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别院依旧富丽堂皇,无论外面如何喧嚣纷乱,都不会影响它的肃穆静谧。
再次来这里,杨嘉谟已经对这里不陌生了。比起前两次交涉小豆子抚养问题、领杨广回家的时候,这座府邸少了花叶的点缀,更增添了几分冷肃之气。
前厅的主座里,青崖身着锦衣外罩洁白的狐狸毛出锋斗篷,一张本就清丽的脸掩映其中,让她看起来出尘而娇俏。
杨嘉谟上前施礼,便听到一声淡漠的“免礼。”
檀木椅触手沁凉,有侍女贴心地送过来一只椅撘,杨嘉谟倒有些不敢落座了。
青崖淡淡开口:“杨指挥有伤在身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吧!”
杨嘉谟只得拱手谢过,方才落座。
青崖在以郡主身份出现的时候,总爱板着一张脸,威仪十足、不容侵犯的样子,不像她穿上男装扮了王府“小将”时,即便发怒打斗时,也更有人情味。
看了眼杨嘉谟,青崖惯常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才张口问道:“杨指挥从外面来,可否听说了刁民暴乱之事?”
杨嘉谟正色回答:“禀郡主,末将也是刚才得知。”
青崖冷淡依旧:“你现在是甘州中卫的指挥使,应该业已了解到这个卫所的职责所在了,征粮之事既已交由你辅助完成,那便一并把平息刁民暴乱的重任也肩挑起来好了,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
杨嘉谟哪敢有什么意见,忙起身拱手回道:“末将遵令。”
青崖脸色稍霁,眉眼舒展浅浅一笑让她的面容顿时如花绽放:“很好!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件事办妥。”
杨嘉谟心里没底也不便贸然回应,只又草草施了一礼。
门外有女官脆声禀报:“禀郡主,程小姐到了。”
青崖的笑容因此而浓烈起来,满眼笑意地挥手:“快请她进来。”
话音未落,程英已经跨进了门,笑盈盈地走近来向青崖施了一个武将的礼节:“末将程英参见郡主。”
青崖一双眼睛笑得弯弯,从座中起身走下来到程英面前。
“你这尊佛可真难请,你现在终于舍得来了?”青崖笑着打趣道。
因为是在王府别院之中,周边还有女官侍卫等人在,程英笑得矜持,言语也加了一份小心,回道:“郡主折煞我了,听闻有差事派下来,末将不敢耽搁可是奉命而来的。”
青崖低笑:“在我面前还要自称末将,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
程英扫了眼正向她看来的杨嘉谟,垂了眼皮答道:“猜出了一些,敬听郡主吩咐。”
青崖就喜欢程英这样的直性子,又是她最为可亲的好友,便也不做虚言开门见山地直接道:“眼下刁民作乱,名义上是为着征纳赋税之事,但据我所知内中还有一些阴谋,我想请你和杨指挥一起去查证处置这件事。”
程英颔首,一副已然料到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应了:“郡主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英英谢谢你!”青崖轻轻握住程英的手腕,真诚道:“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说着,看了眼默默静立的杨嘉谟,又郑重叮嘱:“杨指挥虑事周全精于谋略,凡事多跟他商议,当不会有什么难以控制的大纰漏,你们二位务必通力协作、尽快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接下来父王交给我的事务才能顺利完成。”
程英是最懂青崖之人,闻言面露关切,悄悄反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我都省得,你也别太焦虑了。”
青崖和程英说着话,杨嘉谟也插不上嘴,直到此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复。像程英那般打包票的话,杨嘉谟说不出口,因为在没具体了解到事情本质,杨俊的消息回来之前他基本上没什么底气。他的心下微微怨怪着程英把话说得太满,担心到时候骑虎难下是其一,只怕以青崖目前的心态来看颇有些急功近利,更为忧虑的是一个处置不当,再惹起百姓们更大的仇视来,那就真正不好收场了。
好在青崖还算有理智,和程英絮叨了几句之后,转头对杨嘉谟又叮嘱道:“杨指挥还请记得,在处置民乱中不论多激烈也以百姓的安危为重,我不想再听到、看到无辜百姓不明事理被卷进去而白白流血了。”
