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杨家将

第五十四章 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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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中卫,顾名思义就在甘州最中心的地段,卫所回事处设置于总兵府第一进的大门南侧跨院里,与甘州前后卫两个卫所在一个院子里办公,对面的北侧院落里则设了甘州左右二卫的回事处。既然任了甘州中卫指挥使,杨嘉谟伤势恢复了个大概,便去总兵府拜望达云,然后准备走马上任。在这之前,他已经让杨嘉臣等人去详细打听过了,知道甘州中卫虽名为甘肃镇十二卫之一,但早就沦为直接受肃王辖制的府军及保护肃王府的专用卫所了。

杨嘉谟被安排到了这样一个位置上真是忧喜参半,忧的是甘州中卫不得上战场杀敌,令他的抱负无处施展,喜的却是如此一来自己便更方便接触肃王府的秘密了。这对查证芙蓉香一事,有了更便利的条件。现在已然可以肯定,肃王府不但参与制售芙蓉香,很有可能还是背后最大的获利者,否则很难解释这么多年芙蓉香在西北横行无人制止的局面,也更能说明杨俊曾经说过他小时候的那个村庄被恶势力屠杀而申告无人问津的隐情。如此看来,到甘州中卫任职似乎也不是一件让人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挑了一个晴好的天气,杨嘉谟换上程英送来的新衣去了总兵府。

总兵府煊赫依旧,青砖绿瓦府门巍峨,门上惯常有两尊象征权势的威武石狮子坐镇,一队兵卫目不斜视的值守站哨。

杨嘉谟上前报上名号,言明是来求见达总兵的,值守兵卫早就听说过杨嘉谟的事迹了,夸赞了一阵在高台守御所杨嘉谟身负火药弹丸勇闯哈喇珠子部落腹地的英雄行为,才高高兴兴地进去禀报去了。杨嘉谟觉得好笑,他养伤之时深居简出竟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成了甘州的名人,看适才那名去通禀的小兵,和还端立在大门口的几名兵卫的脸色就不难断定,想必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他这个原被发配来戍边的罪臣,是敢于生死不计的去拼命才能换得荣升机会的了。

随便别人怎么想吧!杨嘉谟可没闲心去关注这些,他现在满脑子所思所想的就是如何在达总兵跟前争取到更多自行处断事务的权利,还有如何能够名正言顺的把甘州中卫从肃王府的桎梏中彻底剥离下来,让这支军兵真正发挥战场杀敌的效用,而不是沦为窝在城里专为肃王府服务的鹰犬,在欺压百姓中去充当王府的打手。

等了片刻,那名去通禀的兵卫出来,客客气气地请了杨嘉谟入内,亲自引着他来到总兵府的二门处才告辞离开,又有二院内达云的亲卫来领着他直到前厅。

“我们大人正在和青崖郡主说话。”亲卫提示一声,然后站在门口向内高声禀道:“禀大人,杨指挥使到了。”

屋内谈话声安静下来,一道和蔼的声音传出:“请进来说话吧!”

亲卫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嘉谟整整衣袍抬腿迈进了总兵府的大厅。

厅里上座中果然坐着青崖,下首里作陪的是年过半百的总兵达云。

杨嘉谟扫了一眼便低头施礼:“末将杨嘉谟参见郡主,拜见达总兵。”

青崖并未应答,只端了茶盅慢慢品着,

达云打量着杨嘉谟长身玉立的模样,笑容可掬地挥了挥手:“杨指挥不必多礼,坐下慢慢说话。”

杨嘉谟谢了座,在达云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青崖这才放下茶盏,淡淡问道:“杨指挥使这是伤势大好了?”

杨嘉谟在座中拱手,眼观鼻鼻观心回道:“禀郡主,末将的伤势已经好了,不碍事了。”

“恢复得还不错!”青崖的言语里听不出喜怒,倒有些无话找话。

杨嘉谟笑笑:“劳郡主垂问了,末将惭愧。”

青崖面色淡淡,看了眼杨嘉谟又将目光转向达云问道:“刚刚与达总兵谈到用人的事,杨指挥就到了,这倒真应了无巧不成书的那句话了。”

达云不像陈克戎那样板正,闻言笑呵呵地打量着杨嘉谟:“杨指挥年轻有为,是个不错的人选,先前倒把这样得力的人给忘到了脑后。”

杨嘉谟听得糊涂,见青崖和达云都看着自己,便不禁问道:“末将斗胆,敢问大人适才所说是什么意思?如有需要效劳之处,末将自当义不容辞!”

