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瓦剌的谈判注定了失败,小刀告诉杨嘉谟,瓦剌人虽然惧怕我们带的东西,但他们打算用一定的牺牲来耗空我们的火药,然后再将我们杀了。
这是杨嘉谟预料之中的结果,他不得不佩服瓦剌人心狠,也很欣赏对方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威力巨大的火药的办法。事实上,瓦剌的心狠手黑远不止如此,据说在部落中一旦有老人丧失了劳动力成为负担,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老人,以此来节省食物和资源的分配名额。更有甚者,如果赶上部落间的吞并或者迁移,失去劳动力的老人会由亲生儿女动手剿杀,免得他们拖累了整个部落的步伐,或是成为对手挟持的人质。
因此,面对瓦剌言明要拿一部分人的牺牲来消耗对方战力的策略,杨嘉谟是不怀疑的。好在,他已经制定好了计划,不出意外,他们中一定会有人活着逃出草原。至于能不能引得瓦剌人追去,那就要看给出的**够不够大了。
杨嘉谟叫过小刀耳语一番,命小刀按照自己的原话说给瓦剌听。
小刀表情复杂地看着杨嘉谟微微摇头。
杨嘉谟抚了抚小刀的头顶,耐心地笑道:“听我的话,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完成计划,大家才不会白死。”
“可是……”小刀还想拒绝。
杨嘉谟冷下脸来,盯住小刀的眼睛严厉道:“除非你不想让瓦剌战败,那我就得好好查一查你的身世了。”
小刀眼里闪过惊慌,无奈地点点头:“杨大哥,我听你的。”
杨嘉谟这才露出笑容,安抚他:“那就传话吧!”
小刀转身又去向瓦剌人喊话。
杨嘉谟大手一挥,吩咐众人按照计划行动。依然是三人一组的分队,依然是扇面推行的方式,这次专为撤退,轻装简行动作更快。把杨嘉臣划到广毅一组之中,杨嘉谟把小刀留在了自己和杨俊身边。
“杨大哥,他们不相信,要看你的印信。”小刀对杨嘉谟说道。
杨俊听得糊涂,不解地骂道:“什么信不信的,还要印信来看?小刀,你不会觉得我们听不懂瓦剌话就借机起了什么歪心思吧?”
小刀委屈地看向杨嘉谟:“杨大哥,我敢对天起誓,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杨嘉谟拍了把杨俊的肩头,含笑安慰小刀:“我相信你。”
说着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块草皮掂了掂,用手三两下整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土疙瘩,打量着杨俊就伸手去撩他的袍子下摆。
杨俊护着衣袍后退一步:“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杨嘉谟不好意思睃他一眼,吩咐道:“把你袍子的里衬撕下来给我。”
杨俊听得更困惑,但还是动手扯下了袍子里黄色的里襟交给杨嘉谟:“这可是上好的杭绸,五两银子一匹的。”
杨嘉谟一边用这块黄布包土疙瘩,一边笑道:“少罗嗦,等活着回去我陪你一匹就是。”
小刀忍不住偷笑,惹来杨俊一个爆栗子。
“你确定赔得起吗?指挥同知的月俸才有多少?”杨俊低声嘀咕。
杨嘉谟无暇在此时调笑,把包好的布包递到小刀手上,嘱咐道:“你告诉他们这里面就是指挥使的印信,可以给他们看,让他们派人来取。还有,这中间不得动其他心思。”
“他们会答应吗?”小刀担心道。
杨嘉谟摇头轻笑:“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小刀半信半疑,用瓦剌话说了几句,听对方传话过后,他高兴地转头说道:“杨大哥,他们答应了,说在确认你的身份之前不会动武。”
杨嘉谟点头微笑:“东西放好,我们这就撤。”
小刀跳下草坡,摆好了布包。
杨俊越发不解,拽住杨嘉谟问道:“鞑子为什么要确认你的身份?你让小刀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杨嘉谟快速脱下外衣,对杨俊笑道:“你先别问了,把外衣脱下来给我,等会路上跟你说。”
杨俊无奈只得脱了外衣交给杨嘉谟。
杨嘉谟早指使小刀找来两根木棒,他将两件外衣挂到木棒上**地立在草坡后面,做出有人在此的假象,这才拉了杨俊和小刀从容不迫地矮身撤走。此处密草丛生,掩藏行踪倒不费事,只要瓦剌人的猎狗不追来,短时间内他们还是具有逃脱优势的。
又是一番夺命狂奔,直到小刀脚力跟不上时,三人已经撤离和瓦剌谈判地点十多里外的草原之地了。而身后正如杨嘉谟的预料,远远的有猎狗吠叫声传来,显然他的缓兵之计被识破,瓦剌军士追了过来。
“小刀,再坚持一下,咱们还很危险不能停脚。”杨嘉谟鼓励小刀,自己其实也多有疲惫。
杨俊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又抬头看向天边,担忧道:“鞑子遭你戏弄,一定怒火填膺不肯罢休,而再过半个时辰天就大亮了,到时候对咱们十分不利。”
杨嘉谟也看了看天边光晕惨淡的月亮,一把拉起小刀:“我背你一段。”
说话,小刀已被杨嘉谟甩向后背。
“杨大哥,不行。”小刀挣扎着松脱了手:“你和帮主还有大家先走吧,不用管我。”
杨嘉谟盯住小刀的眼睛沉声问道:“我们可以把你留下,是你确定他们不会杀了你对吗?可是你想过没有,以后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再也不是金刀帮的大侠了。你舍得这份自由吗?”
