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杨家将

第四十章 程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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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水堡外皆为沙漠,西北去原沙州卫现被亦力巴里侵占,而偏东北方向嘉峪关外则是瓦剌的地盘,亦力巴里与瓦剌这些年也在为争夺土地而冲突不断,最终亦力巴里占领了哈密卫为国都,瓦剌只能一面对其用兵,一面又将目光对准了大明,试图突破明边境侵占更为富庶的河西诸地。

站在一座沙丘上,顶着劲风眺望西北,杨嘉谟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大明西北疆域图。瓦剌和亦力巴里像两只獠牙外露的恶狼,各自盯着大明虎视眈眈,而北方更为强悍的鞑靼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中原的觊觎之心和明目张胆的侵犯,大明沿边境筑起的长城在这些虎狼一般的强敌面前,就显得颇有些不中看了。

“明宇,我们现在怎么办?”杨嘉臣仰头问道。

杨嘉谟收回目光,从沙丘上跳下来淡然一笑:“先找东西吃,吃饱了再说。”

一众人都有些愕然,他们原以为杨嘉谟至少会感慨一番,或者用什么方式发泄才是,却不想他不但沉得住气,竟还这般像个无事人似的悠然自得。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找吃的,你们都不饿吗?”杨嘉谟含笑催促,的确是难得开怀的好心情,让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在场人等除这结义四兄弟外尽皆都是金刀帮兄弟,杨俊挥手令他们各自分散开去找吃的,自己却留下来看着杨嘉谟抿唇而笑,一脸看透了对方的得意。

“以退为进对吧?”杨俊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笑着问杨嘉谟:“那你想好接下来从哪里入手了吗?”

杨嘉谟故意卖关子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又饿又渴,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杨俊不满意这样的回答,撇嘴道:“又是这样。什么时候了还打哑谜,难道连兄弟们也不相信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杨嘉谟坐在沙丘的背风处,望着杨俊含笑问。

杨俊来了兴致,挨过去坐在杨嘉谟身侧道:“若我行事,今夜摸黑返回卫所,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好是擒了达奇勋那厮当众审他。”

杨嘉谟笑笑:“为什么要擒达奇勋?”

杨俊盯着杨嘉谟的脸探究道:“你怎么这幅表情?莫非是我猜错了,那些蒙面人不是达奇勋的人就是侯太监的人吧?”

“自然不全是。”杨嘉谟眼神冰冷下来,嘴角的笑也带了三分冷酷:“达奇勋顶多算个知情人。”

杨俊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那就更该擒了他审一审,也好让我们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一直想置你于死地。”

说罢,杨俊恨恨地又道:“我总觉得不止是侯太监在为难,他升任三边总督时日尚短,当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筹谋这一切。”

“你说的不错。”杨嘉谟赞同,又补充了一条:“况且,在侯太监眼里恐怕金银要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引起他的兴趣,达奇勋进城就是去参与分赃的。”

杨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侯太监来了肃州,而且参与芙蓉香制售不单单是那阉狗,还有更大的势力,而遣人设伏想要杀了咱们的就是那人的人手了。难怪交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原来竟是他们。”

杨嘉谟敛容道:“我现在才理解你为何总跟肃王府做对了,他们不顾社稷安危和百姓的死活,一心只知敛财与那些乱臣贼子又有何异?是在官逼民反啊!”

杨俊像似得到了褒奖般高兴起来:“终于有人明白我的苦衷了,我看肃王府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怎么样,咱们这回干他一票?”

杨嘉谟已知杨俊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正要顺势教导两句却见杨嘉臣带着众人回来了,只好打住话头。

“明宇你快看,我们抓到了什么?”杨嘉臣兴奋地大喊,亮出藏在后面的人来。

广毅和郑三彪哈哈笑着,二人共同牵制着一只体格丰硕的黄羊。

杨嘉谟起身迎上,不可思议道:“这样荒瘠的地方竟有黄羊,难为你们赤手空拳还能抓住它,这东西跑起来的速度可不慢。”

广毅笑着回道:“杨大哥也太高估它了,你不知道我们可是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它擒住了呢!”

郑三彪把牵制着的黄羊的一只羊角交给小刀,对杨嘉谟愉悦道:“不管怎样咱们是不用饿肚子了,赶快分派了人手拾掇起来,今天可就能吃到烤全羊了。”

一听烤全羊,众人几乎都要流下口水来。

杨嘉谟笑着点头:“不错不错,那就动起来吧!”

