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谟在城北安下家来,因为是租赁别人家的院子也不便换门匾,就还是叫原来这间院子的名字。好在这家主人很有文采,给院子取了一个十分好记的名称,叫做“榕瑾别筑”的,一瞧就知道是主人家当做别院的宅子。
杨俊等人嫌叫起来麻烦,干脆就叫“榕瑾苑”倒也简单上口,大家也便随着他们叫开了。院子有三进,房间也多,刚好适合杨嘉谟带着三兄弟都住进来,又有杨俊负责买了小厮仆俾,倒也像模像样的成了一个大家庭。杨嘉谟得知杨俊花银子买仆人颇有微词,但杨俊坚持婢仆只有自己买回来手握卖身契的使起来才安心可靠,不至于泄露主家秘密贪财怠惰,这才说服了杨嘉谟。想想也是,杨嘉谟现在升任了卫指挥使,身边必定就有一些机密文件,要是让那些不相干的看去四下传扬开了,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祸事来呢!如此,他也的确没有反对杨俊的理由了。
这一日,趁着天气尚好,杨嘉谟终于舍得放下手头的公文,接受了杨俊的提议到院子里晒太阳。三兄弟一瞧他有这般兴致都乐得相陪,让人搬了软椅到前院榕树下,面朝阳光一字儿排开,倒是一副难得悠闲而又蔚为壮观的阵仗。
杨俊怕晒黑了面容,特意准备了一把折扇挡在脸上,歪头看了眼几乎要睡过去的郑三彪和杨嘉臣,对侧首闭目晒着太阳的杨嘉谟笑道:“如此闲适的晒太阳,三哥以前可曾有过?”
杨嘉谟并不睁眼,却也好笑着回道:“不曾,这还真是第一次。总觉得这般浪费光阴的奢侈行为,是你们这等样风雅之士的事情,于我等无关。”
杨俊眉头一挑表示不满:“我怎么听着你这是在含沙射影教训我呢?”
“教训你还需含沙射影?”杨嘉臣懒洋洋的抢答:“你是个假文士真强盗的家伙,我们谁不知道!”
杨俊把折扇一收照着杨嘉臣甩过去,故作气恼地骂道:“火上浇油!”
杨嘉臣大笑着捡起落在肚皮上的折扇,学着杨俊的样子**地扇着,一边笑道:“你瞧,这不就是你附庸风雅之时惯会做的事吗?”
杨嘉谟和郑三彪都被二人的斗嘴游戏吸引,睁眼看着杨嘉臣手握折扇嘲弄杨俊的别扭姿势,不禁大笑。
杨俊一跃从软椅中起身,跨到杨嘉臣跟前去抢夺扇子,不满道:“猪鼻子里安两根大葱就敢装象!”
杨嘉臣玩心大起,也从椅中跳起来躲避,逗着杨俊去抢夺,二人像两个孩子般你追我赶,间或拳打脚踢一番,边较量身手边嘻嘻哈哈玩闹得不亦乐乎。
郑三彪看得直摇头,对杨嘉谟笑道:“瞧瞧,都能当孩子爹的人了,一个个的还以为自己是孩子呢!”
杨嘉谟心念一动,半是认真的问郑三彪:“郑大哥不说我都没意识到,我们兄弟之中以你和我大哥年龄居长,你们什么时候能让大家喝上喜酒啊?”
郑三彪一怔,继而精明地笑着反问:“怎么?三弟是觉得做哥哥的不成亲,你们不好越过去先成家对吗?还是有合适的人家要给二弟说亲了?”