小刀犹豫着紧紧抿了嘴唇不再推脱,任由杨嘉谟重新背了他往前走,这样的情景与沙漠里如出一辙,没有舍弃和嫌弃,这样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激动的小刀顿时流下两行泪来。
杨俊在一旁看得稀奇,一伸手拂了小刀一巴掌,笑骂道:“让堂堂杨指挥背着你逃命,你这小子幸福得哭鼻子了吧!”
小刀不好意思,赶紧抹掉泪水咧开嘴笑了。
杨嘉谟无声的笑了笑,又是时机不对,否则他真想弄清楚小刀这个少年的真实面目,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直觉还是没变,小刀绝对有着一个出人意料的身世。
杨俊已经知晓了杨嘉谟让小刀对瓦剌传话的内容了,原来是杨嘉谟为了拖延住瓦剌追兵,让小刀说出了自己乃肃州卫指挥副使的身份,还谎称大明军中苛待兵将,想要就此归附瓦剌的打算。而瓦剌部落的头领正好听说过杨嘉谟的威名,因此才要查看他的印信来确认。好吧,杨俊不得不承认他这位义兄真是敢于信口开河胡说乱答应,尽管大明军中苛待兵将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能够使得瓦剌人相信就连杨嘉谟都会叛国投敌,这的确也是一份本事。怪只怪瓦剌人蠢了,不然哪来的时间让他们逃命呢!
不过,侥幸毕竟只是侥幸,瓦剌追兵有战马、有猎犬,不出两刻钟就一定能追赶上来,到时候便生死难料了,除非杨嘉谟真的投敌,否则他们必死无疑。
“哥哥,你对咱们先祖之中的杨四郎招了辽国驸马这件事怎么看?”杨俊边跑边问杨嘉谟。
杨嘉谟只顾背着小刀往前跑,闻言没好气地训斥:“以后无事就多读读正经书籍,什么五郎八郎的那都是坊间杜撰而来,咱们先祖令公一脉单传,到了四代之后才人丁兴旺起来。”
“哦。”杨俊嘴上应得漫不经心。
杨嘉谟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小刀,借喘息之际教训杨俊:“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趁早都给我收起来。咱们杨氏子弟,只有战死的鬼,没有降敌的奴。你要是敢没骨气,我亲手宰了你!”
杨俊连忙摆手:“哪有哪有,我也就是那么一想,万一瓦剌人追来咱们实在逃不脱,也不知道他们缺不缺女婿?”
眼看着杨嘉谟黑了脸,杨俊又笑道:“这也是缓兵之计嘛!”
杨嘉谟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杨俊,拉起小刀重新往前,头都没回道:“那你就留下来好了,瓦剌人或许更喜欢你这样的样貌,驸马别想了,做个男妃应该能逃一死。”
话毕,就听小刀已经笑出声来。
杨俊气得丹凤眼闪了几闪,转而又无奈的笑着跟了上去,嘟囔道:“死到临头了还不兴开个玩笑,非要苦着脸受死不成。”
且不说三人择路而逃能否成功,先前出发的其他人,脚程快的已跑到了草原边缘地带,眼看胜利在望,却从前方涌出了大批瓦剌敌兵。这些兵将显见是早有准备事先设伏的,一排弓箭手搭箭瞄准,他们守住的正是众人欲要冲出去的草场口。
杨嘉臣作为这群人中唯一带兵打过仗的人,在杨嘉谟没有赶来之前,他就得负责指挥应敌。
广毅问道:“杨二哥,怎么办?”