众人闻言自发分头行动,杀羊的杀羊,拾柴的拾柴,全然忘记了身处此地的凄苦,欢笑声中大有乐在其中的洒脱。

一番烟熏火燎之后烤全羊熟了,焦黄的外皮赏心悦目,虽然调味品欠缺,但丝毫挡不住肉香四溢。广毅和杨嘉臣主持分食,众人大快朵颐,吃完了整只烤羊还觉得意犹未尽。

“要是再有一只就好了!”小刀用手背抹着油乎乎的嘴巴说道,惹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俊笑着轻斥:“看你那点出息!好像爷没让你吃过一顿肉似的。”

小刀咧嘴嘿嘿笑:“那不是感觉不一样嘛!”

“就是就是,要再有一坛甘州老烧就更好了!”广毅舔着嘴唇接道。

杨俊故作气恼地笑骂:“以前喝了爷那么多好酒没记住,倒心心念念着甘州老烧,等回了甘州府城我干脆把那烧酒坊盘下来,你们都酿酒去算了。”

“那也不错。”杨嘉谟笑着点头:“这还算个正经营生。”

杨俊略有不服道:“这话说的。在哥哥眼里恐怕除了当兵就没有正经行当了吧?”

杨嘉谟果然一副当然如此的表情:“这有什么不对吗?”

杨俊额手无语,众人又是一阵好笑,倒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正自嬉笑之际,远远的一阵吆喝声伴随着马鸣啸啸正朝这边奔来。

杨嘉谟一见倏然警惕,看着前方短促下令道:“散开,不要聚在一处。”

杨俊敛容皱眉:“他们想干什么,追杀?”

“不一定。”杨嘉谟谨慎道:“或许是蛮夷。”

杨嘉臣顺手捡了一根烤羊时剩下的枯树干,掂了掂踌躇道:“怕什么,等会还不一定谁杀谁呢!”

广毅随之附和:“就是。正愁吃饱了没事干,杀一个不赔本,杀两个还倒赚一个,窝囊气都他娘的受够了。”

他所说的窝囊气自然是指被蒙面人胁迫着弃械投降,然后勒令出关之事。

其他人一听俱都义愤不堪,个个摩拳擦掌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只有郑三彪神色慎重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以保全性命为上,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杨嘉谟直直盯着越来越近的人马,沉声吩咐:“郑大哥说的没错,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众人不再言语,下意识里已经习惯了杨嘉谟的指挥。

片刻间一队人马挟卷风沙奔涌而至,人数不多但声势却不小。

正值午时,一天里戈壁上风沙最温驯的时刻,饶是如此对方裹挟来的尘沙也浩浩****几乎遮蔽了一方天色。

杨嘉谟等人用手遮挡头脸,等风沙减弱已是灰头土脸形容狼狈了。

对方全都骑马而来,显然知晓这一带的地貌所以做了充足的防护,一个个用特制的布巾包裹着头脸,只露出眼睛来,且目光不善地审视着杨嘉谟等人。

杨嘉谟扇落眼前的沙尘,也打量着对方,见他们穿着打扮不是蛮夷服饰心中略有些放松,但还是戒备着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对面马队之中,一个男子操着当地方言向打头的汇报:“就是他们,我看的清清楚楚,你看……”

说着手指地上余烟袅袅的灰烬和散落的骨头又道:“我们的猎物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看来也不是昨夜交手的蒙面人,杨嘉谟心头更为放松。

杨俊见状不禁嘀咕:“这两天怎么了,怎么到哪里都遇上蒙面人,真是流年不利。”

杨嘉谟听到这样的话,想到和杨俊初见,这家伙也是蒙面劫持肃王粮队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微翘,觉得好笑。

对面之人,那个位于中间打头的眼神锐利,一下子捕捉到了杨嘉谟的表情,冷哼一声道:“吃了我的羊还敢挑衅,不用废话,都杀了!”

话音才落,马背上的人纷纷抽刀在手,一阵利刃出鞘的声音听得人牙根酸痒。

“且慢!”杨嘉谟挥手叫停。看着对面刚刚冷漠下令的人拱手问道:“不知尊驾是谁,为何刚一照面就喊打喊杀,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面之人有一双大眼睛,看向杨嘉谟的眼神冷漠而不屑:“误会?你们吃了我的猎物还想狡赖不认?”

