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杨家将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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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兵败如山倒,强盗知道大批的援军到了,就跟着首领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官兵和村民们防守的阵地。在敌人不要命的全力冲击下,防线最终还是被冲破,瓦剌骑兵以丢失全部抢来的粮食财物和损失一半人的代价突围而去。

贺茂不甘心想要组织人马追击,被杨嘉谟拦下。

“穷寇莫追。”杨嘉谟言道:“再说,咱们的马匹和兵力也不足,短兵相接难免吃亏。”

王传礼深以为然:“杨兄弟说的不错,这次能打得他们落荒而逃,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胜局,谅那蛮夷以后来抢掠也要仔细的掂量掂量了。”

贺茂这才作罢,招呼了军士打扫战场,然后对杨嘉谟拱手笑道:“杨兄弟智勇双全,不愧是当过指挥的人,适才见你与那瓦剌首将一战,当真令我等大开眼界。”

杨嘉谟微笑着摆摆手,正要自谦几句,却听贺茂忽地叹口气,带着三分遗憾、七分愤慨说出一番话来。

贺茂一手指天愤然道:“你说这老天爷公道何在?像杨兄弟这般有勇有谋、年轻有为的人物,正该委以重任着力扶持才是,明明大功劳在身上偏遭贬黜,却任由那些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稳坐高位,那些人懂什么打仗,又有几人能像杨兄弟这样阵前厮杀身先士卒的?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杨嘉谟笑着摇摇头不做评论,对当下官场吏治他还能多说什么呢?

贺茂继续义愤填膺:“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一群贪官污吏,我们还护着他干什么?”

杨嘉谟马上打断了贺茂的话:“贺大哥,这样的话还是不说的好!你想想看,你要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国家怎么办?我们的百姓怎么办?”

王传礼为人谨慎一些,见贺茂如此直白笑着打岔道:“鞑子虽然撤走了,但村中还是一地狼藉,你还不帮我去拾掇安抚,倒有空说起这些没有用的话来了。杨指挥说得对,你甩手不管了,我们这些无辜的老百姓怎么办?”

贺茂与王传礼本为挚交,遭了好友数落也不在意,爽直道:“好好好!我也没说甩手就走啊!连你这平素斯文的家伙居然也拿刀动武起来,倒叫人刮目相看呢。”

二人说笑着邀了杨嘉谟一起走,看看天空中朦朦胧胧的日影,此时业晌午了,晚秋的微风中一阵凉爽袭来,将士们俱都忍不住呼喊起来: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杨嘉谟穿着最为单薄,又加上在沙漠里一番生死折腾,衣衫褴褛跟要饭的花子几乎没什么分别。他掩起破烂衣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跟王传礼二人客套两句,就大踏步的朝着村里走去。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马蹄声骤起,动静不小似有兵马疾驰而来,三人顿时齐齐变了脸色。

“莫非鞑子去而复返?”贺茂惊疑出声。

杨嘉谟亦感诧异,忙转身看去。若瓦剌骑兵不计生死再来抢掠,他还真没有把握再打跑他们一次。现在的问题是,明军战力太弱,仅凭他们一二人的勇猛那也是匹夫之勇,自然难堪对敌。

王传礼目力甚好,望着远处尘烟弥漫里影影绰绰的兵马笑道:“二位莫疑,我瞧着此番来的却是咱们自己人,那纛素上写的分明是个汉字,只是看不大清具体是个什么字?”

贺茂松了一口气,继而撇了嘴角不无嘲讽道:“来得还真是时候,不早不晚呀这是!”

杨嘉谟好笑:“贺大哥似乎对来人有些不满?”

贺茂哼了一声:“不瞒杨兄弟,昨夜接到秋官贤侄报信,我即可着人快马赶去禀报卫大营,向指挥使那里求援了,只是没想到,我们把强盗都赶走了,他们这才来了。”

“哼!若不是杨兄弟你勇武,此时怕咱们这些人早都成了死尸,所谓援军也就只能做些收尸的粗活了!”贺茂愤愤不平。

杨嘉谟望着渐行渐近的一队兵马,摇摇头并不言语。贺茂所说的不是个例,边军但凡肯人人死战、令行禁止,又何至于蛮夷频繁寇边,使得大明疆土严重内缩百余年呢!