“退!快退!”杨嘉臣急令众人后撤,退到瓦剌兵射程稍远的地方蛰伏下来。
见大家藏好后,杨嘉臣从草色稀疏的土堆后面伸头观察,才刚探头就有几支利箭迅疾而至。
他低头避过继续矮身掩藏,心有余悸道:“鞑子看来早有埋伏,免不得要有一场恶战了。”
广毅眼角扫着众人,苦笑:“除了杨指挥和我们帮主,我们大家就全在这儿了,若是能战又何须撤退,在鞑子腹地打一场不就完了。”
杨嘉臣微赧,挠头道:“那你说能怎么办?要是明宇在这儿说不定就有办法,我可想不出来。”
广毅不言,众人更是一筹莫展。原以为摆脱追兵就胜利逃亡了,谁知道瓦剌人狡猾还会想到在这儿伏击呢?如今真是前狼后虎进退维谷,似乎只能指望杨嘉谟赶到再想脱身之道了。不知不觉,这群人已经彻底将杨嘉谟当做了主心骨,在他们眼中杨嘉谟仿佛无所不能似的。
当杨嘉谟赶来时,情势已到最危急的关头。此时天色已亮,瓦剌伏兵见杨嘉臣等人蛰伏不动,派人几番试探攻击摸清了他们人数的多寡,便再也没了顾忌,全线压了上来。后面的追兵更是相距不远,在得知了杨嘉谟的身份又遭受了他的戏弄之后,瓦剌人杀意更浓,小刀告诉杨嘉谟,对方阵营之中高喊着的话语正是“活捉杨嘉谟有赏”的口号。
见杨嘉谟和杨俊赶到,而瓦剌追兵和伏兵两厢里形成合围之势,众人还是觉得安心不少。
“明宇,你们可算来了。”杨嘉臣迎上,将杨嘉谟三人拉进土堆后面,愤愤道:“鞑子什么时候变奸猾了,他们居然事先在这里设了伏兵,咱们这回怕是难以逃生了。”
杨嘉谟业已看清了形势,沉着道:“鞑子什么时候都不笨,否则也不会危害大明百余年了。”
“现在怎么办?大家就等你来了。”杨嘉臣又道。
看了眼满脸希冀的众人,杨嘉谟咬咬牙决绝道:“为今之计只有死拼罢了,能活着出去几个算几个。当然了,这就靠大伙儿的运气了。”
众人面色黯然,虽然早有预料,但听杨嘉谟亲口说出来还是难免失落。
杨俊看自己的兄弟露出这幅表情,很是气恼地大声斥责:“人生百年终将一死,你们都给我收起这幅哭丧晦气来,便是死也应该死得豪气万丈青史留名,别辱没了金刀帮的侠名。”
说着,杨俊已是直立起身冲出了土堆,大吼一声:“不怕死的跟我去杀鞑子啊!”
箭矢飞至,杨俊一个腾空翻身之间双手各接住几支利箭,再落地时已朝着对面的瓦剌兵疾掷而出,顷刻间毙敌数名。真是没有想到,到了关键时刻,这个花花公子倒有一手好功夫。
众人见杨俊如此勇武,胸中热血激**顿生豪气,纷纷跳出来向敌兵冲杀过去,竟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杨嘉谟看得不禁叹气,这般志士要是延揽于军中,不知将会提高多少大军战力啊!可惜此战之后,能活下来的怕是寥寥无几了,这不但是江湖的损失,也是我大明边军的损失啊!
慨叹归慨叹,杨嘉谟手上也并无迟疑,一边接了流箭甩向敌营,一边大声吩咐:“冲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搅到一起,他们的弓箭就成了摆设!”