“为什么不是郑大哥呢?”杨嘉谟略感不解:“真要论长幼再成家,也是你最靠前。”
郑三彪眼眸一黯,又极快地掩饰掉情绪,轻叹口气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姻缘之事强求不来的。”
看着外貌粗豪的郑三彪说出了如此儿女情长的话来,杨嘉谟颇有些不能直视,但亦捕捉到了他眼底刚刚一闪而过的那抹异色,立刻便意识到郑三彪应该有着情伤才迟迟不愿成婚,只是不知道埋藏在他心底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故事。
郑三彪回避着杨嘉谟审视的目光,用一贯热心的口气笑问:“别说我了,三弟仪表堂堂英俊不凡,可有中意于你的女子,或是你喜欢的姑娘家呢?若有,我去帮你做一趟红娘也好啊!”
说罢,又扫视着院落慨叹着说道:“这院里啥都不少,就是缺一位内当家和孩子笑闹的身影啊!”
杨嘉谟没办法接这话,只得抿了唇保持沉默。内当家和孩子?这个他还真没有想过,但是被郑三彪一提,他的脑海之中却突然浮现出程英歪着头为他煎药的身影来……念头刚起,杨嘉谟真把自己吓了一跳,赶忙及时阻断了这个突兀的旖念。程英是和达奇勋有婚约在身的,他怎么可以胡思乱想?
闭了眼睛躺进软椅的更深处,杨嘉谟尽量放空思想不去念及其他。可是,谁知道眼睛一闭面前又贸贸然浮出青崖的面容来,浮现出她端坐高位指派侍女、护卫差事时胸有成竹的雍容气度来……
没办法,杨嘉谟忙又睁开眼睛甩了甩头,坚决而略带一丝懊恼地拍了把椅子的扶手。
郑三彪见了感到奇怪,正待关切一番却见刚被任命为前院管事的一个仆人绕过照壁急慌慌而来,便只得将疑惑转移。
“看你着急忙慌的,发生了何事?”郑三彪问那管事。
管事的原名没人刻意去记,早在杨俊买了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改名换姓了,随着主家的姓现下称做“杨一”。图个省事,干脆其他几个就顺序排了下来,杨二、杨三的叫着倒也好记。
杨一恭敬地施了一礼,目光却望向杨嘉谟言道:“禀将军,肃王府遣人来门上,说郡主请您过去一趟。”
杨嘉谟闻言坐直了身子:“说了什么事没有?”
杨一想了想,颇为糊涂地禀道:“来人说的也不大清楚,只说是个什么孩子与将军有些干系,郡主请您去就是为着这个孩子。”
“小豆子?”杨俊和杨嘉臣也停了打闹,走过来看着杨嘉谟道:“难道是小豆子出事了?”
杨嘉谟起身,凝重道:“大约是为那孩子,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去了才能知道。”
“不会是肃王府虐待小孩,或者嫌小豆子照顾麻烦想要反悔不管了吧?”杨嘉臣顿时愤慨起来。
杨嘉谟摆手:“大哥不要先入为主,我这就去看看,到底怎样一看便知。”
“我随你一起去!”杨嘉臣愤愤道:“他们要是敢为难那孩子,我可决不答应!”
见杨嘉臣情绪激动,杨嘉谟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宜与自己同行,便安抚道:“大哥你先别着急,还是我和永明去一趟吧!真要遇到什么麻烦,我们再回来找你,咱们弟兄几个再做商议。”
说罢,杨嘉谟已经抬步走了出去,顺便招呼杨俊:“永明,你跟我去。”
杨俊也不迟疑,拔腿跟上去,两兄弟匆匆走了。
郑三彪只得接着安抚满脸不悦的杨嘉臣:“二弟稍安勿躁,有永明陪着明宇去王府,以他们二人的机智凡事皆可应对,咱们在家安心等待就是。”
杨嘉臣无奈地点了点头,也没心情晒太阳了,向郑三彪草草抱了抱拳便往后院去了。
肃王府别院,这是杨嘉谟第二次来这里。因为有青崖派去请他的侍卫带路,杨嘉谟和杨俊不必经受大门护卫的盘查便轻轻松直达前厅。在厅前的石阶下顿脚,还没站稳脚跟就听一声尖利至极的孩子哭叫声从厅中传了出来。二人不禁对视一眼,脸上浮起同样的担忧来,刚刚那一声尖叫难道就是小豆子?