杨嘉谟低头扫了眼地上的狼藉,恍然问道:“尊驾是说,刚刚那只黄羊是你的?”

对面之人英挺的眉眼间杀气满满:“不然呢?你以为这寸草不生的荒野里会养出那般肥美的黄羊来?”

杨嘉谟登时无言,原来他就疑惑那只黄羊捕来得太容易,听对方所言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人家专意饲养了用来打猎消遣的,却不想误打误撞进了他们的肚子,这就难怪人家生气了。可是,这种地方有谁会来打猎?

“如此说来,还真是一场误会。”杨嘉谟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希望能化解这份无意间惹来的麻烦:“在下等真不知道那只黄羊是尊驾所有,倘若知晓它有主人,我们就是饿死了,也绝不敢随意捕杀。”

对面之人居高临下瞪视着杨嘉谟,语气之中微微减了怒意,声调也变得不一样了:“这么说,你们真不知道是我的猎物?”

杨嘉谟忙笑着回复:“那是自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偷鸡摸狗的行径我等不屑为之。”

对方眉眼间的戾气又减了两分下去,打量着杨嘉谟又问:“听你等口音也是我大明之人,为何在此地耽搁?”

“这个……”杨嘉谟无奈笑道:“还真是说来话长了。尊驾能允许在下保留一点秘密么?”

对面之人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杨嘉谟,审视了一番才幽幽道:“我想你应该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什么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

说着一拨马头转身就走,喝令手下道:“把他们都带回去。”

“是。”手下一人应了,目光不善地看过来呵斥:“你等跟我们回去,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杨嘉臣气恼反驳:“凭什么?”

那人冷笑:“就凭我们手中的刀。不想死的乖乖跟我们走。”

“带走!”那人接着喝令。

马队闻声而动,迅速形成包围圈,将杨嘉谟等人围了起来。

杨嘉臣还要再说什么,杨嘉谟挥手阻住。

“跟他们走。”杨嘉谟淡然说道。

杨俊挑眉一笑,大声应了:“是。”

紧接着又凑近杨嘉谟的耳边,低声笑道:“哥哥今年是交了桃花运了,这又是一个女的。”

杨嘉谟微一愣怔,难怪刚刚就觉得对方说话声音有些奇怪,还以为是隔着面罩的缘故,却原来竟是个女子。瞪了眼杨俊提醒他不可胡说,杨嘉谟率先走了过去。

“明宇……”杨嘉臣急声阻止,却被杨俊捏着手臂狠狠一掐,止住了他的言语。

不理杨嘉臣的错愕,杨俊跟上杨嘉谟走上前去,顺着马队之人刀指的方向离开。

郑三彪拍了拍杨嘉臣的肩头,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也跟了上去。虽然和杨嘉臣存有同样的疑惑,但他相信杨嘉谟是智珠在握的。

杨嘉谟一行在马队的押解下无奈而去,除了嘴角始终带笑的杨俊和坦然而对的杨嘉谟,其余众人都是满腹憋屈,连续两天被人挟持的窝囊让他们觉得十分屈辱。

绕过一片浅浅的碛漠,马队拐向偏北向东继续前行。

杨嘉谟不禁眉头微动,这个方向颇有些出乎意料,他原以为这群人要么直接往东入大明边墙,要么西去直奔嘉峪关的。虽然对方也是大明口音,但与他们相遇的地方实在充满了不确定,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呢?有可能是出边墙的大明之人,也有可能是早就投靠了亦力巴里的原嘉峪关大明籍汉民,究竟是那种情况,谁都不好说。

不过,偏北往东?杨嘉谟微一思索便得出结论,这个方向去有高台守御千户所。再看一眼这些人的坐骑,马屁股上明显有着军马的特殊印记,杨嘉谟便隐隐生出一股希冀来,但愿这帮人是友非敌,到时候或许可以试试看能否借势那就事半功倍了。即便不能借他人之力,只要对方不过分为难,别动不动就动刀动枪喊打喊杀,他自信吃了他们一只羊的误会是解释得清的。大不了就赔人家羊钱,总之不宜撕破脸就是,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正好为自己迂回入境的计划增添了助力。

两个时辰之后,马队停了下来,驻足在一座高高的堡寨外面。有值守的军卫大声喝问来者,马队中自有人上前回复,对答之中却原来是自己人,堡寨的大门很快从内打开来,迎接这一队人马进入。

