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杨家将

第四十五章 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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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儿沟无泉,山大沟深倒是真的,两边是陡峭的山壁,内夹一条南北走向地势奇诡的沟壑,用来设伏最为合适不过,这里就是程英选择了作为伏击哈喇珠子的地点。可惜,哈喇珠子还没等来,倒等来了一群手拿肃王腰牌偏还不露真容的蒙面人。

这群人的出现程英不是没有怀疑,青天白日蒙面行事让人总是很容易联想到不法之徒。可对方手上的腰牌做不得假,再加上他们声称是来袭杀叛逆的,这就由不得别人质疑了,便只能遵从行事把阵地暂时让给了他们。缉拿叛逆为国锄奸,这样的理由不论是冠冕堂皇的作秀,还是真有其事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否则有可能会被视为包庇以同罪论处。程英跟着兄长待在军中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她自然清楚这群人的行事做派,听说肃王手下有一支专事刺探情报,监察藩地的官属品行,类似于受皇帝直接领导的锦衣卫那样的人马,大约就是眼前这些人了吧!

念及此,程英略有些嗤之以鼻,堂堂七尺汉子不想着正经杀敌,却藏头露尾去做背后暗探,此种勾当连她这般小女子都当真看不惯,可偏偏人家背后是肃王撑腰,等闲谁也不愿意主动招惹,也便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去看看,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完事?不要耽误了咱们伏击鞑子。”程英对身旁一名小兵言道。

小兵为难地嗫嚅:“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我可不敢去问。”

程英闻言一瞪眼睛,没好气地训斥:“他们不好相与,你家小姐就好相与了?瞧你这点出息!”

小兵咧嘴笑了,眨眨眼机灵道:“小姐你也就是凶巴巴的故作厉害,心肠却是最软不过的,这谁不知道呀!哪里能跟那些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去比较。”

看这番言语行事,分明也是个穿了戎装的小女子无疑。

程英嘴角带笑,亲昵地敲了下小女兵的头盔笑骂:“尖牙利嘴!”

二人正自说笑着,就见一个兵卒慌慌忙忙赶过来,走到近前向程英一拱手禀道:“小姐,达指挥来了。”

“达指挥?哪个达指挥?”程英有一点摸不着头脑,疑惑道。

兵卒忙解释:“就是才刚升任了肃州卫指挥使的那个达指挥啊!”

程英恍然:“原来是他呀!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兵卒摇头:“不知道,但看着那脸色不像是什么好事。”

程英还待再问,就见一行人以极快的速度顺着山路上来了,带头的正是达奇勋,风尘仆仆满面焦灼,的确不是个好脸色。

“嗨,是什么风把达指挥给吹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程英笑嘻嘻地迎上,十分熟稔的样子。

达奇勋黑着脸,身后还跟着一脸尴尬的程槐,此刻程槐努力向自家妹子挤眉弄眼,看得程英莫名其妙。

“哥你那是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程英懵懂地询问。

达奇勋转头去看程槐,恼怒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程槐挠头解释:“是是是,都是我蠢,跟我家小妹没有关系,她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

“要是他出了意外,我撸了你的职!”达奇勋不留情面地打断。

见自家兄长被训,程英冷了脸色睨着达奇勋嘲讽道:“呵,才多久没见,达指挥就这般盛气凌人了,还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呀!”

达奇勋顾不得程英的挖苦和不满,询问程槐:“人呢?赶快找啊!”

程槐更是顾不得向自家妹子详细解释,上前来拉了程英往侧旁走了两步,低声问道:“那个人呢?昨天你抓回来那个?”

“他?”程英疑惑:“我打发他们去引哈喇珠子去了,这你不是都知道吗?”

程槐急忙使眼色阻止程英,苦着脸道:“那个……你不知道,那个人他就是原凉州卫指挥,才被发配到肃州来短短几日就又升了指挥同知的杨嘉谟。”

“什么?”程英万分惊奇:“怎么会是他?”