去通禀的侍卫去得快出来的也快,走到杨嘉谟跟前微一颔首:“杨指挥,郡主请你进去。”
杨嘉谟草草还礼,与杨俊一起登上白玉石阶直往厅中进去。
前厅之中的嘈杂随着二人的到来,忽然静默下来,短暂诡异的安静之后,更为高亢的一声尖叫差点刺穿众人耳膜。
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杨嘉谟的目光定格在上座的椅子背后,透过雕花椅背的空隙,他看到了一个孩子惊恐万状中带着绝望的眼神。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如此绝望的?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人虐待了这个孩子。杨嘉谟不敢想象,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眼神中不由带着一股冰寒之气望向另一边高座上的青崖。
“敢问郡主,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为何吓成这样?还在此尖叫?”杨嘉谟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青崖瞥了眼小豆子藏身的那张椅子,坦然的看向杨嘉谟淡淡道:“放心吧,我并没有苛待他。”
杨俊对青崖的回答十分不满,忍不住驳斥:“没有苛待?那这孩子至于尖叫哭号吗?”
“放肆!”刘女官清冷而高亢的喝斥,盯着杨俊看了一眼,转向杨嘉谟略微柔和地又道:“杨指挥,我们的确没有苛待这孩子,他在府中本来一切挺好,白白净净的十分惹人喜爱,之所以出了今天这个状况,还有一则内情。”
杨嘉谟疑惑:“什么内情还请长史明言。”
刘女官以眼神询问青崖,得到对方点头允诺后,才缓缓说起:“这孩子自打来到府里事事乖顺不哭不闹,但唯有贴身穿的一件旧肚兜无论如何都不肯离身,就连沐浴时也须得他自己收着,放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才能安心。”
杨嘉谟和杨俊听到这里更为不解了。
青崖干脆接过话头去继续说起来:“昨夜,近身照顾他的侍女见那肚兜实在脏污,便趁着他熟睡之际帮他脱了下来拿去洗了,结果今早去收时发现肚兜不见了,他便闹将起来谁哄都不答应,哭着喊着要他的肚兜,还不让人靠近。实在无计可施了,我便着人去请你们过来,想着你们与他也算有缘说不定会有办法。”
“原来如此!”杨嘉谟心头略略轻松,拱手对青崖道:“既是明白了事情的起因,郡主何不命人寻找,一件破旧的小孩肚兜料想也没有谁特意去拿,应当还在府里才是。”
青崖神情疲惫垂了眼皮道:“说来奇怪,阖府侍女人等找了一上午,却终究一无所获,没有那东西的半丝踪影,不然又何至于闹出这事来?”
“郡主恕罪,都是奴婢的错,请郡主惩治!”一个妙龄侍女闻言哭倒在地,红肿的双眼显示她已经哭了很久。
青崖摆手:“这不怪你,先起来吧!”
有侍女过来扶起了哭得泣不成声的那名侍女退下。
青崖抬眼看向杨嘉谟又道:“现在怎么办我是真的没了主意。一个破破旧旧的肚兜,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呢?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杨嘉谟完全明白了事情原由,因着刚刚明显的质疑青崖正懊悔着,闻言便不打推辞道:“这样吧,末将先试试看,我这就好言好语的问问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崖缓缓点头,示意杨嘉谟尽管施为。
杨嘉谟拱手一礼,然后脚步放轻慢慢靠近那张檀木雕花的椅子。
“小豆子,是我来看你了。”杨嘉谟轻声细语说着,在离椅子两步远处站住脚弯腰看向雕花椅背后的那双眼睛,笑着问道:“小豆子,你还认识我吗?”
椅子后面没有任何回应,杨嘉谟往前跨出一步试图接着沟通,小豆子惊恐的尖叫却陡然响起:“走开,你走开!”
