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结果显示,死者体内检测出微量的河豚毒素,为死者的直接致死因。唇周有少量氰化钾残留,且口腔、胃容物中均检测到了微量氰化钾残留,剂量虽不足以致死,但会产生晕眩、胸闷、心悸、呼吸困难等前期中毒反应。胸口被细状尖刺型物品刺中,创面未及心脏。”
“死者的酒杯和毛巾中均检测出少量氰化钾残留。”
“几位嫌疑人的随行物品中,李明凯的钢笔内的空笔囊中检测到了氰化钾残留;王子诚手帕上的污渍经海外最新引进的鲁米诺试剂喷洒后,发现有荧光反应;江晓媛包内的香水中检测到掺有氰化钾。其余人中,只有纪医生有带一个简单的小医疗箱,白思年有带一把打火机,但没有检测出任何有效反应。另外,丁桥调酒台上的杯子经检测,也没有任何问题。”
白司令沉吟道:“也就是说,你们不止一个人动手了。”
投毒的投毒,插刀子的插刀子,全有嫌疑,这下……抓谁?
白司令一拍桌子:“都给老子老实交待!那个什么河豚毒素,到底是谁下的?”
“是河豚毒吗?”纪医生看上去十分惊讶,“这可是一种效果一千倍于氰化钾的剧毒,足剂量的状况下,三十秒到两分钟,就能致人彻底死亡。诸位可知,这种毒,在如今的国际售价中是多少吗?芝麻粒儿的大小,就值十几条小黄鱼了!咱们这位杀人凶手,身家不菲啊。”
李明凯一听就精神了:“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我了!你把我卖了也换不回那么多条小黄鱼啊?”
“那你钢笔里的氰化钾是怎么回事?”
“我……”李明凯语塞,“我是想杀他,所以用钢笔囊装了氰化钾,偷偷挤在他用的毛巾里,这样,他喝完酒擦嘴的时候,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毒吃进去,但……但是!事实证明,我下的量根本不够,没毒死他,所以我不是凶手!”
江晓媛见李明凯认了,也摊牌了:“啊,真怂,就认了。行吧行吧,那我也认了,我就是想弄死这个色鬼,可惜我的香水还没来得及用,他就死了,真是天道好轮回。”
王子诚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嗯,人是我扎的,但我找不准他的位置,没扎死,手帕上沾血是因为扎的时候包手用了,我在上面倒了红酒来混淆血迹。”
方武苟惊讶:“你怎么扎的?灯亮的时候白思年才刚到江晓媛那里,你怎么可能拿到他的胸针?”
王子诚的手从胸口移开,露出里面款式一致的胸针:“我是用我自己的胸针扎的,现在挂在我胸口的这根,才是白思年的胸针。”
江晓媛打了个哈欠:“嗯,灯亮之后,我只是把偷来的胸针藏在了手心里,反正当时你们的注意力都在白思年那里,我只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递给子诚就是了。”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当时第一个发现白思年胸针不见了,并且尖叫出声的女声,正是江晓媛的。
好家伙,这俩人真的玩得一手好嫁祸!
白陈君却皱起了眉头……不对,还有一个地方不对……
江晓媛:“我俩原本的计划是毒死他,可惜这家伙很警觉,我俩根本就没法近他的身,所以就只能临时换个简单粗暴的法子了。唉……可惜啊,扎偏了,最后还让别人得手了。”
王子诚淡淡道:“你们别忘了,我一开始说的那个最简单的逻辑。”
最简单的逻辑?哦,众人想起来了。其实就是白思年毒死了人,灯亮之后在这里演小白兔装无辜。
白思年反驳:“那你说,我是什么时候把毒下进去的?敬酒的时候下在杯子里吗?对不起,杯子里和他胃里都没有河豚毒素,只有李明凯的氰化钾!”