腹诽而已。杨嘉谟抿唇静立,军士已是顷刻而至来到了近前,果然并非瓦剌去而复返,而是衣甲鲜明的大明边军。那纛旗上的名号也清晰明了,写着方方正正一个篆体的“达”字。达?杨嘉谟不禁稍有狐疑。在甘肃镇达姓官将并不多见,而那个威名赫赫的总兵官达云正是此姓,与他有过一点小小龃龉的钦封世袭凉州卫指挥使达奇勋也是这个姓。莫非竟是他家近支来了?

在三人注目当中,将士们煞有介事地列好阵势、摆好队形,迎来了威风凛凛的边军。官兵见到杨嘉谟等人停下来了,从队列之中缓缓走出一位骑马的将官来。此人兽口吞头盔下一对英挺的眉眼,双目炯炯有神透露出一丝清傲,年纪跟杨嘉谟倒也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正是杨嘉谟相识而并不熟识,勉强算作故人的总兵达云长子达奇勋。

杨嘉谟嘴角不禁扯出点点苦笑来,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么?当初达奇勋在凉州卫撂下的那句“咱们走着瞧”的话还言犹在耳,今日一见二人身份已是云泥,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得意,如何嘲讽自己呢?

达奇勋勒马,端坐在马背上,没有看杨嘉谟、贺茂和刚刚打完仗的官兵,只是看着王传仕等村民沉声询问:“此地谁是里长?前来答话。”

王传礼只得前行一步拱手作答:“草民王传礼见过将军,在下是本村的墅学教授。”

达奇勋面含霜雪地问道:“接报说这里有瓦剌入境抢掠可是真的,那些蛮夷强盗此时人在何处?”

王传礼如实回秉:“蛮夷越境抢掠确有其事,乃是一支二百余接近三百人的骑兵小队。从昨夜到今天,我等困了他们在村中战了半夜,今天又战了半个上午,因为我们无力再阻挡,已被他们强行突围而去了。”

“困了这么长时间?”达奇勋不敢置信。

说完又着意打量了王传礼一番,不假辞色道:“王先生是吗?你可知道谎报军情是什么罪名?又是否知道对本将撒谎会有什么后果吗?”

王传礼十分不解:“将军因何有此一问?草民岂敢谎报军情,又何来诓骗将军之说?”

达奇勋冷笑一声:“就凭你等能将一支差不多三百人的瓦剌骑兵困了半夜加半天,简直是大言不惭!若一个小小村舍之地都有这般勇武之人,那我大明何需百万军士戍守镇边?”

王传礼自然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将官就是大名鼎鼎的总兵达云之子,见对方言语之中对自己又是质疑又是讥讽,便也当即冷下脸来,用文人特有的傲气不客气地回敬道:“是啊!草民等也是很感到困惑。朝廷倾举国之力斥巨资打造百万雄师守土定邦,可大明的疆域还是不断减小,边塞各地依然金戈不休,致使我边民百姓每年都要面对蛮夷劫掠,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说道?”

“你……”达奇勋被问得一阵恼火,马鞭指着王传礼就要发作。

杨嘉谟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拱手道:“将军容禀,昨夜到今天确实有一支瓦剌骑兵前来抢掠,王家庄阖村人等联合贺百户所率官兵与之作战,一直到了现在才将其赶走。现下鞑子的尸首就在村中,将军尽可核实查验,此事我等并无欺瞒,还请明察。”

贺茂也忙开口佐证:“正是这样。若将军不信尽管到村中一看便知,虽然赶跑了鞑子,可是村中青壮和末将的麾下也有不小的伤亡,村民的院舍毁坏也不在少数,正该请将军做个见证,稍后也好向州府报明毁损请拨资补。”

达奇勋并没有认出杨嘉谟来,倒是针对贺茂着重看了两眼,这才稍微缓和了口气接着问道:“你是此间驻军?”

