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探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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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将手里的红色外套仍在旅馆的沙发上,冲着桌旁的丁桥和萍姨大嚷:“今天真是气死我了!你们是没去那庭上!我真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用钢笔戳死被告席上那两个日本鬼!”

沙发上的丁桥抬眸瞥了她一眼,随后继续擦枪。

苏念扑到她身边,被她侧身一让。

“丁桥姐,要不等那家伙出来了,你偷偷埋伏个地方给他一枪送走了?”

“那你说服萍姨,老板不在,我都听她的。”

舞厅被搬空之后,她们三人就栖身于这家旅馆之中。萍姨原本是希望她俩和舞厅里的其他人一样自寻出路,可两人都不愿意,想要等到林老板回来。

萍姨没有办法,只好依了两人。

只是她心里很明白,林老板恐怕再难回来了。

苏念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萍姨:“今天的庭审我们输了,难道您想看着那个可怜的女同学就这么白白被人糟蹋了之后还背上一身污名吗?她会活不下去的!让我去给她的家人发贴子,我们接了这个单子吧!”

“可是现在老板还在牢里,一旦我们轻举妄动被查到,会害死她的。”

“我们小心一点,不会被发现的。”

“不行。”

无论苏念怎么说,丁桥就是不肯松口。

苏念的神情趋于落寞:“是了……老板被抓起来了,现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有些怀念起从前林老板还在的日子了。

以前林老板还在的时候,无论苏念嚷嚷着要做什么,她都照单全收,定下计划,而且从未失手,可是现在……

“枪杀目标太大了。”丁桥忽然开口道,“得换个法子。”

苏念闻言,面上一喜:“丁桥姐,你……”

“一定要做得小心一些,尤其是老板不在的情况下。我们平日里都只是执行命令,现在她不在,我们就只能自己制定计划了。”

“没问题!”苏念一拍胸脯,“我天天跟着老板,学了这么久,怎么都得有点实践能力了吧?”

丁桥拿眼睛觑她:“是吗?”

“当然了!”

眼看那两人已然热火朝天地计划起来了,萍姨心下有些担忧,但却没在这个时候打住她们。林老板被抓,她们两个人的心情也如同绷紧的弦,再扯一下就该断了,也是时候给她们点希望让她们能松松劲了。

她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七日后,那位被羁押入狱的日本浪人羁押期满,被释放出来。

释放当日,监狱门口聚集着无数愤怒的民众,他们拉着横幅喊着口号,群情激愤。那浪人被两位狱警护送着从里头出来,看到这么多人围观,他似乎乐了,冲着众人吹了声口哨。

一个烂鸡蛋从人群中飞出来,砸到了他的脸上。

“我呸!不要脸的东西!”

他冷着脸擦去脸上的蛋液污渍,视线如同恶鬼一般盯着人群,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道:“再扔,就弄死你们。”

说完,狱警将他送上了汽车。

无数的菜叶、鸡蛋向着汽车行进的方向砸过去,可惜大多都被窗玻璃隔绝在外了。

车内,来接他的大使馆司机对他道:“成中君,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再过两天,我们就送你坐船回国。”

听到这,成中心情不错:“好,我已经有几年没有回家看过了。”

他是“满洲事变”之后被派遣到这边来的,他们这些人,打着在这边旅居、工作的侨民的名义,实际上是充当了日方当局采取行动的前头兵。

“对了,那个做假证的,你们处理掉他了没有?”

“嗯,当然。”

成中满意点头:“那,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吧,马上就要走了,我得好好再快活几天。”

次日清晨,在城中众人还在为狂极一时的日本浪人成中而肝火大动,计划着要再去游行请愿的时候,成中本人却被发现浑身**地死在法租界一家妓馆内,更讽刺的是,他将近断气了一整晚,是第二天早上与他同睡一床的妓女迷迷糊糊闻到有臭味,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躺着的那位早已变成了尸体。

妓子慌慌张张地去报了警,案子发生在法租界,故而不归芦城本地的警察管。

早上,方武苟神清气爽地走进办公室,便看到小李迎面走来:“队长!听说了吗!放出来的那个日本人昨晚上死了!”

“知道,这案子不归咱们管,我已经请示过署长了,署长说,白司令让咱们装聋作哑,这事出在法国人地盘上,让法国人烦去!”

“嘿嘿……那敢情好啊!不过……说来也是现世报,昨天刚出来,今天就死**了,难怪人家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我看啊,他这就是遭了报应!我娘就说,这种烂屁眼的东西迟早会死在自己的屁眼上。”

“那可不?恶人自有天收。”方武苟也跟着凑了句嘴,他视线在办公室里兜了一圈,忽然意识到好像里面少了个人,“唉?白顾问呢?白顾问今天怎么没来?”

“不知道。”小李挠了挠头,“今天一早就没看见她来,估计,出去了吧?”

