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杨家将

第三十一章 大难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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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忙碌了一日,等杨嘉谟告别王传礼要回营卫的时候,王家庄的村民人等都颇为不舍地送他到村口,有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还拉住他的手千叮万嘱,仿佛是在为自家子侄送行一般,依依惜别。

看着如此热情而又纯善的王家庄老幼,杨嘉谟深觉感动,自从获罪以来家人不得相见,刑场上被发配到此也没有来得及和府里告别,还不知道母亲如何忧心牵挂,更不知道祖父又是怎样郁卒不快?杨府两位嫡系子弟同时遭贬,对一向好强的祖父来说一定打击不轻,只希望他老人家能看得开,不要过分失望气恼才是。

辞别了王家庄众乡邻,杨嘉谟跨上从瓦剌兵手里夺下来的骏马,带着小刀直往营卫而去。按照王传礼给的路线,这里距肃州卫大营还有一段路程,与他之前被打发出来时军中给的那张舆图方位上大有出入。果然单泽是故意要置他与死地,说是去往胭脂堡却将他们一行引进了沙漠,如今看来毫无疑问就是想要借沙暴之威谋害自己了。所幸,那场大沙暴下,他杨嘉谟幸免于难,这才有机会回去兴师问罪,为死在沙漠中的杨嘉臣和杨俊,以及那些金刀帮的弟兄们讨一个说法。此时的杨嘉谟并不知道杨嘉臣等人还活着,且还组织了人手连夜又进了沙漠腹地去找寻自己,而他们出了沙漠见到的那个村庄与王家庄只隔着不到三十里地,却因为时间有了出入两下里都觉得对方已经葬身沙海了。

离了温情满满的村舍人家,杨嘉谟顿时笑脸全无,黄昏的余晖中那张英俊刚毅的脸庞上满是恨怒,他顾不得王传礼挽留一夜的好意,早已等不及要赶到卫所去和单泽对质了。从小到大,杨嘉谟鲜少有这般愤恨的情绪外露,哪怕狱中那段难熬的日子,还有被宣判斩首的时候,他都没有像此刻这样有将奸恶生啖其肉的恨怒。尽管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与官长曾有嫌隙的小兵,单泽那厮就敢公报私仇、明目张胆的坑害下属兵卫,难道真的是目无王法军规?还是说他背后的那些势力已经到了将人命当做草芥,看谁不顺眼就随意抹杀的地步?不管是什么原由,也不论对方有着怎样的豪横,就算那股势力形同千年乌龟壳一样坚不可摧,谋害自己也就罢了,居然对无辜的杨启民一干人等出手,那他们也别想轻易揭过。现在,单泽手上的芙蓉香,便是撬开乌龟壳的绝好武器。

盘算着如何将单泽和他的靠山一锅端的主意,杨嘉谟心头一阵阵悲愤,便是杀了那厮终究也换不回自己的一帮子弟兄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才连累了那几十条无辜性命惨死,他深深觉得与单泽所做阴谋残害的恶事,不过是主次之分,区别仅在直接和间接罢了。

杨嘉谟不禁在心内责问自己:“明知单泽不是善类,也预估到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击报复,却还不够防范警惕,致使大家殒命沙漠,你杨嘉谟简直呆蠢如猪!”

小刀觑着杨嘉谟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杨大哥,你有什么打算吗?”

杨嘉谟闭了闭眼,将外露的情绪极力收敛于内心,但依然有部分难以控制的愤怒显在脸上,简短地恨声道:“杀人偿命!”

“我们要回大营去找那狗官报仇是吗?”小刀也是一脸愤然。

杨嘉谟没有作答,双腿一夹马腹径直前行。

小刀见状也加速跟上,望着杨嘉谟的后背大声道:“杨大哥,我不怕死,要报仇算我一个。”

杨嘉谟在前高高竖起大拇指,表示对小刀的夸赞和对他提议的赞同,而眼眶却缓缓红了。此去九死一生,在杨嘉谟心里没有玉碎瓦全的侥幸,为了揭露单泽的恶行,还有那见不得人的芙蓉香黑色勾当,他已经做好了和那些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

黄昏时尽,一行百余人疲惫地走出沙漠,个个无精打采像,像是被霜打了似的蔫败萎顿。这群人正是进沙漠去找杨嘉谟一天一夜而不得踪影的搜寻队伍。

杨嘉臣满是焦裂的嘴唇上挂着血珠子,望着沙漠欲哭无泪。

自诩风流儒雅的杨俊也早没了气度,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杨嘉臣,他忍不住气急败坏,对着金刀兄弟们和请来帮忙找人的村民大吼道:“不行,我们还得回去接着找,我大哥在沙漠里多呆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他肯定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等我们去救援呢,只是我们找的不够仔细,走的不够远。回去,回去找,我承诺过的找到人我给你们一人一个银元宝,现在我再加一个,两个元宝你们务必给我找到他。”

村民中有人听到这样丰厚的酬劳不禁眼冒金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银子谁不想要,可总得有那个运气才行啊!大沙漠里找人和在大海里捞针相差无几,哪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何况还是在黑沙暴中失踪的人?说不定早就被风沙掩埋到随便哪里去了,或者即便没被风沙吞没,也早已成了野狼和其他野兽的腹中餐,却要如何去寻找呢?

