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探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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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白思年抓着白司令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白陈君拎着一只麻雀笼子,去了机密档案室。

机密档案室的主任孙天明正坐在值班室内喝茶看报,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他从前做过芦城警察署署长,因为是“前朝旧臣”,故而在白司令进城之后,就被以升职的名义给升到了这里。

任命状送到的时候,人家是这么跟他说的:“孙署长您想啊,这警察署署长不过是地方下头的布防官,但这机密档案室可是南京直属部门啊,相当于是皇帝的钦差大臣,再加上手下管着这么多机密,您可是位高权重啊。”

结果呢?位高权重个屁!

屁的机密档案室主任,整个机密档案时除了他以外,就一个扫地的。他这算个什么官?连个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都不如。

白半城那个没脑子的武夫,手底下用的也全是没脑子的武夫,能有什么危害党国的大秘密可言,他这个机密档案室主任从接任之后除了喝茶看报就没见过几份正经的机密。

不过,最近,事情倒是迎来了转机。

就在那家日商船行出事之后,他那台几乎没接收过任何东西的发报台,终于收到了南京发来的直接指令。上头要他核实那位最近刚被抓进来的女犯的身份,并且要快,而且,调查结果绝不可告知司令白半城。

这条命令刚发布的时候他还很奇怪,为什么要防着白司令?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怕白司令觉得南京在他身边安插眼子,心里不痛快,结果,那个调查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

那个被抓进牢中的女犯,居然是白半城的亲生女儿!

他第一反应是,白半城到底知不知道这事?于是这几天在开会的时候,他仔细观察着白半城的一举一动,想从其中发现一些端倪,没想到,还真让他发现了。

这几日,白半城开会的时候,对往南京押送犯人的事情十分抵触。如果他不知道那个女犯和他的关系,押送两个造成两国邦交关系紧张的囚犯去南京,何必要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

说明啊,他早就知道真相了,而且,他想包庇这个罪犯。

孙天明不敢马虎,马上就把这个消息拍给了南京。

南京方面也很快给出了回应,如果白半城迟迟不肯押解女囚犯,那么,他有权以南京的名义,当场逮捕白半城。

得到这个命令后,孙天明这两天喝茶脸上都能看见笑,一想到让他靠边站了这么久的白半城终于可以倒霉了,心里就止不住的得意。

他冲了一杯清淡下火的**茶,正美滋滋地品着,忽然值班室的门被人从外头“哒哒”地敲了两下,他抬头一看,面色微讶:“这不是白司令的千金吗?稀客,稀客啊。”

白陈君拎着一个木制的漂亮鹦鹉笼子走了进来,笼子里面,一只羽毛漂亮的凤头鹦哥正站在木架子上梳理着羽毛。

孙天明喜欢养鹦哥,这不是什么秘密,随便问问警备司令部里的人,大家都知道。

不过,此时这位来给他送东西,显然就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他装憨似的一笑:“这是?”

“知道您喜欢这个,我这前两天啊,刚好,有朋友送了我一只,知道孙伯您喜欢,这就赶紧给您送来了。”

既然白陈君示好,叫了“孙伯”,他也不好太生硬,便抬了抬眼皮笑道:“陈君啊,你这礼物送得可赶巧,是来给你父亲做说客的吧?”

孙天明想,应当是白半城那头顶不住南京的压力了,又不想自己丢份儿亲自过来求他,就找了他这个喜欢抛头露面的女儿出来,名为送礼,实际上替自己亲姐姐求情。

白陈君倒是愣了一秒。

她能想到孙天明或许会觉得她送礼突兀而心生怀疑,她也早想好了圆回去的方式,只不过,替老白做说客?老白有什么事情是不好启齿需要这位孙主任帮忙的?