杨嘉谟只得顿脚,忙安抚着他:“好好好!我不过去,你先安静下来别叫好不好?”
不知道是杨嘉谟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小豆子觉得杨嘉谟没有危险,他的声音低弱下去,哭泣着叫道:“我要我的肚兜,我要我的肚兜。”
看着这个小可怜,杨嘉谟的心都要融化了,迁就着笑道:“我们去帮你找,一定会找到的,你先别着急也别哭,现在,你出来吃点东西玩一会儿,说不定它就突然从天而降了呢!”
小豆子的眼睛隔着雕花椅背直直盯着杨嘉谟,半晌才迟疑着问道:“我认得你,你不是坏人,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当然!他可是个将军,将军怎么会骗人呢?”杨俊站在杨嘉谟身旁笑道,这是他们两兄弟一起出手救回来的孩子,对他的好赖亦是非常关注。
小豆子一双大眼睛含着泪水看向杨俊,确定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再次对杨俊轻声叫道:“我要我的肚兜。”
“一定非得是那件吗?”杨俊半蹲下来,不动声色的往椅子靠近过去,低缓而温柔地笑问:“如果我用很多件新的肚兜跟你换,你愿意把它换给我吗?”
小豆子又惊叫起来:“不要,不要,谁的都不要,我就要我的肚兜!”
杨俊连忙摆手妥协:“行行行,咱们不换,咱们谁的都不要。”
小豆子安静下来,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倒映着杨俊好看的面容,而杨俊已经半爬在椅子上和他近距离对视,凤眼之中也倒映出一张惨白的小脸。
“好孩子!你相信我们不是坏人对吗?”杨俊笑眯眯地和小豆子对话,一手指着杨嘉谟问道:“你瞧这位叔叔可是大将军呢,我们都会保护你的,你能告诉我们那件肚兜的故事吗?它是谁做给你的,是你娘吗?”
小豆子眼里滴下来两颗硕大的泪珠,一只小手握着椅子的边角低声道:“是我娘亲手给我穿上的,她说丢了性命都不能丢了肚兜。”
“为什么呀?”杨俊很好奇。
小豆子明亮的大眼里充满希冀:“娘说那上面绣了我爹才能认得的字,有它我就能找到我爹。”
“那上面绣了什么字你记得吗?”杨俊继续问。
小豆子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不记得了,娘死了就更没人告诉我了。”
杨俊听得动容,起身回头看着杨嘉谟轻叹了一声:“三哥你也听见了,肚兜对这孩子真的非常重要,难怪他着急。”
杨嘉谟自然听得清楚,拍了把杨俊的肩膀转身对青崖拱手:“郡主,那肚兜事关这孩子的身世,末将斗胆还请郡主再派人手去寻,无论如何也得找到。”
青崖刚刚也听见了杨俊和小豆子的对话,面有戚然之色地颔首应了,挥手吩咐厅中侍女人等:“再去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就是掘地三尺也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众人应了,在刘女官的带领下出门去寻。
正在这时,一只浑身洁白的大狗从庭院阶前经过,后面还跟着几只才学会走路的小狗,正是朱识鋐最喜欢,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的那只爱犬和它才下了没多久的一窝小狗。而大狗嘴里叼着一块红色的旧布,想是要去给它的小狗们垫窝用的旧布头。
负责照顾小豆子的那名侍女眼尖,一眼看到白狗嘴里的破布忍不住惊叫起来:“那……那不是嘛!就是那个肚兜!”
众人定睛看去,狗嘴里叼着的破布可不正是一件肚兜嘛,两根系带垂在地上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阖府侍婢找了半天没找到的东西竟被小王爷的爱犬叼去要给它的孩子们做窝去了,这谁能想得到啊!