达云抚须而笑,颔首道:“刚刚在你来之前郡主正说到征粮之事进展缓慢,欲从卫戍之中抽调了军兵去催缴,本将正犯愁该派了谁去,你杨指挥便恰好赶来了,那此事就合该落到你身上了。”

竟是这件事!杨嘉谟听完很有一些迟疑,这与他今日来拜见达云的初衷可谓是大相径庭了。

“怎么?杨指挥看似有顾虑?”青崖睃了眼杨嘉谟的面色问道。

杨嘉谟忙敛容正色回应:“郡主差遣末将不敢不尊。只是,末将尚有一事没想明白。”

青崖盯住杨嘉谟的眼睛淡笑而问:“哦?杨指挥何事未明,不妨直言。”

杨嘉谟怀揣忐忑,觑着青崖的表情斟酌词句道:“末将斗胆,敢问郡主如今征粮征到了几成,还差多少,是否必须在年前征够数额?而现下百姓们对此又有什么看法?”

连着几个问题问出口,达云看杨嘉谟的眼神中有了丝丝玩味,而青崖的面色却逐渐冷淡下来。

“你这话是何意?”青崖的不悦显而易见,颇有厉色地问道:“是在指责本郡主不顾百姓生死,还是在质疑王府的赋税事宜?”

杨嘉谟赶忙起身,躬身一礼道:“末将不敢。只不过近日养伤赋闲,听到了坊间一些传闻,故而冒昧提出来罢了,还请郡主勿怪。”

“坊间传闻?”青崖不解,继而略带不屑地冷笑一声:“赋税一事乃是定规,肃王府经略西北二百余年历来都是如此,哪一年没有人出来闹事,本郡主又何曾在乎过所谓的传闻?”

说罢,睨着杨嘉谟更为冷厉地继续道:“杨指挥若伤势还没有恢复就回去接着养去,如果已经好了,那便好好当你的值行本分之事。为民请命这样的壮举,我劝你还是不要逞能的好,毕竟能为你兜底的人没有几个了。”

一番斥责直说得杨嘉谟脸色白了红又红了白,十分难堪地立在当地无言以对了。他太明白青崖这话里是在暗指陈总兵当日为他求情的事,也在间接提醒他不要再去招惹得罪不起的那些人了。可是,虽然清楚青崖是一片好意,但她说出来的这些话却句句带刺,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呵呵呵!年轻气盛就是好呀!”达云大笑着插言。他自是也看出了杨嘉谟的尴尬,有意为他化解这份难堪,一张英武粗犷的面孔上咧出大大的笑来,望着青崖劝和道:“郡主息怒。我瞧着杨指挥这般做派倒是与我年轻时颇有相似之处,人不轻狂枉少年嘛!他若没有这份气性也成不了军中翘楚、少年英雄了。”

青崖缓缓收了锋芒,对达云还是愿意给面子的,轻轻点头道:“大人说的不错,我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说着目光移向杨嘉谟冷淡道:“既然大人也觉得你可堪大用,那便就是你吧!杨指挥随后就到王府别院来听差,具体怎么做届时再说。”

杨嘉谟不好推脱,只得将心中的不情愿强行按了下去,拱手应道:“谨遵郡主谕令。”

青崖看了略觉满意,起身走下座位,对达云点头致意:“叨扰大人了,告辞。”

达云轻笑着拱手:“郡主客气了,您能来舍下,是微臣的荣幸。”

青崖嘴角浮起一丝淡笑,率领一众女侍从容地走了出去,衣袂飘飘间隐隐有着暗香浮动。

送了郡主出去,杨嘉谟又跟随达云进到正厅重新拜见。

达云还是一脸和善,请杨嘉谟坐下笑道:“我家大郎对你一向推崇,今日一见才知你们两个年纪相当,又能彼此融洽共事,这是一件难能可贵的好事啊!”

大郎说的便是达奇勋了,杨嘉谟不敢猜测达云这句话到底是在打官腔说的面子话,还是真的夸奖自己,不论是哪一种他都只能当做是嘉奖来对待。

杨嘉谟谦虚地拱手回道:“末将对达指挥却是万分的仰慕。”

达云颔首,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探究:“听你和青崖郡主适才的言语,你们之前就有接触?”

