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天赐好好地睡了一觉。
自从小河镇的事发生以后,他从没睡的这样安稳过。
林逸却一夜没睡,他躺在天赐的房顶,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从天黑守到天亮。
他却不是在守护天赐。
林书南的房间和天赐相距不远,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那间普普通通的木制房子。
他将一切都准备的十分周全,除掉了王耀阳,拖住了月冕,并且已经将防御和反击流苏阁的计划做得完美无缺。
但他却格外紧张。
越是需要他竭尽心力应对的事,越令他紧张。
他想到十五年前,血煞门和流苏阁血战的场景,那时候的他还年轻,被认为是流苏阁中年青一代的领军人,流苏阁未来的希望。
年轻的他意气风发,前途无量,并且刚刚有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他将妻子和孩子送到柳城,那是流苏阁安置亲属的地方,位于灵梦水域。
然后,他就投入了和血煞门的战争中。
那场战争格外惨烈,八长老战死的时候,林逸就在旁边。
他的手在抖,身上的金缕长衣被鲜血染红,那是他的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敬爱的师傅死在别人的刀下,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弱水三千剑练得炉火纯青,他领悟了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但他却打不赢一个和他同样年纪的血煞门男子。
他失去冷静,发了疯一般想要冲向八长老,他使出浑身解数,结局是他弄断了八长老送给他的仙剑。
剑断了,他愣在原地,面对着那个额心刻着一朵罂粟花的男子。
男子没有杀他,只是对着他笑。
朝阳峰的同门一个一个死去,活下来的纷纷逃跑。
只有林逸绝望地站在那里。
“我不杀你,因我已经没有必要杀你。有人说,流苏阁内的林逸会是我的宿敌,但你让我失望了。”那名男子说完这句话,就和血煞门门主一同离开了。
林逸抱着八长老的尸体,回到流苏山。
最后,战争是流苏阁赢了,但林逸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子,也没见过血煞门的掌门。
从那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不再练剑,不再进取,他空有天赋,却泯然众人。八长老去世,林逸的状态无法担起长老的重任,云中鹤就将幸存下来的落日峰弟子分散至其他各脉。
而他,却坚持留在了落日峰。
他把女儿从柳城接了回来,落日峰上,便只有他们父女相依相守。
现在,血煞门在月冕的带领下,即将大举进攻流苏山,他还会见到那个额头有罂粟花的男子吗?
想到那个男子,他就不寒而栗,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他站在师兄弟和八长老的尸体中央,手足无措。
看来,是时候该把林书南送回柳城了。
林逸深吸一口气,拳头用力握紧。
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他会重新见到那个可怕的男子,然后死在他的剑下。
天赐已经醒了,他感觉精神振奋。
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无比兴奋,无论结局如何,他马上就可以见到杀害小河镇的凶手,可以用手中的剑,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他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澡,将乌黑的长发擦干,随意地束起,换上一条整洁的金缕长衣,将金丝白鞘的流苏剑悬在腰间,意气风发地推门而出。
抬头看了看房顶的林逸,天赐笑道:“这一夜,辛苦你了。”
林逸慵懒的目光垂下来,与天赐交汇,忽然愣了一下。
那副傲然自信,准备迎接战斗的样子,和十五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
林逸看了看天赐腰间悬挂的“流苏阁首席大弟子”名牌,便移开不光,一言不发,继续嚼着狗尾巴草。
“吱呀”一声,林书南忽然推开窗户,穿着白色单衣的她似乎刚刚起床,剪水般的双眼还有一丝睡意。
“你要去哪?”林书南看着梳洗整齐的天赐,含含糊糊地问道。
“流苏城。”天赐笑道。
“你要进城?带我一起!”这句话刚说出口,她忽然看到躺在天赐房顶的慵懒身影,立刻抿住嘴。
她没想到,神出鬼没的林逸竟然一大早就躺在屋顶上,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去吧,”林逸将狗尾巴草丢掉,淡淡道,“你在流苏山住了这么多年,也没下过几次山,跟天赐去玩一玩,倒也没什么。”
林逸转过头去,没看林书南,他想,把林书南送回她母亲的身边后,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那就让她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去流苏城好好看看吧。
林逸站起来,从屋顶一跃而下,消失在屋后。
林书南的眼睛亮了起来,没想到从来不让她无故下山的林逸,今天竟然会网开一面。
“你等我一下!”林书南对天赐高兴一笑,立刻关上了窗户。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天赐感觉自己会等到海枯石烂,但他也没有催促林书南,而是无奈地坐在树下,看蚂蚁搬家。
林书南终于从屋子里出来。
她是彻彻底底梳洗了一番,高马尾还湿漉漉的,用一朵蓝色的蝴蝶结扎着。她没穿流苏阁的金缕长衣,而是换上天蓝色的衣服,搭配一条雪白的短裙,将笔直的双腿露出大半截。
她还戴上了耳钉,也是蓝色的,像是一串小小的风铃。只有脸上粉黛未施,但她稚气未退的精致容颜,本也不需要那些东西来增添一抹俗气。
看着忽然美丽动人的林书南,天赐砸了咂舌,干咳道:“我又不是去流苏城逛街,你竟然这么认真……”
“那你是去干什么?”林书南疑惑道。
“没什么,就当逛街好了。”天赐没忍心说自己是去清理血煞门人。
“走吧!”林书南像是一只欢快的兔子,上前抓住天赐。
“我穿着流苏阁的金缕长衣,又配着剑,跟你站一起,会不会显得不太协调?”