“拦住它,在这里等我!”刘女官当机立断指挥侍女们拦下了“始作俑者”,但考虑是小王爷的爱宠不好轻易动手,便转身进屋去禀报青崖。
厅内青崖和杨嘉谟、杨俊三人对小豆子不肯从椅子后出来正犯愁,一听刘女官说东西找到了,都为之而精神一振。
“在哪里?”青崖简短问道。
刘女官难得有个笑容,略带点为难地笑道:“是被小王爷才下了一窝小崽子的那只爱犬叼去了,微臣已命女侍们将它拦在庭院之中,特来请示郡主。”
青崖顿时了然,含笑吩咐:“左不过一条宠物罢了,还能比人金贵不成,让护卫们去,先把东西马上给我拿回来!”
刘女官应了,屈膝一福又匆匆而去。
杨嘉谟和杨俊听了也安心不少,刚想去和小豆子交流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椅子后窜了出去,小豆子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便直奔厅外,定是听说他的肚兜找到了,便迫不及待的冲出去看个究竟。
三个大人见状只好也跟了出去,青崖解下自己的狐裘披风交到杨嘉谟手上:“给他披上,别冻着了又说我苛待孩子。”
杨嘉谟讪然,明白这是青崖还在为他之前那样冷硬的态度而不悦,便真诚地道了谢和杨俊出去追小豆子去了。
很快,侍卫们从白犬嘴里夺回了破破烂烂的肚兜,拿到阶前呈给刘女官。还没等刘女官命人接下,小豆子早从人群中窜出抢先把肚兜拿到了手。
“找到了,你看找到了!”小豆子清脆的童音里满是惊喜,高兴地扬手让紧随而来的杨嘉谟和杨俊看。
杨俊先一步迎上去笑道:“恭喜你宝贝,你的肚兜失而复得了。”
一句话惹得廊下诸人笑了起来。
杨嘉谟低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臂弯的狐裘锦衣,想了想将衣服还到刘女官手上,动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氅衣上前包住了小豆子已然冻得冰冷的小身子,又看向杨俊:“永明,先抱着孩子回厅里再说吧!”
杨俊知道杨嘉谟重伤初愈不宜使力,便抱着小豆子回了前厅。
刘女官挥手吩咐众人散去,抚了抚怀里抱着的青崖的锦裘,盯着杨嘉谟迈进厅中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然后才跟着进去。
厅中,杨嘉谟含笑和青崖说着狗嘴夺衣的过程,而杨俊则抱着小豆子翻看那件已然被狗撕咬得破烂不堪的肚兜。
刘女官为青崖披上锦裘,正细心地系着带子,一声惊呼却又从杨俊嘴里传了出来。
几人转头看去,杨俊一手揽着小豆子,一手举着脏兮兮的肚兜,面色煞白颤抖着嘴唇问怀里的孩子:“小豆子,你娘叫什么名字?”
小豆子胆小,被杨俊的脸色惊得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到了杨嘉谟身边,惊恐地攥住了杨嘉谟的衣袍。
杨嘉谟矮身揽住孩子,看向杨俊问道:“永明你做什么,看你把孩子吓得!”
杨俊一双凤眼慢慢红了,瞪着小豆子继续追问:“你告诉我,你娘是不是叫红砂?”
杨嘉谟见杨俊这样激动,料想其中还有内情,便安抚着小豆子哄他:“告诉叔叔,你娘是叫红砂这个名字吗?”
小豆子不害怕了,缓缓点头清脆道:“我娘是叫红砂。”
杨俊喉头已显哽咽,赤红着眼睛追了过来,单膝点在地上抚摸小豆子的脸庞,涩声又问:“好孩子,你刚刚说你娘她死了,是真的吗?”