见村民们无动于衷,杨俊大为光火:“你们这些愚蠢的人,两个银元宝你们一辈子都挣不到,为什么还要装出这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来,是不信我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吗?你们给我回去,进沙漠找人啊!”

一个年级稍大点的村民叹了口气,对杨俊言道:“杨公子,并非我们不尽心,也并非大家伙儿不肯信你,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

“那是什么?”杨俊气恼:“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村民实事求是道:“那样一场大沙暴下你们能够活着跑出来已经是稀罕事了,你不能指望落了单的人也和你们一样幸运。我的意思是,就是再找三天三夜也是枉然。”

杨俊正待发作,一旁的杨嘉臣早按捺不住了,他冲过来一把揪住这位说话的村民,恶狠狠地骂道:“你胡说!我兄弟福大命大,他不可能就这么折损在风沙中,你敢诅咒他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村民被杨嘉臣震慑,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说,但另外几十个同村的人却不答应了,都纷纷围了上来指责杨嘉臣和杨俊无礼,硬是拽了挨骂受威胁的这名村民过去。这样一来,原来同心协力找人的一帮人,顿时划作壁垒分明的两方阵营了。

另一个有些年纪的汉子站出来,对同样被金刀兄弟们劝住的杨嘉臣道:“这位兄弟,我们也很同情你失去亲人的心情,但是大家已经进沙漠找了一天一夜了,啥也没有找到,我看你还是节哀顺变吧!至于你们说的银元宝不银元宝的,我们也不贪那个心,就当是交了个朋友帮个忙算了,我们这就回去了,大家以后见面还是朋友。”

说罢,一众村民呼啦啦远去,尽管个中尚有一些为没有得到酬劳而不甚甘心的人,但在这个汉子的吼喊之下也不情不愿的乖乖走了,看来此人在村里是颇有威信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杨嘉臣也是无可奈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狠狠捶了把自己的脑袋追悔莫及道:“你说你怎么就脑子不够使的?明知道单泽那厮不怀好意,还任由他吆五喝六,怎么就不知道拦上一拦别让明宇出去呢?”

众人看杨嘉臣这般悔恨也是心有戚戚然,杨俊上前与他并排坐下来,愤恨道:“你先别着急,我说什么都不会撂下这事不管的,若明宇兄还活着我是他的马前卒,若他真的惨遭不测,我定取了单泽的狗头来给他报仇。”

说完又不禁喟叹一声继续道:“原来我杨启民果然被算命的算准了,那家伙说过,我是六亲不靠的孤寡命,刚刚认了个兄弟,我也由此便有希望认祖归宗了,可是还没高兴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是造化乃天定、半点不由人啊!”

杨嘉臣只顾沉浸在莫大的悲悔当中,一把又一把地薅着自己的头发。一个堂堂七尺汉子颓废无助到这般田地,让看着他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撞墙哭号一番。

天色缓缓暗了下来,金刀兄弟们也不敢请示杨俊是走是留,更不敢提一句关于杨嘉谟的话语,只各自用眼神偷偷交流,意欲推选一个人出来进行劝慰,最后大家都把目光统一盯向了才被杨俊任命为副帮主没两天的广毅。

迫于无奈,广毅硬着头皮上前,看了眼苦闷至极的杨嘉臣,才对垂头丧气的杨俊道:“帮主,您要是气不过就打我,或者骂几句也行,可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接下来怎么办您得拿个主意啊!”

杨俊闻言一眼剜过来怒道:“打你,骂你?能顶什么用?都是你无能,号称沙漠飞鹰却连一两个人都保护不了,我要你何用?”

广毅一脸惭愧,单膝跪地诚挚道:“帮主骂得对!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用沙漠飞鹰的名号了,传出去没得让江湖中耻笑。可是帮主,您即便现在杀了我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留着属下这条贱命去为杨大哥报仇雪恨,等杀了那狗官,我自会在杨大哥墓前自刎谢罪。”

杨俊突地红了眼眶:“连你都这样说了,难道三哥他真的已遭不测,彻底没有希望了?”

广毅垂下头悲痛道:“还请帮主节哀。”

一旁的杨嘉臣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眶里蕴着浓浓的化不开的仇恨,低沉而悲伤道:“此事不怪任何人,都是单泽那厮歹毒,我这便赶回卫所去杀了他为明宇报仇,启民你带着你的弟兄们回甘州去吧!”