贺茂抱拳朗声而答:“末将肃州卫下胭脂堡驻军百户贺茂。”

达奇勋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看着贺茂:“你派去求援的兵卒我正好在半路遇见,这才星夜赶来此处。既然瓦剌已撤,你率部回营吧!”

贺茂不认得达奇勋,对“正好半路遇见”的话也存有疑惑,但看其服饰品级和言语气度都不是自己可以随意冲撞的,便试着打探:“敢问将军何来?末将眼拙似乎从未在卫内官长中见过尊驾?”

“哦?倒还颇具警惕。”达奇勋眼神中带了一丝浅笑,总算有了点和蔼的表情,言道:“本将达奇勋,昨日刚到肃州卫任指挥同知。往后,你将会在卫内时常见到本将,依军令行事就是。”

指挥同知?那就是副指挥使了。

这一回答杨嘉谟并不意外,而王传礼和贺茂俱都吃了一惊。达奇勋?不就是新任总兵达云的长子吗?据说,此子十岁便跟随其父征战沙场,乃是难得智勇双全的青年才俊,系甘肃镇军伍之中和杨嘉谟并称“甘镇双杰”的另一佼佼者。

贺茂一双眼睛在杨嘉谟和达奇勋身上扫了一个来回,心内暗暗将二人做了个对比。许是和杨嘉谟并肩一战的感情在,任凭达奇勋此时威风凛凛衣甲鲜亮,比杨嘉谟看起来锦绣多了,但他还是觉得杨嘉谟更为优秀。原本同样身世地位的杨嘉谟现下落魄蒙难,还受了不公的待遇,尤其更惹人怜惜。

“原来是达指挥,末将久仰大名。”贺茂半真半假地敷衍一礼。

王传礼心中还在为适才达奇勋的盛气凌人而气恼着,但听达奇勋报出名号便也不得不施了虚虚一礼,而后静默着站在一旁不打算开口了。

三人并排而立,贺茂和王传礼都施了礼,杨嘉谟若没有表示就未免显得突兀了。

达奇勋的目光果然聚焦到了杨嘉谟身上,微笑地看着杨嘉谟夸赞道:“看来你等为了反抗瓦剌抢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叫花子都发动起来了。”

叫花子?贺茂和王传礼同时皱眉不满,张口就替杨嘉谟申辩:“达指挥,这位正是筹谋、指挥我们打胜仗的……”杨嘉谟不想让贺茂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及时的截住了他的话,淡然笑道:“达指挥久违了,在下肃州营卫小兵,并不是什么叫花子。不过,军中贫苦,兵卒生计艰难跟叫花子是没什么分别。”

达奇勋终于有了表情,讶异地盯着他眼里的“叫花子”看过去,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杨……”

杨嘉谟见对方认出了自己,抱拳笑道:“正是在下。”

达奇勋在马上愣怔片刻,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极快地收敛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冷傲着腔调淡漠道:“很好!本将会跟单泽说,让他记你一功。回营复命吧!”

杨嘉谟笑意更深,拱手应道:“是。”

达奇勋深深看着杨嘉谟,忽地解下自己的披风胡**了一把扔向杨嘉谟的怀里:“赏你的!”

被迫接住衣袍,杨嘉谟正欲开口拒绝,达奇勋已经拨转马头,高傲的丢过来一句:“我们是熟人,不用言谢!”

说完,达奇勋又勒马回头略带嘲讽道:“既是你筹谋驱逐了鞑子,本将命你一并负责善后,此间事了再回营卫。”

杨嘉谟还没有来得及应答,达奇勋一扬马鞭便原路返回了。

看达奇勋策马而去,杨嘉谟抚着手上的衣袍不禁苦笑,原来之前是他错估了对方。刚才对方恐怕是同情怜悯更甚于挖苦打击了。瞧啊,只需轻飘飘一句“本将命你”便高下立显,又何须再多言呢!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在达奇勋眼里,他杨嘉谟不过只是一个提前被驱逐出场的竞争者,或许连对手都称不上,已经让他不屑计较了吧?