小豆子懵懂地回答:“是真的,我娘去年病死了。”
“那……那天跟你在一起,被官军打伤的那位又是谁?”杨俊面上哀婉,端详小豆子的眼神益发复杂,却又满含怜惜。
许是小豆子也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便口齿清晰地说道:“她是我娘从外面救回来的一个姑姑,娘死后她就带我到城里来找我爹的。”
杨俊语气轻柔,满眼慈爱地又问:“你爹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小豆子摇头:“娘没说,我也不知道,可她说过,姑姑也说过,说肚兜上绣的字就是我爹爹的名字,只有我爹爹才识得。”
杨俊问完,一把搂过小豆子紧紧抱在怀里,七尺汉子已然热泪长流,哽咽道:“孩子,我就是你爹。”
杨嘉谟愕然,盯着杨俊怔在当场。
一旁的青崖主仆更是莫名其妙,看看杨俊再看看杨嘉谟,最后又把目光放在同样一脸不敢置信的小豆子身上。
“你……你真的是我爹吗?”小豆子闷闷地问,小脸担在杨俊一只肩膀上十分纠结的样子。
杨俊狠狠点头,抹掉眼泪极力绽出个笑来,抱过小豆子与他正面对视:“我就是你爹,你的肚兜上绣的那个字是个‘俊’字,只有我和你娘才知道的变体,我怎么会认错呢?”
小豆子审视着杨俊,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爹……你真是我爹吗?”
杨俊答应一声,眼泪忍不住又滚滚而下。
小豆子早熟得让人心疼,赶忙伸出小手帮杨俊擦着泪,用肯定的语气又喊道:“爹爹!”
杨俊难抑悲喜,一把又搂住了这个叫小豆子的孩子,含泪应道:“爹爹在,爹爹在这里,以后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了。”
好一场父子相认的感人场面,杨嘉谟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就连青崖主仆都觉得不可思议。
“永明,你起来好好说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豆子真的是你的儿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孩子?”杨嘉谟有太多的疑问。
杨俊站起身,一手拉着小豆子含泪而笑:“三哥,这真的是我亲生的孩子,一点都没错。”
说着向杨嘉谟使了一个眼色才又道:“至于内情那可就说来话长了,等回家我慢慢说给你听。”
杨嘉谟领会,这里是肃王府别院,当着青崖郡主的面杨俊怎好拉家常,便笑了笑表示明白,转身向青崖道:“郡主对这件事怎么看?”
青崖打量着杨俊父子颇为感慨地笑道:“天下事就是这般难以捉摸,令人简直不敢置信。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话说,这孩子本就是当日你们救下来的,那你们便好生接回去抚育吧!”
杨嘉谟急忙道谢:“多谢郡主体谅,他们父子团聚不易,小豆子又得郡主照顾这么久,这份恩情我们兄弟必不敢相忘。”
青崖摆手微笑:“谈不上恩情,我也不指望你们什么,这孩子与我也算有缘,日后常带来我面前让我看看,便是全了这份奇缘罢了。”
“是。末将有空就带他来觐见郡主。”杨嘉谟郑重应了,又示意杨俊带孩子上前谢恩。
杨俊一向仇视肃王府,但此刻父子相认不得不承认有着青崖的恩情在,便真诚地拱手一礼参拜道:“郡主成全我们父子,这份情在下永记在心,容后必当报答。”
青崖不耐烦说这些,挥手免了杨俊的礼,微笑着看向小豆子亲和地问道:“小东西,这回你总能真正开心了吧?”
小豆子极快地适应了自己有个亲爹的感觉,满脸笑容地点头:“嗯,我有爹了呢!”
青崖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起身对杨俊严肃道:“好好抚养他,你要是做的不称职,我可是随时会要回来的。”
杨俊忙又是一礼:“在下自然省得。”
小豆子却吓得紧紧抱住杨俊的腿叫起来:“我要我爹,我要我爹!”
青崖不禁失笑:“总算知道孰轻孰重了,不要肚兜只要爹爹了。”
厅内几人闻言大笑,在素来严肃冰冷的肃王别院之中倒也难得放肆一回。
辞了青崖出来,二人带着小豆子回到榕瑾苑,听说这孩子是杨俊遗失的儿子,杨嘉臣和郑三彪又是好大一顿震惊。惊诧之后自然满心欢喜,为杨俊真心高兴。杨嘉臣本就喜欢小豆子,见这孩子几个月间被养的白白胖胖也是欢心,逗着小豆子在满厅里玩闹,一大一小不亦乐乎。
杨俊却郑重地对杨嘉谟道:“三哥,请容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孩子既然费尽周折找到我了,那我便有好好抚养他的责任,他是咱们杨家将的血脉无疑,还请你给他取个正式的官名吧!”