白陈君心念几转,决定顺坡下驴,诚恳低头:“孙伯您不愧是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思,在您这里,怕是一点都不够用了。”

孙天明呵呵一笑,心说这大小姐还挺会来事。

实际上,即便是把白府上下统统叫来,现场围观,他们估计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面不改色拍马屁的人会是他们家大小姐。

白陈君自己倒是想得挺开,她不是不懂如何来事,从前是不屑于这么做,如今为了达到目的这么做了,也不觉得丢人。

孙天明笑完,后背仰倒在椅子上:“白小姐,这鹦鹉……我可不敢随便收啊。”

白陈君也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没关系,东西既然已经送了,您若是不想要,扔了便是。我这要是提回去,也不好跟我爹交差。”

说完,她放下笼子,起身做出一副要走的驾驶。

白陈君如此不坚持,孙天明心念几转,反而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和白司令撕破脸。毕竟,南京什么时候掳走白半城还未可知,可白半城要是一时火头冲上来,不等南京的话就做掉了他,他才真是没地方跑,于是他开口喊住白陈君:“白小姐留步!”

白陈君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孙伯改主意了?”

孙天明咳嗽一声:“你回去转告白司令,就说这鹦哥我暂时收下了。”

他在这里玩了个心眼,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留下了鹦鹉,即便将来白半城咬他,他也可以装憨做哑。

白陈君却似乎全然没察觉到,只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就走了。

办公室的门从外头关上,孙天明便迫不及待地拎起了那鹦鹉笼子,隔着笼子逗弄着它:“哎哟……这小东西……”

鹦鹉张开嘴巴,喳喳地叫着:“吉祥!吉祥!吉祥……”

孙天明一听就乐了:“你还会说吉祥呢?来来来,我给你喂点食……”

他从桌上取了个小碟子,装了点水,随后准备打开木笼子的笼栅——

“嘶!”一根钉子刺破了他的手指,血珠一挤,从刺破的皮肉间冒了出来。这笼子做工不大好,像是赶制的,木工活做得很糙,到处都是没刮干净的木刺,尤其是栅栏口,居然连露出来的木钉子都没来得及磨去尖。

看来,他们这位白司令为了讨好他,还真是猴急,估计连货都来不及验就巴巴地让女儿送过来了。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还好不是锈的……”

说完,他又开开心心地把盛水的碟子放进了笼子里,笼子虽然做工粗糙,可是鹦哥却训得不错,看到水递进来,那鹦哥从木架子上跳下去,脸凑到碟子边,他怜爱地用未受伤地手摸了把鹦哥:“吉祥啊吉祥,你既然这么喜欢喊吉祥,那你以后就叫吉祥了,等将来那老东西倒了,我给你换个金笼子,绝对不亏待你……”

办公室的门忽然又响了,正在逗鹦鹉的他兴致被人打断,不悦道:“什么事?”

门外的职员走进来:“主任,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归档。”

孙天明低头一看,是警备司令部的文件袋,他打开一看,里头是关于前两天学生游行的事情的一些记录资料,草草翻了翻,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点点头:“知道了,我放进去就是了。”

说完,他拿着文件袋去了机密档案室门口,拎起门上的锁在表盘上转了几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机密档室的安全程度,一向是孙天明引以为傲的事情之一。

它没有用传统的钥匙开锁的方式,而是用了银行保险箱才会用的密码锁。

四圈表盘,对应四个数字,密码每天早上一换,当天的开门密码只有机密档案室主任孙天明本人知道,连白司令要开锁,都得敲他办公室的门。

孙天明打开门,将档案袋放进去,随后便锁好门回了办公室。

在他离开后,有一个人影默默地走到了机密档案室的门口。

白陈君四下望了望,这个机密档案室还真是不受老白重视,偌大一层机密档案室,居然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

不过,若不是这样,她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取到这里的密码。

那份所谓的需要归档的文件,是白陈君打着老白的名义递的,这里工作的人几乎都认得她,她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职员:“白司令给的。”

那职员翻了翻,不疑有他,还笑着谢谢了她一句。

白陈君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对着那密码锁喷了几下,然后用手掌自外笼住,挡光。

黑暗中,表盘上浮现出蓝紫色的荧光。

瓶子里的试剂便是她从小徐法医那里要来的检验现场血迹用的鲁米诺试剂,沾过血的手只要去碰东西,必然会留下印记,表盘上试剂喷洒后荧光面积最大的四个数字,就是白陈君找到的开门密码。