众人很快领会了杨嘉谟的意图,和敌人打成一团,他们的弓箭就会失去效力,远程攻击无效,就看近身厮杀谁更胜一筹了。瓦剌以弓马为强,破掉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强项,在擅长近身搏杀的江湖中人面前并没有什么优势,唯一所仗的也就只剩兵员多,杀之不尽这一长项了。
跟杨嘉谟的预料一样,在与敌兵打成一团之前,己方有好几个人丧生在瓦剌弓弩之下,还有多名兄弟负伤仍在坚持厮杀,真正保持全力能战者不过七八之数,而敌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围上来。
杨嘉谟手执一柄从瓦剌人手中夺来的长刀横杀四方,紧紧护着身后孱弱的小刀,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刀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和茫然错乱的眼神。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小刀喃喃念叨,眼睛没有焦点地盯住杨嘉谟的后背。
正在这时,一个瓦剌兵手持大刀杀来,兜头就砍向小刀的头顶。
“小心!”杨嘉谟一声大喝,斩杀了敌兵。那名瓦剌兵脖子上热血喷溅淋了小刀一头一脸。
杨嘉谟拽过小刀,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小刀吓呆了似的一言不发,任由污血糊脸不擦不拭,只用一双亮的出奇的眼眸看着杨嘉谟的脸盘。杨嘉谟把小刀安置好后,又冲向了敌阵……小刀看着杨嘉谟的背影,缓缓从领口掏出一根乌漆麻黑的链子来,摩挲着那上面挂着的一颗黄灿灿的狼牙形状的东西。
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小刀手臂一振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用瓦剌语大声说了几句什么。
杨嘉谟正在于敌激战之余,看到了小刀奇怪的举动,不禁纳闷,不知道他在跟瓦剌人传递什么样的信息,却见瓦剌军中有人高呼,然后众兵将停了攻势快速而有序地齐齐往后退出了十步距离。
“小刀,你做了什么?”杨嘉谟收了兵刃惊讶地看向小刀问道。
小刀惨淡一笑,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格外醒目:“杨大哥,你救过我的命,在最艰难的时候,你自身难保的情形下还没有丢弃我,算上这次,我欠你两条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至少在我面前,我定会护你周全。”
杨嘉谟对小刀的身世早有怀疑,也想要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但绝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这样的情形下。而看着小刀能够仅凭一件毫不起眼的小物件就能令瓦剌退兵,杨嘉谟更加肯定了这个少年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
“小刀,我并不图你的报答,这个你应该明白。”杨嘉谟真诚的笑道,说着又戏谑地看过去:“事到如今,你也该把你的真名实姓告诉我了吧?”
此时的小刀不再畏缩胆怯,但也没了他往日的古灵精怪,缓缓前行的步态沉稳坚定,周身散发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王者气度,尽管形容狼狈但难掩高华。他明亮的眸子里满含骄傲,望了眼正走上前来的瓦剌头领,又环视了一眼杨嘉谟身侧仅存的七八个人,最后将目光迎向了杨嘉谟。
“我的原名叫卓力格图,在我们的母语里是大无畏的意思,而我是成吉思汗的嫡传后裔。”小刀字字清晰的述说着自己的身世,然后又将手里的狼牙展示给杨嘉谟看:“这颗狼牙是我的祖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它象征着纯正的王族血统,草原部落所有人见了它都要下跪叩拜。”
杨嘉谟讶然:“原来你还有这般煊赫的身世,可为何会流落到大明到了金刀帮中?”
小刀,哦,此时应该称他为卓力格图了。
卓力格图眼神悲伤道:“传说苍狼和白鹿是我们部族的祖先,他们奉上天之命降临人间,在斡难河源头、不儿罕山前繁衍生息,生下了巴塔赤罕,他就是成吉思汗的始祖。所以,部族之中一直都有两个信物代表王室血统,一个是我手里的这颗刻有我们部族语言的狼牙,另一个据说是一根透明的鹿角,可惜我出生就一直在颠沛流离,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东西。”
“然后呢?”杨嘉谟感兴趣地问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是不是草原上一直都在为各自拥护的信仰争执不断?”
卓力格图眼神亮亮的看着杨嘉谟,随即又黯淡下去,自嘲笑道:“草原上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争战,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大无畏的名字,可我的父亲和母亲却从小都只希望他们的儿子能够健康平安的长大,不用去面对那些杀戮。而我……”
他笑得有些冷酷:“那年,我六岁,他们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父亲母亲,逼我去继承王位,其实就是想控制了我做他们的傀儡。我岂能如他们的愿?便趁着夜里看守打盹逃了出来。最后,跟随一支商队来到了大明。”
“你受苦了。”杨嘉谟真心为这个少年的遭遇感到悲凉,不由安慰道。
卓力格图摇摇头:“杨大哥,那些都是旧事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在努力忘记,可是今天,我还是说了出来。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杀我们的。”
杨嘉谟听闻皱了眉,不忍道:“你这样值得吗?为了我,让自己重新回到那些勾心斗角的杀戮当中,你让我们于心何安?”