杨嘉谟与杨俊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会心的微笑。

高台守御千户所,在肃州卫东,离甘州府城可以说是越来越近了。这里的守军,主要守御瓦剌的滋扰和入侵,处于甘肃镇前沿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军备力量亦不可小觑。杨嘉谟虽来到肃州卫时日不长,但作为一条战线的主力,他早就听说过高台守御所有位能征善战的千户叫做程槐的。这支队伍将他们带到了这里,还真是歪打正着帮了杨嘉谟他们一个大忙。尽管杨嘉谟与程槐没有交集,也还不清楚这人的品行和立场,但就这般顺利的进入边墙之内,至少省下了杨嘉谟等人很大的精力,他们不必为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境内去而费神多动脑筋了。

继续往前走,入目可见熟悉的演武操练场景,看得人一阵亲切。

有小兵迎上来牵马,打头那人翻身下马将骏马交给兵卒,转头看了眼身后吩咐:“把他们带下去。”

马队中跟随的其余人纷纷交了战马卸下面巾,少数几个追随打头的而去,剩下的前来敦促杨嘉谟等人往后面走。

杨嘉臣脚下加了几步,靠近杨嘉谟低声问道:“我们到了明军的营卫,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杨嘉谟摇头:“不知道,见机行事吧!”

军士看见了大声喝斥:“不许交头接耳!”

到了军中杨嘉臣胆气很足,瞪眼发威道:“爷在军中浴血奋战的时候,你等碎崽子还穿开裆裤撒尿和泥巴玩呢,竟敢这般嚣张!”

兵卒闻言自是不依,赶上前一脚踹向杨嘉臣,骂骂咧咧道:“到这儿了还嘴硬……”

杨嘉臣的身手岂是一个小兵可以相提并论的,他随手一捞便抓住了小兵的脚腕,再一推一掀,小兵就被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杨嘉谟都来不及阻拦。眼看一群军士抽刀握枪围了上来,杨嘉谟只得将兄长拽到身后,自己挺身在前。

“胆肥了呀你们!给我上!”军士喝斥着就动了手。

杨嘉谟想要解释几句都没有机会,只能空手迎战。

身后众人也是不甘示弱,虽然没有兵器但胜在有闯**江湖练出的好武艺傍身,三拳两脚便将十数个军士打得跌翻在地嗷嗷呻吟了。

军士一看这还了得,发一声喊,大批兵卒蜂拥而来,个个杀气腾腾不罢休的架势。

杨俊见状对杨嘉臣抱怨道:“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杨嘉臣不服,更不清楚之前杨嘉谟和杨俊之间的盘算,气冲冲地回道:“怎么又说我?这般鸟气简直受够了!”

杨俊懒得再说,一脚踢翻围攻他的两个兵卒,靠近杨嘉谟边战边道:“赶快想个办法平息干戈吧,此事不宜闹大,小心打草惊蛇。”

杨嘉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些军士不问缘由只顾猛冲猛打,让他连个解释和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偏偏自己这边大家本就憋屈着,大有借机撒气的意味在,这就好比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稍有让步,却又如何止息干戈呢?

双方厮斗正酣,杨嘉谟也是有苦难言,随着事态的不断激化,只能先以自保为重了。至于那个计划,恐怕得要从长计议了。

正自烦恼之际,忽然一阵清脆的鸣金之声响起,军士愣了愣顿时收手后撤,在距离杨嘉谟等人五步之外快速整队。在场除了金刀帮的江湖人士外就杨嘉谟兄弟二人是军中人,擂鼓前进、鸣金收兵的号令自是无有不知,杨嘉谟也收起攻势,吩咐杨俊约束了他的兄弟。

一高一矮两名武将联袂而来,都只穿着战甲没有戴头盔,二人看上去面容还有几分相像。

“怎么回事?”高个头的武将开口问道。此人不到三十岁的模样,长得十分英武健壮,声音洪亮、中气充沛。

军士抱拳回道:“禀大人,这些人不服约束挑衅滋事,已经打伤了我们数十弟兄。”

“哦?”武将不怒自威,眼神凌厉地看过来,打量着杨嘉谟等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营里?擅闯军营者乃是死罪!”