程槐很能理解妹妹此时的心情,他刚听说这个消息时和她有着同样的不可置信,只是眼下不是详细解释的时候,达奇勋就在旁边跟个煞神似的盯着他们要人,必须得保证杨嘉谟活着才行,不然有可能和达奇勋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二妹,其他的稍后再说,把人找回来先,赶快去。”程槐郑重的叮嘱程英。

程英则犯了难:“找回来?我上哪儿给你找去?这个时辰说不定他们都……你知道他们都带了那东西去的。”

“这可怎么办?”程槐一听也是急了:“杨嘉谟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你我兄妹手上啊!”

程英抿着唇低声嘟囔:“那你不早说。”

见这兄妹二人嘀咕了半天还没个答案,达奇勋忍不住了,黑着脸高声喝骂:“程槐,你今天要是交不出人来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程槐按住想要上前理论的程英,咬咬牙转身走过来对达奇勋挑眉道:“你也别恼,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说,要是杨嘉谟遭了不测我给他抵命就是。”

“你……”达奇勋恨铁不成钢,一时语塞。

程槐嘴角咧出一丝笑来,故作潇洒地又道:“横竖这是个误会,我若知道他就是力抗蛮夷的杨嘉谟,当爷爷供着都尚嫌不及,又哪里敢算计他?到时候追究起来我自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旁人。只是……”

程槐回头看了眼飒爽英姿的亲妹子,故意大着嗓门笑道:“我就这一个妹子,还请达兄莫要忘了咱们两家定下的娃娃亲,只要不亏待了她,我死而无憾。”

“哥你胡说什么?”程英气恼地喝止,快步走过来瞪着兄长,微微红着脸埋怨:“和他们家定娃娃亲的是你,少扯到我的身上来。”

说着,毫不扭捏地看向达奇勋毅然决然地说道:“人是我抓回来的,让他们深入瓦剌腹地去诱敌的也是我,跟我哥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问责冲我来就是。不就是一条命嘛,我赔给他总行了吧!”

“二妹莫要胡说。”程槐急忙阻拦。

达奇勋却已经厉声喝问起来:“你赔?你赔得起吗?做错了事情倒还有理起来了?”

程英不服,气恼地涨红了脸反问:“你就知道怪我和我哥,也不动脑子想一想,我又没见过他,如何得知他就是杨嘉谟?再说了,他是我从关外柳条湖带回来的,见面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出真实身份,谁知道是不是鞑子的细作?要是你,怕当场就格杀了也有可能吧?”

达奇勋闻言一怔,铁青着脸倒是没办法反驳了。是啊!杨嘉谟被詹德贤和侯太监联手暗算驱逐关外,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气馁,势必要想方设法回来,且肯定是极力掩藏身份而来,又怎么会在第一次见面的程氏兄妹跟前说出身份?造成这样的误会,的确也不能完全怪到程槐和程英头上。可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总得有个交代,便是不论私人情义,杨嘉谟可还是肃州卫的副指挥使,上了兵部花名册的正经三品武将呀!还有,到时候杨家来要人怎么说?总不能把程氏兄妹真的交出去抵命吧?而不交出他们,难道还要将肃王府和侯太监拖下水?真要到了那时,胳膊拧不拧得过大腿且两说,整个甘肃镇岂不乱了套……

被程英一番诘问,达奇勋也是无言以对,这里面的很多内情程氏兄妹并不清楚,他也无意与他们言说。但是,杨嘉谟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撂开手不管,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于公于私都要站出来负责。

念及此,达奇勋喟叹一声沉沉道:“不论生死,先找到他再说吧!”

程槐兄妹对视一眼,神情并不见轻松。

“我亲自去找他!”程英银牙一咬,抬步就往山下走。

程槐自是不放心他的亲妹子去冒险,一把拽住程英的胳膊轻喝道:“胡闹什么!要去也是我去,你一个女孩子家哪里是哈喇珠子的对手!”

程英不依,绷着脸叫嚷:“你别小瞧人,我也是总兵府花名册上有名有姓的百户!”

程槐当然知道他的妹子是有品级在身的,如果不考虑她是个女子,就凭这几年立下的那些军功,早就该升任千户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可是,到底是个姑娘家,于军中待久了只知打打杀杀不事女红家务,已经因此耽搁了她的亲事,他还正想着怎么劝说妹子退役呢,现在又怎么会容许她孤身犯险?