杨嘉谟颔首,并不追问杨俊的那些过往,想了想沉吟道:“你说的不错,孩子是杨家的血脉就该继承咱们杨氏先祖的遗志,只要你舍得让他吃苦。”
杨俊深深一礼拜道:“能得到杨府承认,已是我们父子的造化,杨氏子弟不怕吃苦只怕庸碌,还请三哥给他赐名!”
杨嘉谟扶起杨俊,时至今日杨俊当然清楚杨嘉谟就是杨府未来的族长,请自己给孩子取名也是他们父子认祖归宗的一种认可,他没有理由拒绝,否则便是不承认他们乃杨氏一脉了。
“永明,你是下决心让孩子长大后从军了?”杨嘉谟慎重问道。
杨俊点头:“是。杨家武将世代保家卫国,我的儿子理应从军。”
杨嘉谟欣慰而笑,慨然道:“好!既如此我便给这孩子想到了一个名字。”
说着,望向正和杨嘉臣开心玩耍的小豆子正色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古有飞将军李广文韬武略威震边关,是我等武将的楷模,不如就给孩子取名为‘广’吧!希望咱们杨家也出一个飞将军能够驱除鞑虏兴我中华!”
“杨广?好名字!”杨俊大为激赏:“就是这个名字了!”
郑三彪却微微有些异议:“杨广这个名字好是好,可隋炀帝也正是取得这个字。”
“无妨!”杨嘉谟笑道:“隋炀帝说到底也是我们杨氏的族亲,算是一个中兴之帝,还曾亲临张掖郡接受了西域诸国的朝见,如此威武的名字用上一用也不打紧。”
杨俊也赞同:“大不了再给他另取一字,咱们先称小字,等他长大了正式用官名即可。”
这回谁也没有异议了,杨嘉谟又琢磨起杨广的字来:“广者寓深远宽大之意,堂皇大殿谓之广耳,便取宏远二字如何?”
“杨宏远?不错不错!”郑三彪拊掌大赞:“毕竟还是三弟有文采,宏远二字与本名相辅相成,是个好名字。”
杨俊自也满意,叫过杨广来笑道:“以后咱们再也不叫小豆子了,从今天起你就叫杨广了,伯父还给你取了字叫做宏远,可记下了?”
杨广乖巧点头,脆生生地重复一遍:“从今天起我姓杨名广,字宏远,伯父取得名字我都记下了。”
“好孩子,去玩吧!”杨嘉谟抚着杨广的头笑道。
杨嘉臣听了也觉得好,在一旁招手叫道:“宏远,杨宏远,来到二伯父这边来,我带你去看咱们家的后花园。”
杨广喜滋滋地应了,懂事地跟杨嘉谟三人做了一揖才撒着欢的跟了杨嘉臣去了。
“青崖郡主把他养得不错!”杨嘉谟颔首赞道。
杨俊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三人目送那道小小身影叽叽喳喳和杨嘉臣说笑着去远,想到当日出于正义偶然所救回的孩子竟是自家骨肉,不禁都生出恍然若梦的感觉来,直叹奇巧!
今天的甘肃省张掖市民乐县,有大将军杨广之墓。在张掖市的民间,还有“黑马杨广,白马杨琪”的传说故事。这“黑马杨广”便是严峻的儿子,后来杨家谟官至甘肃镇总兵,杨广是山丹卫指挥使;而“白马杨琪”是杨家谟的儿子。黑马杨广、白马杨琪在杨家谟的麾下能征惯战,为守卫明末河西走廊立下过汗马功劳。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