军士为难着偷偷看了眼矮个的武将,接触到对方剜来的一眼,欲言又止,赶忙低下头去。

“是我带他们来的。”矮个的武将淡淡回道。正是之前马队里那个打头的,卸去面巾身着戎装的的确确是个女儿身。

见对面矮个武将果然是个女子且长相不俗,杨嘉谟不禁略有错愕。在苦水堡外的荒漠中初遇之时,若不是杨俊提醒他还看不出对方的雌雄。脑海里倏然浮现出甘州肃王府别院与青崖郡主的见面情景来,下意识地便将这女将和青崖做了个对比,心下苦笑:“怎么总有比男儿还要英气的女子呢?”

“胡闹!”武将低斥一句,眉眼间微愠道:“来历不明的人怎么都敢随便往营里带?”

女将扬了扬下巴:“他们吃了我的黄羊,还是在柳条湖。”

“柳条湖?”武将凝重起来,看向杨嘉谟等人的表情便更多了几分戾色。

女将逡了眼杨嘉谟,手指一点缓缓道:“你,出来答话。”

说罢,又对武将介绍:“这人是他们中的主事者。”

“二妹。”武将眼睛盯着杨嘉谟,却对女将言道:“你累了一天了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是。”

女将撇嘴,总算多了一点女子的娇态,转身边走边叮嘱:“身份不明就杀了吧,若身家清白就先别杀,留着我有用。”

“行,我知道了。”武将挥手应了。

二人言语间像是在商谈杀鸡宰羊般的轻巧,听得杨嘉谟又是好笑又是气恼,更别提杨嘉臣等人的不忿了。

武将面色不虞地盯着杨嘉谟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因何会在柳条湖出没?”

杨嘉臣不禁嘀咕:“明明是一方沙漠寸草不生,也敢叫什么湖?”

杨嘉谟用眼神制止了兄长,上前一拱手,笑容淡淡地反问:“敢问大人可是此地千户程槐程将军?”

“咦?你认得本将?”显然这人正是高台守御千户程槐无疑了。

杨嘉谟笑容放大了一些,客气道:“程将军威名在下可是久仰了,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亲自来拜望,今日算是误打误撞的缘分呀!”

程槐听得云里雾里,却更为质疑地审视着杨嘉谟:“少拍马屁!本将不吃这一套。你到底是谁如实招来?”

在没有搞清楚程槐的立场之前,杨嘉谟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份。谨慎起见,他只是笑道:“我等只是被人洗劫一空驱逐到荒漠中的商旅罢了,幸得与程将军麾下官兵相遇才来的这里,无名之辈而已。”

“商旅?”程槐一指正搬抬而去的伤兵,恼怒道:“若是正经商旅岂会与官军为敌还出手伤人?我看你们不是蛮夷的奸细,就是江湖上那些杀人放火的流匪响马,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还敢说遭人洗劫?你们洗劫别人还差不多。”

杨嘉谟灵机一动,苦笑着回道:“将军真是好眼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实不相瞒,我们是金刀帮的兄弟,因为与仇家火拼战败之后无奈出关逃难去的,不想却被适才那位女将军又俘虏而来。”

程槐闻言怔了怔,突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指着杨嘉谟道:“瞧你们这幅熊样儿!还金刀帮?堂堂七尺男儿自当宁死不屈,打不死拼命还击就是,居然没出息的逃跑,真是丢人丢到关外去了!”

“我们……”听程槐如此嘲讽金刀帮,杨俊脸上挂不住了,上前就要争辩,被杨嘉谟不动声色瞪了一眼阻住。

程槐笑够了,再看杨嘉谟等人的眼神便少了很多如临大敌的戒备,缓缓走近笑道:“你说说你们,没事搞什么帮派?岂不闻‘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所谓仇家嘛……”

说着,程槐手臂一指夕阳下的长城边墙,敛容严肃道:“我们最大的仇敌就是关外那些亡我之心不死的蛮夷,有力气窝里横就给我守边墙去,把蛮夷抢占去的大块疆土给我夺回来,把西域三十六国打到他们叫爷爷,那才算英雄。别把刀刃对着自己人。”

杨嘉谟听得动容,程槐这话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眼角看杨俊等人俱都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尤为欢欣。也曾想过收编了金刀帮入伍,但并没有征求过他们的个人意见贸然提出来怕杨俊这个帮主为难,二来也顾虑着这些江湖出身的人受不得军纪严苛给自己惹事,所以一直都没应允。倒是眼前这样的境遇下,程槐一番慷慨之语直击要害,杨嘉谟不信金刀帮这群人没有感触。这就叫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连骂带训一顿贬损,看着脸显赧然的金刀帮兄弟们,杨嘉谟心情大好地笑着对程槐拱手表态:“程将军一席话令我等茅塞顿开,往后一定遵从将军之言,把心思用在一致对外上。”