杨嘉臣说完利落地起身就要走,杨俊急忙拉住他:“你这是什么话?既然咱们拜了把子,本身又是同出一脉的杨氏子弟,为兄弟出头怎可少了我杨启民?”

说着对广毅一挥手扔出去一件物事,豪爽道:“我死之后你就是金刀帮第三任帮主,这是信物且收好了,兄弟之中但有不听号令者凭此物或杀或逐,都随你处置。”

广毅捧着一只仅有两寸余长赤金打造的精巧小刀犹如被烫到了手的山药,急忙又是单膝点地,把小刀高高奉在头顶,惶急道:“帮主,此事万万不可如此轻率,属下断不敢有这等心思,还请收回成命。”

金刀兄弟们一见也都跪地抱拳,齐声道:“请帮主三思而行。”

见此情景,杨嘉臣凄然一笑拍了拍杨俊的肩膀道:“还是回去吧,莫要辜负了弟兄们的一片诚意,杀单泽那狗贼我一人足矣。”

杨俊气恼地甩开杨嘉臣,又一脚踢翻了广毅气咻咻地骂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就不尊号令了,还当我是你们的帮主吗?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若还愿意呆在金刀帮就好好听广毅的,多杀几个贪官,多救济一些贫困百姓,若是不愿意留在帮里的,按照帮规可以领了薪俸好聚好散,但不论到了哪里都得记住义字当先,去吧!”

说罢,拉了杨嘉臣要走。

广毅翻起身来再次拦在杨俊面前,苦苦劝道:“帮主,既然你主意已定,那何不带我等一起去?杀狗官不单单是你们杨家的事情,您别忘了小刀那孩子是和杨大哥在一处的,为帮中兄弟报仇我等义不容辞啊!”

“这……”杨俊无法拒绝,但明知此行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他又怎能眼看着这一干兄弟跟他一起去送了性命?想了想还是一咬牙道:“都给我滚!你当杀狗官是那么容易的?那厮敢这么做难道还没有准备善后,等着咱们万一有幸存的去找他拼命吗?说不定此时已经张网结阵,想要将咱们一网打尽了,你们甘心跟我一起去送死不成。”

广毅十分坚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死便死耳,又有何惧!咱们金刀帮劫富济贫的事情也没少干,一直听帮主说要造反,可从来都没有真的杀过当官的,这回就让我等跟您一起把这个名声坐实了吧!杀贪官,扬威江湖,咱们金刀帮在英雄贴上可就榜上有名了。”

“杀贪官,扬威江湖!杀贪官,扬威江湖!”金刀兄弟们高声齐诵,一时间倒搞得热血澎湃,令杨俊感动之余不禁颇为自豪。

杨俊无奈,挥挥手道:“如此,那便一同行事罢了。”

广毅起身,笑着将象征帮主身份的信物金刀捧给杨俊:“帮主,这个还是您收好了,属下委实不敢沾染。”

杨俊气笑不得,夺过金刀揣进怀里兀自恼道:“眼瞎不识货,你知不知道仅这物事若变卖了就够你一辈子的花销了!”

广毅坚定道:“眼瞎不要紧,人心绝不能瞎。等哪天属下没了吃饭的本事再来向帮主讨要就是,到那时您还能看着属下饿死而不管吗?”

杨俊看了广毅一眼,叹口气:“废话少说,走吧!但愿你不要后悔。”

“得令。”广毅痛快地应了一声,率先快步上前指着前方道:“属下已经探明了方向,顺着这里出去三十里地就是官道,咱们走得快些赶天亮就能回到卫所。”

杨嘉臣此时只比傀儡多一颗心脏,所思所想皆被仇恨填满,广毅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甩开腿直奔前方。

杨俊见此连忙赶上,还不忘吩咐:“广毅,打发两个腿脚快的去找点吃的来,我们在前面歇脚等待,今夜辛苦弟兄们了。”

广毅应了,从容不迫地安排了两个兄弟去附近村中找食物,然后才整肃队伍追赶杨俊和杨嘉臣而去。连日来的辛苦奔波外加一场死里逃生的艰险遭遇,他们都疲累不堪了,但谁都知道还远没有到安心休息的时刻,只得咬牙坚持继续奔赴前行。不必多说,大家都明白此去危险重重,很可能真的如同帮主所说有去无回,但他们都无怨无悔,撇开杨嘉谟不算,单泽胆敢阴谋坑害草菅人命,这件事就不是单纯的个人恩怨了,德不配位的歹毒狗官必须杀之而后快,留着他也是荼毒百姓而已。

自然,他们也料不到,广毅所说的那条官道上,大家都以为已经遇难的杨嘉谟和小刀二人,此刻正策马疾行,也和他们一样抱着同样的目的,要去为兄弟们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