“不会!我发现你很特别!”
“特别?哪里特别?”
“你头发散落,衣服碎成一片一片挂在身上的时候,很酷;平常穿的随意,头发随便一扎的时候,又很温暖;现在穿的整整齐齐,却显得英姿勃发!总之,好像你穿成什么样子都很合适!”
“咳!”天赐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算是他听过的,对他颜值的最高评价了吧……
他尴尬地四处看了看,忽然一怒,喊道:“天烬,你又跑哪去了?”
血红的马从月冕的房子里冲出来,眼睛瞪着,怒吼道:“本大爷的酒呢?”
“昨晚就被你喝光了!”天赐哼了一声,对着匹蠢马的耐心彻底耗尽,要不是它跑得快,天赐绝不会带着一个酒鬼去流苏城。
“喝光了?李长生呢?怎么不给本大爷续酒?”
天赐的眼神忽然一暗,冷冷地看着它。
“额……哦……”天烬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几天它醉酒醉的厉害,早已将李长生失踪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看到天赐脸色不对,它也不敢再放肆,只能低着马头,走到天赐身旁。
“我一直很奇怪,你是怎么能听懂一匹马说话的。”林书南疑惑地看了看天烬,她只能听到天烬喉咙里的呼噜声。
“可能我是妖吧。”天赐随口一说,翻身上马。
林书南愣了一下,忽然掩嘴笑了,道:“我看你也像妖!你怪怪的,哪有人的样子!”
天赐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伸手把林书南拉上马背,骂道:“我要是妖,你还跟着我,不怕被我吃掉?”
“给你吃!”林书南俏皮地眨了眨眼,把天赐看的心惊肉跳。
“走!”天赐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天烬马化成一道长虹,直奔山下而去。
“天赐,你对你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吗?”奔跑在林间的山路上,天烬马忽然对天赐道。
“不。”
“那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的确不像一个普通的人类?”
“什么意思?”天赐皱了皱眉。
“我的传音术,只有妖能分辨得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对你很好奇。”
“你在骂我?”
“不,我只能用东西来形容你。我可以确定你不是人,但,你也不像妖。”
“难道我是仙?”天赐忽然笑了。
“放屁!仙要是你这样子,那群修仙者估计肺都要气炸了!”
“那你啰嗦什么?”天赐怒道。
“哎!那我不说便是!”天烬马摇了摇头。
看到天赐忽然动怒,林书南急忙拉了拉他,轻声道:“这匹马在骂你?不要跟它一般见识,它就是一匹马!”
“嗯,就是一匹杂交马。”天赐点了点头。
天烬气的肺都要炸了,口中连声骂道:“狼狈为奸!这就是你们说的狼狈为奸!本大爷好心送你们下山,你们还骂我!我不干了!”
它忽然住脚,用力甩着身体。
“天烬,只要你把我送到流苏城,我送你一颗妖王的妖魄,你看怎么样?”天赐见那匹杂交马罢了工,便换了口气,利诱道。
“妖王的妖魄?”天烬忽然稳住,眼睛转了一转。
跑跑腿换来一颗妖魄,怎么算也不亏。
“一言为定!”它一声长嘶,竟然抄了近路,从山崖一跃而下,闪转腾挪间稳稳落地,直奔流苏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