逻辑上说,确实是这样没错,但现在所有人都把自己做的事给认了,除了白思年,他干干净净,浑然一副倒霉的替罪羊模样。
可要说这毒药千金难买,这几个嫌疑人一个是小茶馆老板的儿子,一个是普通市民家庭的女学生,一个是出生贫寒的军校生,唯一一个可能掏得出这笔买药巨款的司令儿子,一脸茫然地说,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
众人其实真的有些不信。
甚至,不少老江湖已经开始在思考白司令私下授意儿子以这种名义干掉何树云的可能性。
好像听说白司令在南京找的靠山就是何长官的死对头吧?难不成这回是借机拿何长官的**当作自己投诚的投名状?
呵呵……
白思年彻底抑郁了:“得,我看出来了,都怀疑我,行吧,把我抓走吧,清者自清,哪怕你们今天毙了我,但早晚有一天会有人为我洗清冤屈的!”
“你傻吗?”这下不用白司令了,白陈君一个脑瓜崩敲过去,砸得他嗷嗷叫,“多大的人了,还相信什么清者自清。清者要能自清,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需要警察署,为什么需要从洋人那里引进法医学,你又为什么要不远万里跑去留洋学习化学?因为我们需要洋人的知识,需要科学,我们需要学会用这些先进的东西来保护自己。自己的冤屈只能自己洗,自己的清白,只能自己维护。”
白思年闭嘴了。
其实打小白陈君就比他会念书,但,爹抱有希望的是他,送出去留洋的也是他。
他一直都明白。
“行了,别嚎丧了。”白陈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死者的直接死因是河豚毒素,但那毒胃里和嘴里都没有,不是被吃进去的,又能怎么进去呢?”
“不能吃进去的话,就只能注射进去了……”纪医生说完,又微笑着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不过,注射需要注射器,我的医疗箱里虽然确实有,但我可没功夫给他扎进去,你们别看着我。”
“确实如此。”
审讯陷入胶着。
此时,距离何长官到达,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了。
如果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找出是谁下的河豚毒,这案子就出不来结果了。
然而,情况就在这时,雪上加霜了。
门外快步奔进来一名士兵:“报告司令!何长官已到达芦城机场!”
白司令猛得起身:“不找了!来人!把他们几个全给绑了!待会儿等何长官到了,一并押往南京听审!”
“只抓我们?那你儿子呢!”江晓媛被几个警备司令部的士兵按住了,犹在冷笑,“呵!可怜呐可怜,如此世道,匪欺压官,官欺压民,还妄自标榜自己是文明民主,我看那些皇帝老儿白走下台了,什么民国不民国,走的不还是封建主义的那一套!”
李明凯在大叫:“冤枉啊司令!我冤枉!悠悠苍天,六月飞雪……”
王子诚沉默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大厅内乱成了一锅粥,白陈君没有理会那些纷乱,她找了张椅子,慢慢地坐下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先把心静下来,这样才能思考。
打火机上没有检测出任何有效反应,这事不合理,如果从这个基准上反推的话,那么……
李明凯……江晓媛……王子诚……白思年……丁桥……
钢笔……香水瓶……杯子……打火机……
自卫反杀案……
忽然,她长叹了一口气。
她曾经以为,许宛风会是她不忍下手抓捕的最后一个犯人,却没想到……
她想,她已然明白,凶手,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了。
只是……
“你来一下。”她朝身旁站着的一个士兵招了招手,随后便示意他低下头来,小声跟他说了些什么。大兵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远处的林老板注意到了这一幕。
她淡淡一笑。
终于……知道答案了吗?那还不算反应太慢。
不过……她静静地望着胸有成竹的白陈君。
你真的觉得,一切已经结束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也变得越来越焦灼,哪怕室内明明有着美国来的最新式的制冷机,众人也开始无法遏制地感受到闷热。
“好热啊。”不知是谁带头嘟囔了一句。
也难怪他们热,如今正是八月中,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但来这里光顾的客人却大可以为了自己的体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全天候开着制冷机的屋子里。
男的或是剪裁合身的中山装,或是几百大洋做的全四件套西服,女人身上的旗袍礼服裙虽看着清凉些,却也还是矜持地围上了一圈奢华的毛披肩,美名其曰挡风。
屋内的制冷机不知怎么的,好像失效了,人们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许多等得不耐烦的客人们也放下了矜持,将那碍事的外套披肩给摘了下来,就连白司令都忍不住脱了自己那身军服,用手掌扇着风:“你们几个,去把窗户打开通风,闷死老子了!”