贺茂一扭头,见杨嘉谟望着怀里的大红披风出神,不满道:“哼!不就是仗着老子威风在这里逞能嘛,还真当自己是将军了。”

王传礼一听觉得不妥,摇头示意他住嘴,充分照顾着杨嘉谟的心情笑道:“杨兄弟莫要灰心,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困乏其身。兄弟眼前的困局只是暂时的,凭你的本事和为人,一飞冲天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对呀!自己打拼来的功名才值得炫耀。”贺茂不知怎么就是看不上达奇勋,哪怕这是第一次见,也毫不掩饰他对杨嘉谟的偏爱。

杨嘉谟抬眼看着二人笑了笑:“无妨!二位哥哥无需担心,我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还在乎这一点点心理落差吗?”

说着,收起衣袍夹在腋下,转身往村中边走边云淡风轻地说道:“走吧!咱们还得去帮忙拾掇毁损的民房村舍,尽快罗列出受损数量来报与州府,不能让大家打跑了鞑子,还要自负亏损。”

贺茂急忙跟上,大笑道:“就是就是,还是杨兄弟你实在,我们不理上头那些投机钻营、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了。但是,关心那些饿死了的百姓和普通军户,是我们的责任。”

看贺茂套着近乎跟了杨嘉谟进村而去,王传礼颇为无语,尽管也赞同贺茂说的话,但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能保住自家温饱已是大幸,又哪来的气力去和那些损公肥私的贪官污吏攀比。

他这样想着,在后面嘀咕了一句,便也追着杨嘉谟的脚步进村去堪损了。

且说达奇勋一行,赶了半天路疾行而来,却不想瓦剌兵已被杨嘉谟带领村民和胭脂堡的那些个老弱军士给打跑了,这对他来说既感欣慰又莫名的觉得不舒服。因此,他尽管“施舍”了杨嘉谟一件衣袍,但他依然心里别扭,所以没有给杨嘉谟好脸色。离了王家庄来到官道上,达奇勋放慢马速前行,一双俊眉紧紧蹙着,思索着自己不开心的原由。按理说看到杨嘉谟落魄,他应该感到快意才是,可为什么状若叫花子的那人的影像时时在眼前晃动,让人憋闷得好似自己受了委屈一样?

此时的达奇勋不想承认他对杨嘉谟的遭遇是感同身受了,除此之外还有着惺惺相惜和抱打不平的复杂情绪在里头。当日那点龃龉曾经令他耿耿于怀了一年多之久,在听说了杨嘉谟被削职下狱的时候,减弱了一点点,又在杨嘉谟被判问斩的时候消了一大半,然后今日一见,当他认出来那人是杨嘉谟时,心底里那仅剩的残存气恼一瞬间便冰消瓦解了。但是,就此握手言和达奇勋却是不大愿意的。凭什么?你杨嘉谟不是很牛气,很能拉拢军心自以为是的吗?如今沦落得连个叫花子都不如了,看你还怎么逞能!

唉!达奇勋默然叹了口气,对身边副将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说,英雄末路和美人迟暮哪一个更为可悲?”

副将是个比他大了很多的中年汉子,看形貌就知道没什么文墨,属于糙汉之流。听闻达奇勋问出这般莫名其妙的话来,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

达奇勋问完了并不看副将,自说自话地又道:“但愿你还能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也不枉我将你当做对手一场。”

副将更为困惑地看着年轻的上司,迟疑着劝慰:“少主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达奇勋又是一叹,颇有些不得知音的惆怅,幽幽回道:“无事,不过遇到一个旧日的熟人而生出些感慨罢了。传令回营吧!”

副将迷惘地目送达奇勋先行打马而去,挥手命小兵去传令,嘀咕着道:“一个熟人也值当这样?还英雄美人的,真是搞不懂。”

自然,这话他也只敢自己悄声说说,看达奇勋已经行到前面去了,便忙拍马追赶而去。开玩笑,他能到少主身边听用,可都是总兵大人一手提拔,为的不过是就近伺候少主,顺带混点军功升官发财,还不得尽心竭力鞍前马后的殷勤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