杨嘉谟如实以告:“嗯,见过几次,只是没有什么交际。”

“是吗?”达云显然不怎么相信,但还是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道:“郡主征粮遇到了一些阻力,她今天就是来向本将要人的,既然你与她熟悉,又新任了甘州中卫的指挥使,那便去督办这件事吧!”

杨嘉谟迟疑着应了,但还是大胆进言:“大人,百姓们已经为着征粮有了怨言,有些地方甚至还闹出了人命,真要继续下去只怕民心生变,到时候怎么办?”

达云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嘉谟看了片刻,继而欣慰一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实属难得。不过嘛……”

他起身踱起了步子,杨嘉谟也忙从座中起身恭立静等下文。

达云来回踱着,最后停在杨嘉谟面前郑重叮嘱:“有句话原本不该是我告诫你的,但甘州中卫虽为肃王府掌控,论到根上还是属于总兵府管辖,属于本将的麾下。你要记得,凡事大局为重,王府和郡主是主子不假,但有老百姓的拥戴才能令主子们富贵无忧。诚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明白吗?”

杨嘉谟闻言一凛,躬身一揖到底真诚道:“末将明白,多谢大人提点。”

“去吧!”达云深邃的双目中漾起笑来:“你新官上任,甘州中卫又与别处不同,必定是千头万绪,顺带着还要注意休养,我和我家大郎可都不愿意看你出什么问题啊!”

杨嘉谟感激地又是一揖:“谢大人垂怜。”

达云笑着摆手,示意杨嘉谟不必多礼,又随口问及:“听说你从程家搬出来了?”

杨嘉谟微怔,一边揣测达云问这话的意思,一边低头应道:“是。”

达云若无其事地一笑:“不要紧张,本将也是随口一问,搬出来了也好。你去吧!”

杨嘉谟不便多问,总觉得达总兵虽然比原来的陈总兵和蔼可亲,但凭着自己的直觉,他感到眼前这位绝不是像他表面展现出来的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能够在肃王和侯太监的权力夹缝中坐到总兵位置上,还能分到芙蓉香当年利润的三成红利用于军饷发放,这份本事原本就不容小觑。至于问他从程家搬出来一事,杨嘉谟很快便猜到大约还是为着程英和达奇勋的婚约了,他在程家养伤想必令达云曾经很是不悦吧?

辞别了达云从总兵府出来,杨嘉谟在南跨院前未来自己办公的地方稍稍站了站,决定还是先不进去了,便出了大院一路胡乱猜想着回了榕瑾苑。

杨俊和杨嘉臣正在前院过招练手,见杨嘉谟回来都停了手迎上来嘘寒问暖,相伴着来到前厅坐下。

“明宇,怎么样?那个达总兵好不好说话,没有为难你吧?”杨嘉臣关切地询问。

杨俊截过话头去,略有嫌弃地笑话杨嘉臣:“听你这口气好像小媳妇见公婆似的,三哥是去述职上任的,他达总兵好端端的凭什么随便为难?”

说罢,凑到杨嘉谟跟前笑问:“三哥,达总兵跟你都说什么了?”

杨嘉臣翻了个白眼,但也大感兴趣地凑了上去。

杨嘉谟沉吟一瞬,心事重重道:“让我去帮青崖郡主征粮。”

“什么?”杨俊惊愕失声:“这不是要咱们去给肃王府做鹰犬吗?”

杨嘉臣亦是不忿:“还征粮呐?这么下去不是逼着老百姓造反么?明宇,你可不能答应这差事。”

杨嘉谟苦笑一声:“做不做鹰犬岂是我说了算?甘州中卫从来就是肃王府的家奴,这一点谁人不知,难道我们还能抗命不成?”

杨俊和杨嘉臣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的不甘。

“那我们就真的要去帮着那个郡主抢老百姓的粮食钱物了吗?”杨俊气恼地问道。

杨嘉谟面色沉重:“大约就是那个样子了。”

杨嘉臣愤慨道:“这是真不想让老百姓好好过日子了,我就纳闷了,肃王府要那么多粮食去他们吃得完吗?”

“大哥,慎言!”杨嘉谟及时提醒,看了眼厅里再没有旁人才缓声吩咐二人:“我去总兵府时正好青崖郡主也在,这趟差事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了,与其在这里埋怨不满倒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当差能够既不得罪肃王府,还可以最大可能的保全百姓少受一些盘剥吧!”

