂弯搂住莫鹤生的脖子,另一只左臂早已伤得不成样子,血肉淋漓。
但她却似是不知痛似的,催促着日进快些开船,如同没有骨头一般,软趴趴的靠在莫鹤生身上。
“不能让他跑了!”
梅星川大喝。
苏宝儿疲惫地将小脸搁在莫鹤生肩头,往那倭寇逃窜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海岸的密林深处开出一艘小小帆船,只微微露出白色帆布的一个小角,但帆布上的图案只需露出那么一点,她也能认出那是什么图案。
九歌的九瓣莲。
苏宝儿又来了力气,立刻挥着刀指向那远处的小小帆船,大喊:“快追!快追!那个死矮子不能放过他!”
她此时与莫鹤生交颈而拥,这一声大喊就对着莫鹤生的耳朵,直把他吼得差些耳鸣。
莫鹤生瞥了日进一眼,命道:“日进,快追。”
苏宝儿表现得非常着急,甚至连带着左手也甩了起来,溅了莫鹤生一脸血。
莫鹤生暗暗抿住嘴唇,拉开苏宝儿,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一遍。
竟是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伤,左臂的伤竟是深能见骨。
可是其本人却是一点都不知痛一般,眼睛璀璨晶亮,竟还是生龙活虎地样子。
“日进,冲啊!”苏宝儿挥着刀,心急如焚,却只能给日进加油打气,日进铆足了劲撑竹篙,追着那艘带了帆的船俨然有些吃力。
苏宝儿看不过去,弯腰拾起船上的船桨,作势要帮忙划船。
莫鹤生连忙把她拉了起来。
“宝儿,你别乱动!”
苏宝儿想甩开他,可莫鹤生又把她拉了回来,不让她去乱动:“你先好好待着。”
“我没事,我很好!可不能让那人跑了,那死矮子就是倭人的领袖!不然我们这番努力,便是白费了。”
现在的一切基本都在苏宝儿和莫鹤生的计算之内。
挑动六旗帮内部的矛盾,引出六旗帮背后的倭人助力,在所有越州之乱因出现后,协同商会招募之壮勇、在越的绣衣使者以及越州水师来一招“黄雀在后”。
越州水师虽然现下无人,但是有林默之和盛桃在。二人在越州知州授意下,林默之以“教头”的身份临时受聘,紧急将如今乏力的水师统筹起来,重新编排演练,盛桃则将商会招募的所有壮勇统领起来协助水师。
再加上有无敌飞火加持,临时抱佛脚搭起的小半月的草台班子,打起海盗倭寇这帮乌合之众,竟也丝毫不怵。
可是有两件事在苏宝儿的意料之外。
其一是,盛望山竟然就混在壮勇里,但看样子盛桃依然和盛望山接上了头。
其二便是,这个身手不凡,神出鬼没的倭人侏儒。
莫鹤生拦着她,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神深沉地望着她,缓缓地摇摇头。
苏宝儿嚅嗫片刻,只好退了一步:“那你来划,我歇着。”
“嗯。”莫鹤生却应了下来。
“当真?”
苏宝儿还以为莫鹤生是在说笑,他这般千金之体,竟也会干体力活。
于是她把船桨递给了莫鹤生,但是莫鹤生并没有接过船桨,而是朝日进递了个眼神。
“拿出来,试试看。”
日进得令,从一个大包袱里掏出一枚不大不小的物什。
那物什由六片船桨构成,斜扎成一朵花一般,其后还勾连着一个长长的手柄。
“这是?”苏宝儿疑惑地问道。
“我叫它桨轮。”
日进将这桨轮安装在船尾,人工抽拉着露在外边的手柄,随后再一放手,水底下的桨轮便猛地旋转起来,小船便如同一根离弦的箭,飞快地朝那小帆船飞射而去。
因为速度太快,苏宝儿一下没站稳,又扑到了莫鹤生怀里。
“呜呼!”
好快,好刺激!
苏宝儿兴奋地欢呼起来。
莫鹤生则一手搂着苏宝儿腰,一边在小船前调整方向。
忽然船后一沉,众人向船尾看去。
玄衣金纹的梅星川持剑而立,足间点于船尾。
“那就一借少庄主这股东风了。”
苏宝儿和莫鹤生看着梅星川,默默无语。
“怎么,苏姑娘,在下看你这表情,可是已经迫不及待要与在下一决雌雄了?”
梅星川声如清泉,此时竟是像石子入潭,隐隐躁动。
苏宝儿搭着莫鹤生,不耐烦地道:“我只是在想,你能不能从船舷上下来,船要翻啦,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