“不行!这件事得听我的!”程槐不容分说,拽了程英在身后对达奇勋道:“这里麻烦达兄照看,我这就带一队人去瓦剌那边救人,不论生死一定找到杨嘉谟,给你个交代。”

说着,也不理程英的阻拦,从她手里夺了马鞭拔腿就走。

看着这样的程槐兄妹,达奇勋顿时不忍起来,冷静过后他也明白,这件事是个意外,杨嘉谟已是生死未明,再不能搭上程槐也跟着步上后尘了。

“且慢!”达奇勋扬手喊住了程槐,正想说从长计议的话,却听一个兵卒在山崖边急声大呼。

兵卒急声招呼:“大人,小姐你们快来看,好像有人来了。”

程英一愣,随即大踏步走过去:“看清楚是昨夜那些人不是?”

程槐闻言也转身走来,望着达奇勋道:“走,先看看再说。”

二人跟在程英后面到了山崖边军兵们设伏的地点。

达奇勋目力极好,远远看着山谷口有个人影就笑道:“果然是他大哥!有了杨嘉臣,杨嘉谟肯定也在,快打发个人下去迎一迎。”

程槐没看清,但达奇勋既然这样肯定便忙对程英道:“二妹,让你的人去接应他们,我和达兄随后就到。”

显见的达奇勋脸上有了笑模样,程槐顿感如释重负。

程英也是心下一轻,正待吩咐兵卒们去接应却突然看见前方埋伏的那些蒙面人都站了起来。程英这才想起把最前沿的伏击点都让给了他们的事。

“住手!快停下!”程英焦声大喝。

但是,来不及了。蒙面人的弓弦震颤声在山风里响成一片……

达奇勋额角绷起根根青筋,恨声大骂:“程英,你做的好事!”

说罢,他当先转身往山下而去。

程槐傻愣当场,眼见山谷上空箭雨铺天盖地而去,盯着两侧黑衣蒙面人的身影诧异道:“二妹,这是怎么回事?”

程英面色难堪,咬唇回道:“他们说是来袭杀叛逆的,有肃王府的腰牌。”

“嗨!这回麻烦了!”程槐烦躁起来,挥手命众军兵赶紧跟着达奇勋下山,又将程英拉到一旁叮嘱道:“二妹听我说,咱们很可能卷到一场阴谋里去了,那些人你我兄妹都得罪不起,稍有差池自身难保。”

程英不解:“哥你在说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槐来不及解释,只叮咛道:“你什么都别问,这件事就交给哥哥我来处置,往后结果无论如何,你只把所有事都推给我就是。记住我的话,千万别不当回事。”

程英更为困惑,要问却没时间了,程槐已小跑着下山而去。想了想,她也只好命人收队往山下的谷中走,事情究竟如何,她得亲自看看才能解开谜团。至于那些蒙面人,既是肃王府所出,人家的去留可就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女百户能够过问的了。不过,他们声称是来清缴叛逆的,怎么又会对杨嘉谟下手?难怪哥哥说这里面有阴谋,莫非这事竟针对的是杨嘉谟?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怀揣更深的不解和好奇,程英瞥了眼已经开始快速撤退的蒙面人,无声地下了山。

山谷里的乱石堆中,杨嘉臣抱着昏迷不醒的杨嘉谟大声呼唤:“明宇,明宇你快醒醒啊!你可千万不能死,听见了吗?明宇……”

杨嘉谟紧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完全没有一丝感应。

杨嘉臣的眼泪便大滴大滴掉了下来,恨声哭号:“你说说你,怎么就这般多灾多难?咱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你如何舍得死,如何甘心就此死了呀?”

达奇勋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哭得肝肠寸断的伤心场面,见状,他不禁大骇,杨嘉谟真的死了?