林老板见状,平静吩咐人道:“去看看制冷机坏了没有。”
“不必了。”白陈君忽然开口,“是我让人把制冷机给关了的。”
说着,她脱掉了外套。
她今日穿的是正经的黑色小礼服,外罩一件棕色的女式西服,女校里办毕业舞会的时候,很多女学生都喜欢这样穿。
白司令见她这样,一张老脸直接臊红:“白陈君!把衣服给我穿上!”
白陈君面沉如水。
“今天外面温度挺高的,”她说,下一秒,话锋一转,“所以说,您不热吗?纪医生?我看您头上都出汗了。”
纪医生闻言,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把额头,一笑:“平日里手术室里更热,我已经习惯了。”
“是吗?”她垂下眼眸,“难道不是因为您有什么东西藏在外套里面,不敢露出来让我们看吗?”
“我听出来了,白小姐这是在怀疑我。”纪医生笑了,无辜又迷茫地摊了下手,向众人示意,“大家方才都看到了,白司令的人来的时候,我可是和那几位一起被搜的身,我身上,可什么东西都没藏啊。”
白陈君:“那你的西服的垫肩里呢?纪医生你敢不敢把你身上那身西装脱下来,让我们检查一下?”
纪医生僵住了。
“足剂量致死的河豚毒素,从注入到发作不会超过三分钟。当时你抢着验尸,所以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彻底确认过,灯亮的那一刻何青培到底是死是活。河豚毒素的致死量远低于氰化钾,只要针尖一滴,就足够把人杀死了。毒针顺着胸口的伤扎进去,起效快,还不易被检测出来。白思年,李明凯和王子诚穿的都是军校发的单衣,江晓媛的裙子也藏不了任何东西,而你穿的西服材质坚硬,垫肩那里更是空的,哪怕搜身的人摸遍你的全身,也很从肩垫里摸出那么细的一根毒针……何青培是在灯亮之后死的,对吧纪医生?”
纪医生听完,终于长叹了口气。
他认命般笑了声:“好吧,人是我杀的,毒针在这里,你们逮捕我吧。”
说着,他当着众人的面,从他西服的垫肩中捏出一根细长的针头。他把那针扔在地上,然后平静地双手高举,等士兵过来将他制服。
“何家不是对你有恩吗?你干嘛杀人家儿子?”方武苟大为不解。
“如果你知道他每天都让我帮他做什么,你也会想杀掉他。”纪医生冷声道,“他让我替他从医院里弄麻醉药,用在那些女孩身上……”
连方武苟都瞪大了眼睛,难怪何青培这小子从不去黑市买药,却又能回回得手,他还以为那些姑娘都是半推半就自愿的,敢情是……
“可我是红十字的医生啊……”纪医生哑声道。
他留学瑞士,二十岁出头便加入了红十字救助会,一直到二十七岁那年,他收到国内红十字会的邀请,回到了家乡芦城,进了芦城的红十字医院。一腔热血,预备报效祖国。
他这辈子救过无数的伤员,也被人挟恩求报,害过很多无辜的人。
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或许是罪有应得吧……
他转身向身边的老太太道:“我给您开的药,您记得买了吃。”
老太太有些不相信:“纪医生……你怎么会杀人呢……”
“是啊,我也想知道,一个救人的医生,为什么最后会杀人呢……”
纪医生举起了双手。
大兵们将这位凶犯按倒在了桌子上。他的眼睛望着人群的方向,不知在看些什么,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然而这时,白陈君却忽然开口了——
“你很希望就这么结案,对吗,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