程槐没好气道:“别光说不练。我最是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侠客,多的是目光短浅自命清高之流,有那多余的力气也从不用在正事上,有本事疆场上杀敌去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是是是。”杨嘉谟乐得递刀给程槐,借他的嘴来教导金刀帮的人。余光所见,那些人已经浑身不自在了,或许以前也有人说过相同的道理,但却没有像此刻这样被一个正经的武将当孙子似的狠狠骂过,经过最初的不忿,他们是真的有所触动了,这就够了。

程槐不是笨人,骂完了人一转头看到杨嘉谟眼睛里的愉悦,他怔愣片刻眯眼打量着杨嘉谟问道:“你不是这个帮派的人吧?”

这回轮到杨嘉谟怔愣了。他很快反应过来,笑道:“程将军这眼力还真是毒辣,在下确实并非金刀帮之人,不过与他们的帮主乃结义兄弟。”

说着,杨嘉谟向杨俊递去眼色:“启民,快来参见程将军。”

杨俊会意,上前对程槐抱拳一礼:“将军见笑了,在下金刀帮帮主杨启民受教了。”

程槐摆手,不屑道:“别跟我整你们的江湖那一套。我问你,若是让你等解散帮派来军中杀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有触动不代表立刻答应,这般直接还真是出乎杨俊的意料,不禁迟疑道:“这个,在下还得跟弟兄们商议一番才能答复将军……”

“哼!”程槐冷了脸色:“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江湖侠客不过尔尔!”

杨俊登时气恼,强忍着没有回怼,但脸色也不大好看了。江湖中人怎么了?帮派里可比许多军中干净多了,最起码没有因为饥寒交迫逃跑的人。他自认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做的都是打抱不平替弱者出头的事情。

杨嘉谟察言观色,生怕这二人再话不投机闹僵了不好收场,忙对程槐拱手道:“程将军威震一方,启民贤弟也是义薄云天,二位都是有襟抱的英豪,不妨坐下来慢慢商议,无需为此生怨,伤了和气反为不美。”

程槐好笑地看着杨嘉谟:“看不出来你这人还能说会道。不过嘛……”

他顿了顿,扫视着金刀帮人等又道:“我这军中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们要想站着出去那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了。”

“将军想让我等做什么?”杨嘉谟闻音知雅。

程槐眯眼笑道:“急什么?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杨俊却没了耐心,略带火气道:“不是我们想来,是那位女将带我们来的,程将军这样强人所难恐怕有失风度了吧!”

“哟!还耍起小性子来了?我这个人就喜欢刚烈的。”程槐调侃地看了眼杨俊,挥手吩咐军士:“来呀!把这些人都好好安置了。”

军士应声,呼啦啦调整队形重新围住了杨嘉谟等人。

程槐戏谑着嘱咐:“你们可得注点意了,这些个大侠们飞檐走壁身怀绝技,非强弓劲弩不可使其留步呐!”

将士们又是齐声呼应,眼神也同时变得不善起来。

杨嘉谟等人面面相觑,强弓劲弩的看守之下,他们不想留也不行了,无奈只得再次憋屈忍下,顺军士指的道往大营后面行去。好在从程槐的态度来看,他们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也便没有必要拼死夺路。

程槐目送军士押了一干人走远,拍拍手笑道:“好了,回去看看二妹今天都猎到什么野味了。”

身旁随侍的亲兵殷勤笑禀:“柳条湖那边能有什么活物,还不都是大人您提前安排了小的们去放的那几只羊和鹿么!”

程槐拍了一把亲兵的头,瞪眼叮嘱:“小点声,要是让二妹听见看不扒了你的皮!”

亲兵揉着脑袋嘻嘻笑:“是。大人对小姐真是太好了,小姐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您恐怕也要想办法给摘了来的。”

程槐笑着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我统共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当兄长的不疼亲妹子还能指望谁呢?”

亲兵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极是,英小姐与您兄妹情深,那是小的们羡慕不来的。”

“毕竟血浓于水嘛!”程槐心情颇好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