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定于晚上九点钟开始。在那之前,并未安排统一的餐会。
“新世界”号提供各国美食,品类和形式都多样,宾客们可尽情自由选择——正装入豪华餐厅优雅享用全餐亦可,轻松在摊台随意体验种种风味小吃亦可。
如唐公子一般,被威严的家长吓唬得胃口尽失,直接回房休息亦可。
“诺亚是你的表字?”
江寒把手脚绵软的纨绔师弟拖到客房软椅上安顿好了,给他倒来一杯安神的热茶,随口问。
“我家是暴发户,哪讲究什么表字。只是小名啦。”
唐兴垂头丧气地答道。
大名的“兴”字,为愿祖国复兴崛起之意。“诺亚”二字与大名相呼应,向东方许诺愿景成真。如此观来,唐公子的姓名寓意可算极正经大气的。
“你若留学西洋,外文名倒是现成的了。”见师弟惊魂未定,可怜兮兮,江寒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难得地主动开了个玩笑。
话一转,提醒唐兴想起了“正事”。
“对了,师兄,我为你准备了今晚舞会所用的衣装!”纨绔师弟的心眼实在大得能跑马,想起一桩,另一桩便立即被马蹄踹到了九霄云外。他霎时间又有了活力,从软椅里一跃而起,按铃唤人将衣物送了来,“我专请江城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按师兄的身量裁剪的。快试试合不合身?”
江寒虽学的最先进的科学,汲取最先进的思想,个人的生活习惯却始终是古典传统的。甚至在留学的几年里,他也从未穿过洋装,始终做长衫马褂的打扮。
唐兴硬塞过来的洋礼服,他下意识便要推拒。
一推,碰得洋服下掉出一样更令他诧异的物品。
“面具?”
“咦,我没有与师兄说明吗?”唐兴眨了眨眼,“今晚举办的,是假面舞会。”
他没说。
不着调的纨绔师弟,忘了说明的重要信息还有一个。
“犯罪预告?!”江寒惊得目瞪口呆。
这惊愕的成分极为复杂。一惊纨绔师弟忘性之大,重点之错乱,无关紧要的闲言扯了一堆,却没提这最关键的话。二惊既有这等恐怖的内情,舞会竟照常举行,而不见主人唐仲钰显露丝毫焦虑紧张之态。
由报刊铅字剪切拼贴而成的信函,是在舞会请柬发出后的某天下午送来的。
信中称,若不取消“新世界”号的耶诞舞会,船上便将布满炸弹,于平安的午夜轰然沉没。
犯人胆大心细——以唐家的权势,信件若通过邮务系统寄送,难免被追查到线索。正因唐仲钰的回归而夹起尾巴扮乖的唐公子,惨遭利用,成了犯人递信的通道。
唐兴害怕严厉的唐股东再拿他夜游玩乐的劣迹做文章,痛改前非,全心全意扮演一个积极进取的有志青年。他早睡早起,勤跑唐氏各家工场,每晚下班后主动向唐仲钰汇报当日的学习体会。
犯人所选的时机,便是在一个微雨的傍晚,唐兴下班途中。
勤奋刻苦的进步青年,定是不能再开那浮夸高调的福特汽车了。唐公馆位于“孤岛”最繁华的核心地带,唐兴每日步行出入,与匆匆跑过路口的报童撞了个满怀。
新出的晚报散落一地。
“地上积水,报纸都脏了。我看小孩子可怜,就把他的报都买了,打发他早点收工歇着。可打发他走了,报纸总不能就散在地上吧?天黑了,雨大起来,绊着人可怎么办呢!”
于是,富贵的唐公子捋起袖子,蹲在街边,吭哧吭哧地亲自拾了半晌。
预告函便夹在报纸当中——犯人竟把唐公子的单纯心软也算计得透透的。
“那信函呢?”江寒问,“带来了吗?”
唐兴两手一摊:“没了。”
“没了?”
“我瞧见‘炸弹’两个字,吓都吓死了,马上把信带回家给小叔看。可小叔根本不当回事,直接撕了,训我大惊小怪。”唐公子委屈得直扁嘴,“炸弹!当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
他难得硬气地顶撞了唐股东。
“我跟小叔说,若不取消舞会,就让我请人帮忙。管他是故弄玄虚也好,真对‘新世界’号动了手脚也罢,总该把那幕后真凶揪出来!”
“你想找谁?”江寒顿了顿,观察着他的表情,懂了,“明侦探,对吗?”
唐兴哭丧着脸咕哝道:“可阿阮还不回来。”
还好,“孤岛”中仍记着那女子的人,不只他一人。江寒心想。
他也终于明白了唐兴请自己登船的真正用意。唐兴请的不是师兄,而是“华生”。是因“福尔摩斯”的不在场,欲再度凑起两个“华生”,化解“新世界”潜藏的危机。
“江城人不知阿阮的英明睿智,都以为师兄才是明侦探,也知道师兄惯穿长衫。犯人见师兄上了船,一定会提高警惕的。”唐兴捡起假面,递给江寒,“师兄换上洋装、戴上假面,便是最好的隐藏和伪装。”
既能迷惑敌人,也便于观察寻找线索。
纨绔师弟说得头头是道,逻辑难得如此清晰缜密。
显然是预先备好的一套说辞。
江寒听他有理有据,便也不再反对。
他接过洋装,正要去换,忽听极响亮的“咕噜”一声。
纨绔师弟脸一红,急忙捂住肚皮,应着江寒无可奈何的眼神,挠头嘿嘿笑了——一下被威严的家长震慑得胃口尽失,一下放松又立即饿了,实在是孩子脾气。他拉住江寒:“也不急,舞会要九点钟才开始呢!我们先去吃些东西吧,这船底有个装潢极新鲜奇特的餐厅,四面玻璃,可以尽情观赏水下之景。”
“新世界”号已然由江入海。
唐兴说着,夺了江寒手中的洋装假面,直把他往门口推。
被炸弹吓个半死,煞有介事地请人来探案缉凶的是唐公子。玩心一起,便立马忘却了潜在危机的也是唐公子。真不知唐公子究竟是急还是不急?
江寒无言以对。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门外传来几位太太小姐的娇声:“唐公子在吗?我们想去水下餐厅看看海景,陪我们一起吧!”
唐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一刻也不会让女士们多等,当即扬声回应:“在的在的!好的好的!”随后,眼巴巴地盯住江寒,“师兄?”
江寒却没有纨绔师弟这般的兴趣和才能。见有人邀约,不会使他落单寂寞了,便干脆地摇头道:“我昨夜熬晚了,困乏得很,想歇一歇。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