卓力格图抹了把头发上滴落的血珠,看着指尖变得血红,眸色也染上了那血腥。他幽幽道:“我说过,我欠你两条命,欠债总是要还的。况且,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曾说过,每个人都有上天赋予他的职责,我又能自欺欺人到哪一天呢?该面对的终究还是逃不过。”
“小刀……”杨俊忍不住酸楚,轻声喊道:“你以前怎么不说?”
卓力格图向杨俊深深一揖:“帮主,这几年多谢你的照拂,虽然你不是很靠谱,但我过得很幸福。往后,杨大哥就有劳你扶持了。”
杨俊听了不满:“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怎么就不靠谱了,真是。”
一番调侃,气氛轻快不少。众人看向这少年的眼神不舍之中满含祝福。
卓力格图团团一揖,继而转身面对瓦剌头领用他们的言语交谈起来。卓力格图冲着瓦剌头领说明了自己的来历,瓦剌头领接过狼牙看了一下,急忙率领一众兵将单膝跪地参拜,他们承认了卓力格图的身份。
卓力格图指着杨嘉谟等人又说了几句,就见瓦剌头领面露难色犹豫着没有立时答应。卓力格图提高了声调语气变得严厉,那头领才勉为其难的低头应下。在卓力格图的一声喝令中,围在杨嘉谟等人身后的瓦剌兵像潮水一样退去,让出了之前被他们守着的草场入口。
杨嘉臣见状不以为然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明身份,也免得咱们死伤惨重了。”
“大哥,休得胡言!”杨嘉谟及时喝止,对卓力格图抱拳道:“人情温暖,山高水长。王子,我们后会有期。请王子珍重。”
卓力格图颇不习惯这个称呼,略带别扭地还礼,悲怆地回道:“杨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会忘了我吗?”
杨嘉谟突然鼻头酸了,勉强一笑涩声道:“自然不会。若有难处你还可以来找我,只要……”
他扫了眼卓力格图身后脸色阴晴不定的瓦剌头领一眼,才道:“只要你能传消息出来,不论多难我必设法相助。”
卓力格图欢欣起来,举着狼牙笑道:“那可说定了。不如咱们就以这狼牙为信物,真到了向杨大哥求助的时候,我会让人带它去见你。”
“好,一言为定。”杨嘉谟微笑着应了。
瓦剌头领显见不耐烦的看他们彼此依依不舍,挥手做出请卓力格图先行的手势,一众兵将也弯腰恭立,催请王子的意思不言而喻。
卓力格图落寞地垂了手,深深看了眼杨嘉谟等人,然后抿唇转身而去。
“小刀……”金刀兄弟还是重感情的,不禁轻叫出声。
卓力格图的脊背一僵,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脚下有些仓皇地快步离开,在众人视线里,他接过瓦剌兵奉上的马鞭和战马,扬长而去了。
秋风萧瑟,黄草连天,一队高飞的大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哀鸣着划过了头顶……与此同时,悠长的马头琴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听得人阵阵心酸。
杨嘉谟不敢轻视敌兵,挥手命其他人先撤,而他则和那名瓦剌头领静静的对峙了良久,从对方眼中,杨嘉谟分明看到了一丝杀意极快地闪过。
“你就是杨嘉谟?”瓦剌头领突然问道,他居然说得好一口流利的汉语。
杨嘉谟惊疑:“你会说汉话?”
瓦剌头领轻蔑一笑:“你记住,我叫哈喇珠子,他日再见我必取你首级。”
杨嘉谟坦然回道:“彼此彼此!”
哈喇珠子再不废话,笑了笑转身就走。
杨嘉谟又急忙喊道:“卓力格图还请你多加照拂。”
哈喇珠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他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王,何须你多管闲事!”