心下惊骇步调仓皇,达奇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单膝跪在石堆中观察杨嘉谟的伤势。三支折断的箭羽呈品字形深入杨嘉谟的腹部,随着他微不可见的呼吸偶尔颤动一两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明宇兄,你快醒醒!”达奇勋急声呼唤。

杨嘉臣泪眼朦胧中看清了面前人的容貌,当下不禁火冒三丈,一把推开达奇勋愤恨吼骂:“姓达的你装什么蒜,少他娘的猫哭耗子了,给老子滚!要不是你们,明宇怎么会……他怎么会……”

骂了一半杨嘉臣还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达奇勋从地上翻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杨嘉谟奄奄一息的样子,料想在此刻如同蛮牛一般失去理智的杨嘉臣跟前说不清什么,便也不再往上凑,而是转身对急急追来的程槐吩咐:“赶快派人回营找军医准备施救,我马上就送杨指挥过去。”

程槐一见杨嘉谟的伤势也暗暗咋舌,急命麾下兵卒先行回营打点,望着哭得像个孩子般的杨嘉臣提醒道:“这位兄弟,你这样光哭也不是办法,还是把杨指挥运回大营再说吧!我营里有军医在……”

“你闭嘴!”杨嘉臣恨声怒骂:“你们害他还不够吗?都他娘的是一伙儿的,我怎么敢把自己的兄弟交到你们手上!”

达奇勋气得脸色通红,恼怒道:“你这蛮牛委实不通情理,我们要是想要害死杨嘉谟还用得着救他,看着他流血而死岂不痛快?”

杨嘉臣满心满肺都被愤恨和悲痛填塞,入眼只觉人人都是仇家,个个都想谋害他们,一时间哪里能想到这么多。此时被达奇勋一通斥骂反倒有了醍醐灌顶的醒悟,直愣愣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去,恍然道:“说的是啊!”

达奇勋气笑不得,一抬手指向杨嘉谟喝道:“那你还等什么?莫非真要坐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不成?”

杨嘉臣忙不迭地抹了把眼泪,也跟着吼喊:“那你还不叫人来帮忙?要是明宇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达奇勋气结,挥手示意程槐上前帮忙,几个人搬抬了杨嘉谟脚下如风就往山谷外走。

正在这时,程英骑马赶到了,见情势如此忙下马让出坐骑道:“靠人两条腿走岂不误事,还是骑马去快一点。”

达奇勋二话不说继续往前,连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个。

眼看一行擦身而过,程英气得银牙暗咬。

程槐心疼自家妹子,脚下不停却忙出言解释:“二妹,杨指挥伤势太重不适宜马背颠簸,我们先护他回营治伤,你留在此间善后,随后赶回来就是。”

程英点头应了,才要叮嘱两句却见杨嘉臣恶狠狠剜来一眼。

“你这母夜叉,要是我兄弟好则罢了,不然你给我等着瞧!”杨嘉臣怨毒地骂道。

见杨嘉臣口出恶言,程槐立时就要发作:“你骂谁?你再骂一句试试!”

杨嘉臣自然不怕,索性痛骂起来:“怎么?老子骂的就是她,母夜叉,要不是她我兄弟因何会落得这般下场?草原上断送的那数十条人命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程槐闻言也是有气发不出了,达奇勋已经跟他说过杨嘉谟的事情,知道他身边有一帮子江湖义士相随,难怪昨天见面他们那样有恃无恐敢对自己麾下兵卒出手。而现在,除了杨嘉谟兄弟,竟是统统折身哈喇珠子之手,且杨嘉谟伤势危重,能不能救过来还是未知,也便由不得杨嘉臣谩骂了,谁让自己兄妹摊上了呢!不过,饶是自己有错,以程槐疼爱妹妹的心,他还是不能容许有人对程英这般恶言相向,所以他面对杨嘉臣也是满面气愤。

达奇勋忙着关心杨嘉谟的伤势,却见这二人针锋相对不肯消停,忍不住又黑了脸喝斥道:“你们还有没有个轻重缓急了?杨嘉谟死了,你们都很乐意是不是?”

“放屁!明宇他怎么会死?”杨嘉臣又把枪口对准了达奇勋,但到底说了这一句之后便闭上了嘴巴,他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人,再不把杨嘉谟送出去,可就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测呢!

程槐自是理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抬着杨嘉谟直奔守御所营地。眼睛里看着的是杨嘉谟那可怖的伤势,心下还是真诚地默默祈祷,希望杨嘉谟能够转危为安。可以他对杨嘉谟伤势的判断,像这样的情况,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