“唔。”方武苟点了点头,“成,你继续忙你的吧。”

另一边,法租界事发地。

一个法国巡警和成中的律师小原平一郎正操着本国语言,鸡同鸭讲地争吵着,而一旁的翻译正站在两人中间,拿手帕擦着汗。

小原:“你说成中君是死于意外?怎么可能,一定是那些中国人干的!他们原本就巴不得成中君死,一定是他们下的手。”昨日庭审才刚被放出来,今日成中就莫名其妙死了,要说不是人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听完翻译翻完,那洋巡警耸肩,用法语道:“我们的法医的验尸结果就是这样,没有外伤,没有中毒,你们这位先生本身有高尿酸血症,死状外观看瞳孔缩小,头部变大疑似脑内严重水肿,死因可能是突发性脑血管破裂,这种病很忌讳情绪波动大,情绪波动大的话,是有导致死亡的可能的。”

“他身上应该有药吧?”

“有,他口袋里有一个药瓶,我们拿去化验了,确实是正常的降压药没有检查到任何残留的有毒成分。”

小原抿了抿唇:“你昨天看见他吃药了吗?”

他问的是和昨天陪同成中的保护人,这位同行者也是日本人。

那人道:“吃了,我亲眼看着成中先生洗完澡后吃下的药,他当时还把我推出房门,让我别打扰他快活。”

小原一阵头皮紧。

“后来有人进过房间吗?”

“没有。”

小原对着那法国巡警深鞠一躬:“抱歉,事关重大,我们需要自己人来再验一次。”

法国巡警无所谓道:“自便。”

日方法医的验尸结果与此如出一辙,小原虽然觉得这事情有诈,却百思不得其解。

吃过药了,没有被下毒,没有外伤,门外的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屋去,难道真的是情绪过激死的?这也太过于巧合了吧?

那个叫成中的浪人死亡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牢中。

林老板在门内听到两个狱警在议论。

一个说:“死得好啊,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现在他死了,那之前咱们被抓进去的几个兄弟是不是也该被放出来了?”

另一道:“你还别说,得亏哥几个一直关在里头没被放出来,不然那帮日本疯狗不得咬上他们,把脏水全泼他们身上去?”

“是啊,所以说嘛,因祸得福。”

林老板正揣测着,多半是苏念那丫头耐不下性子,央着丁桥和萍姨同她一起做了。

然而这时,其中一名狱警又道:“不过,这要万一不是意外呢?”

“那,能做到这么干净利落,也算是条英雄好汉了。”

“也是。”

林老板的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不错,有长进,做的还挺干净的。

旅馆内。

苏念拿着今天新发的报纸匆匆而入,诧异地问道:“你改计划提前动手了?”

丁桥也一脸莫名其妙:“我没有,我还以为是你做的。”

苏念喊冤:“我没有啊!我就是一个搞联络的我能动什么手啊?”

丁桥皱眉:“那是谁做的?”

苏念满脸茫然:“不知道。”

忽然,她眼睛一亮,目光转向一旁正在收拾屋子的萍姨:“……不会是您老吧?!是老板吗?老板是不是给您传消息了?”

萍姨冲她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

苏念失望地将扭回去:“啊……我还以为是老板回来了呢……唉,好想知道是谁做的啊……”

白陈君坐在法租界的咖啡馆内,表情淡漠地搅拌着手中的咖啡勺。

一街之隔的对面小巷,洋车和成群的记者将本就不宽敞的小巷塞得满满当当。那个叫成中的日本浪人死了,如今城内一半的人在为他的死叫好,另一半的人在替还活着的杨宜惋惜。最终没能在法庭上给这个禽兽定罪,这么死,真是便宜他了。

除了这个叫成中的以外,还有一个人也死了,就是之前在庭上作证杨宜收钱与人合奸的那个付阳。

付阳的家在成中出狱的当天夜里便莫名其妙地着了一场大火。

他本人,以及他姐姐一家,都在那场大火中葬身,尸骨无存。

据悉,他的亲姐姐,甚至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

这个消息传出来,虽说众人都痛恨他出卖自己的同胞,却也有人感慨一句,大概日本人拿他的家人性命做了威胁。人嘛,心都是肉长的,到底看不得自己的家人被自己连累。

只能说是,造孽。

白陈君端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带着些酸涩的苦味在唇齿间化开,她不喜欢。

一双镀油的皮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下方,片刻后,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先生您要点什么?”

“和这位小姐一样。”

白陈君抬起头,程显便对着她一笑:“开始喜欢喝咖啡了?”

“不喜欢。”白陈君一顿,“但……也说不上讨厌。”

程显一怔。

白陈君手中的勺子搅着咖啡杯:“还顺利吗?”

“嗯。”程显点头,“现在……付阳一家已经全都转移出芦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