杨嘉谟苦笑,哈喇珠子说得对,从今往后卓力格图就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小刀了,他从今天起成了瓦剌的王子了,这的确没有他杨嘉谟什么事了。至于和他的约定,杨嘉谟更是无奈,生死仇敌的两个民族,他便是知道卓力格图有难也鞭长莫及,又如何谈得上相助?之所以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约定,除了王子和他们的友情外,剩下的不过是为了彼此安心而已。
杨嘉谟带着大家把金刀帮兄弟们的遗体收拢起来,用巨大的石块压住并且掩埋了起来,这样野兽们想下嘴祸害就无能为力了。接下来,他们得赶回高台守御所要了车马来,把这些弟兄们的遗体搬回去好好的安葬。
离开草原南归时,每个人都心事重重。除了那些战死的金刀帮好汉外,大家对小刀的身世唏嘘不已。鉴于他的敏感身份,大家一致约定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吐露一个字,就当他也随那些好汉一起战死了。从此,小刀和关于卓力格图的身世只能当做一场回忆,封存到心底了。
踏进一处山谷后,杨嘉谟仔细的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也不知道程英设定的伏击地点在哪里?要知道,这里可是最好的伏击地点啊!怎么一点点动静都没有?这个可恶的女人,让他们送了命,自己该不会早就溜到千户所去了吧?杨嘉谟这样想着时,突然就感觉到了异样。
“小心,有埋伏!”杨嘉谟的话音未落,嗡鸣声四起,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大家立即爬到了地上……
杨嘉谟藏身于路边一处乱石堆中,捂着中箭的腰腹强忍疼痛往前看去,只见山谷两侧有许多黑衣蒙面人的身影。这样的打扮对杨嘉谟来说并不陌生,追杀他到王家庄的是他们,胁迫他驱逐出关的也是他们,现在看来这群人还是不死心又跟踪到了这里。难道是自己活着回来的消息走漏了风声,抑或是这群人也长了一条瓦剌猎犬一样的狗鼻子?杨嘉谟百思不得其解。
杨俊咬牙拔掉手臂上的箭羽,恨声怒骂:“这个臭娘们这是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呀!”
杨嘉谟摇头:“你错了,要杀咱们的不是程小姐,你看到那些人的穿着了吗?”
杨俊闻言仰头看去,恍然叫道:“是他们?”
杨嘉谟颔首:“不作他想。否则何须蒙面。”
“咱们伤亡如何?”杨嘉谟忍着剧痛问道。
杨俊沮丧回道:“你我,二哥,还有广毅轻伤,郑大哥后背中了一箭,其他人都……”
杨嘉谟鬓角冷汗泠泠而下,怕他们看到担心便没有回头,指着侧方道:“从这里攀岩上去或许还有生路,你和广毅照顾郑大哥先走,我和我大哥留下来断后。”
杨俊领命,招呼广毅背上郑三彪去爬山崖。
杨嘉谟这才回头看向杨嘉臣,低声道:“大哥,扶我一把。”
惊觉杨嘉谟面色不对,杨嘉臣低头一看,不禁失声惊呼:“明宇,你受伤了?”
杨嘉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地不宜久留,他们马上就会追杀过来,你扶我站到当路去,然后赶快和启民他们走。”
“那怎么行?”杨嘉臣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你出去了就是他们的箭靶子。”
杨嘉谟咬牙站起来,一手拉住杨嘉臣,一手撑着身旁的石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杨嘉臣终于看清楚了,杨嘉谟中的不是一箭这么简单,他折去箭羽的短箭还有两支,呈现不规则的品字形赫然插在肚腹之上,从中箭到现在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明宇……”杨嘉臣哽咽着语不成句。
杨嘉谟紧紧攥着杨嘉臣的手急促道:“快扶我出去,离得远他们未必看得出我受伤,我还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拖延这一点时间了。”
杨嘉臣摇着头不肯答应。
杨嘉谟无力多说,只用眼睛瞪着杨嘉臣短促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快!”
“我不能……”杨嘉臣坚持,不顾杨嘉谟的眼神示意,自己跑出乱石堆站在了当路中间,对着两侧的山谷大喊:“老子就在这里,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来杀啊!来杀啊!”
杨嘉谟苦笑,他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却不想最终还是连累了他的兄长,这个一路陪他受尽苦楚的手足。罢了,能死在一起,也不算遗憾了。如此一想,杨嘉谟心下反倒松快,一阵剧痛袭来时他再也无力支撑,便软倒在了石堆中。仰面躺下去的最后一刻,杨嘉谟看到了蔚蓝的天空,那里有一只雄鹰展开翅膀,身形优美的缓缓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