杨俊不禁犯了难:“三哥是想两下里讨好?这差事本身就不是人干的,恐怕很难做到。”

“难也要想办法!”杨嘉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除非咱们真能昧着良心刀尖对准百姓了。”

杨嘉臣见状赌气地拍了把胸膛:“咱们的刀枪是用来杀鞑子保家卫民的,如何能对百姓动武?那却是万万不成的。明宇你说到底怎么做吧?我们都听你调遣。”

杨嘉谟陷入两难,能怎么办呢?以目前的情势来看,他什么也做不了,说的再多不过抱怨牢骚而已,想象和决心形成不了事实,一切就只是空谈。

正当三人相对惆怅之际,郑三彪快步而来,一进前厅就急慌慌叫道:“明宇,二弟,四弟,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杨嘉谟登时警觉,站起身迎上前:“郑大哥你快说,是不是发生了民变?”

郑三彪看着杨嘉谟顾不上讶异,点头道:“对,甘州城里有人公然扯旗暴动,反抗肃王府征粮无度了。”

闻言,三兄弟都倏然变色。

杨嘉谟忧急起来:“知道是什么人挑头吗?”

郑三彪瞟了眼杨俊,沉声道:“听说叫刘十三,自称是金刀帮。”

“是他?”杨俊抢先叫道:“他算什么金刀帮的人,也敢打着我们金刀帮的旗号去造反!”

杨嘉谟看向杨俊:“这么说你认识这个刘十三?”

杨俊凤眼一眯,气愤道:“认识,怎么不认识了?他是我义父那一辈的人,算是帮中比较有资历的长老级人物,可是后来觊觎帮主之位,违反帮规被义父逐出帮去了,现在竟敢公然打出金刀帮的旗号,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那他武艺如何?手上有什么实力吗?”杨嘉谟继续问道。

杨俊想了想,不屑道:“武艺倒还过得去,至于实力嘛,这几年没听说他做过什么有出息的事,这回能拉起人马造反大约是顺应民意有人愿意跟随才搞出的名堂吧!”

杨嘉谟思忖片刻,眉头深深皱起吩咐三兄弟:“刚刚才接了为肃王府征粮的差事,转头就出现了百姓暴动,这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咱们得尽快拿主意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无从着手。”

郑三彪这才知道杨嘉谟去了一趟总兵府竟被派了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当下也不禁着慌道:“不会是谁故意针对你的吧?怎么事事都凑到一起来了?”

杨嘉谟摇头轻叹:“多想无益,眼下来看咱们这趟差事是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可是你的伤势都还没有复原……”郑三彪忧心道。

杨嘉谟挥手打断,冷静道:“顾不及了,如果暴动处置不当激起更大的民变,肃王还是皇叔,可咱们就处境堪舆了。”

郑三彪也不禁叹气:“唉!真是多事之秋啊!”

杨嘉谟想了想,看向杨俊指派他道:“永明,你和刘十三比较熟悉,能不能先想办法去探听一下那边的动静?”

杨俊点头:“可以,我这就去办,保证把那老东西的底细摸清了来报你。”

杨嘉谟颔首,又看向杨嘉臣:“大哥,你陪我去趟卫所,既然接了郡主的差,咱们还得去会一会那些将官军兵。”

杨嘉臣没二话点头应下。

郑三彪一看,也迫不及待了:“三弟,我能做些什么?”

杨嘉谟笑了笑,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耳语一番,郑三彪听得频频点头,杨嘉臣却不知安顿了一件什么样的差事。

安排完毕,杨嘉谟不理会杨嘉臣的好奇,抬腿就要出门去卫所驻地,却见小厮引着一个衣甲光鲜的兵卫进来。

那兵卫进门向杨嘉谟一拱手,制式化地冷冰冰道:“杨指挥,郡主传令请你去一趟王府别院。”

杨嘉谟这才想起,青崖在离开总兵府的时候曾说过,要他随后去一趟的,可自己竟然给忘记了。当下,只得吩咐杨嘉臣先去卫所,他则跟着兵卫直奔王府别院去见青崖。这个时候青崖命人来请,想必青崖也一定是为着民变暴乱的事情无疑了。杨嘉谟这样想着,踏进了王府别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