“2293。”白陈君成功地扭开锁盘,破解了孙天明每日换锁的方式。

送他鹦鹉是假,拿钉子扎他才是真。

进入档案室后,她又从包中拿出一个小袋子,袋子里装着黑乎乎的细碎粉末。

是磁粉,她知道,这间办公大楼,是老白还没进城的时候就建了的,虽然老白本人不太重视,但保不齐机密档案室的墙板内可能会有监听装置。

白陈君沿着墙边撒下了磁粉。

接着,便一排排架子开始寻找起应如故的记录档案。

机密文件室里的档案是按照年份来整理的,年份越近的,架子越靠前,灰尘也少,说明调取得也勤,架子越靠后,灰尘越多,调取也越少。

白陈君主要节取的寻找时间点是三个:第一个是1913年应如故考入保定军校,军校入校要审查档案,如果要给他建档,最早也不会超过这个时间点;第二个时间点是1921年,应如故因伤退役,回到芦城,如果他是带着秘密或者任务回来的,那么他的档案也有可能会在这一年建下;第三个时间点就是1930年,死亡的时间,林老板既然大费周章不惜以自己为赌注也要她查,那就说明,他的死很有可能不是向外界公开的因病逝世。

1913年……没有……

1921年……也没有……

连续两排积灰的架子扑空,白陈君没有气馁,继续打起精神找东西。她的时间不多,万一孙天明一时心血**来档案馆,那就糟糕了。

1930年……

白陈君的查找速度越来越慢,忽然她手指一顿。

怎么说这都是七年前的档案了,照理不常动的话应该多少会积出一些灰,可眼前的这份档案,却有近期有翻动过的痕迹。她有一种直觉,这多半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了。

打开来,里面的内容是关于1930年的一次铁路事故调查,说是在1930年的时候,有一辆从南往北中转芦城的列车,在途径芦城段的过程中,末尾的货车箱发生了脱轨爆炸事故,据调查员的报告显示,他们在事故后清理事故车厢,发现事故车厢连接处断裂口有弹孔痕迹,疑似为人为引起,然而,调查人员搜遍列车,也没有找到任何残留的打斗痕迹以及人体和血液痕迹。

毕竟,1930年时国内还没引进鲁米诺试剂,一些血迹经过仔细清理,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而同时,通讯科有卧底线人报消息,说当天日商船行头子、那名改换国籍的女主人山口智子,当天清晨忽然带人离开船行,并且带走了一名船行内关押着的中国人。

调查员在报告中报请南京,询问那名被日商船行关押的中国人,是否为南京下派芦城的内部人员。然而,这份报告在发往南京之后,很快就被打回来了,南京方面的回复是案件已查清,建议尽快归档。

为什么,查到一半,南京方面忽然就打住不查了?

白陈君不死心,继续再翻。

紧邻着这份文档的下一个档案,近期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这两份文档应该是连着的,孙天明最近应该是看过它们。然而,下一份文档却与上一封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不过,却是白陈君要找的东西。

因为这一份便是白陈君寻找的应如故的档案。

应如故,男,1893年生,芦城人,1908年由芦城选送,作为汉族子弟就读于陆军小学,1913年凭借其优异成绩,升入陆军军官预备学校,授少尉,1916年年初正式毕业,进入军中。1920年因战受腿伤,允许退役回乡。1930年死于列车意外爆炸。

白陈君的眉头皱起。

等等……应如故对外不是宣称因病逝世的吗?怎么这里又说他是死于列车意外爆炸的?

哦,难怪孙天明会把这两份档案放在一起看,应如故档案上爆炸的列车,就是那辆途径芦城货车箱脱轨的那节。

这么一联系,很多事情便都能解释了。

林老板之所以要烧日本船行,是因为她知道山口智子是造成应如故死亡的元凶。

可是这样的话,那她要自己查的东西是什么呢?她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还有,孙天明为什么会忽然把这两份档案翻出来看?

见手中的档案还没到底,她的手又向后翻了一页。

应如故的生平档案后面,被孙天明放了一份新的生平档案进去。

而这份档案的主人,是林不疑林老板。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