杨嘉谟一怔,满含欣慰地应了声“是”,心头却不禁泛起阵阵疑惑,看青崖的行事说话并不是个蛮不讲理视百姓性命为草芥之人,但外面现在都盛传她是个敲骨吸髓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其中曲折大约与她的那些属下和肃王府豪奴欺压良善不无关系。如此一想,杨嘉谟顿时释然,再一回想当日她当街处置娘舅张洪那件事,和愿意收养患病的杨广等一系列的事件,都可以看出青崖内心的柔软来。
“原来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嘛!”杨嘉谟心底里暗自琢磨着,再看青崖的目光之中便多了份发自内心的尊重。
安顿好了大事,青崖也不虚留二人,挥手道:“事不宜迟,你们这就赶紧带了人马着手平乱去吧,稍后我会视情形而定,看要不要再抽调其他二卫的军兵去助你们一臂之力。此事,就拜托两位了。”
程英拱手领命就要退下,见杨嘉谟脚步迟疑似乎还有话说,便不免稍作等待。
青崖也看到了杨嘉谟的欲言又止,眼珠一转便窥破了他的心思,略有无奈地白了眼杨嘉谟淡淡道:“小豆子,哦不,现在他叫杨广了。他现在怎么样?”杨嘉谟点点头说:“小杨广现在还好,谢谢郡主挂怀。”青崖笑着说:“那就好,等你忙完了这件事,你们带着他来一趟,他走了我还怪想他的。”
“谢谢郡主。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末将告退。”杨嘉谟施施然说道,与程英一同抱拳退了出去。
目送二人离开,青崖突地绷不住笑出了声,不禁低声嘀咕:“就这么爱管闲事么?”
刘女官捧了一只手炉过来奉上,觑着青崖的脸色问道:“郡主,您今天是否还要陪着九王子习字?”
青崖面露沉思,抚着手炉的纹饰想了想才道:“得想个其他什么法子约束老九才行,这种时候他决不能再随随便便跑出去瞎逛了,要是让那些人认出他的身份,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刘女官一脸凝重地附和:“郡主所说也正是微臣担心的,可是九王子的性子哪是轻易听劝的,也只有郡主您才能稍加约束了。”
青崖轻叹口气,斟酌着问道:“你说,把他先行送回兰州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不可!”刘女官冲口而出,说完忙跪倒在地自责请罪:“微臣出言无状,还请郡主惩治。”
青崖弯腰扶起了刘女官,沉重道:“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知道长史也是一片好意,没有我在身边时时看着,小九他在那王府之中还不被人拆吃入腹,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么!”
刘女官眼里闪着水光,狠狠点头道:“郡主,微臣一定替您护着九王子,决不让别人动他一根头发。”
“谢谢你!”青崖诚恳说道,把手炉塞到刘女官手上迈步出门:“我还有事需要出门一趟,长史不必等我用晚膳了。”
刘女官屈膝施礼,眸中浓浓的关切一直跟着青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收回来。
出了王府别院的大门,程英牵着自己的马问杨嘉谟:“咱们先去哪里?”
杨嘉谟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答非所问道:“又要下雪了。”
程英也仰头看了看天,略带不满道:“故作高深好玩吗?”
杨嘉谟低头看来,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但说出的话不自觉带了浓重的调侃意味:“程小姐适才在郡主面前胸有成竹的打了包票,怎么一出门却来反问与我?难道不是在下听从你的调派行事吗?”
闻言,程英恼羞成怒,直直瞪着杨嘉谟骂道:“怎么原来没发现你这个人如此不识好歹?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不该……”
程英气得找不到合适词汇,只管涨红着脸怒目而视。
杨嘉谟见状也觉得自己过分,便轻笑着抱拳:“好了,是我不对,不该打趣你,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程英不是矫揉之人,一看杨嘉谟认错也不便再纠缠下去,轻哼一声翻身上了马背,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才懒得跟你计较,去卫所吧,你这甩手掌柜从今日起怕是逍遥不成了。”
杨嘉谟扬手故作无奈:“你有马可乘,我怎么办?”
程英抿嘴一笑,得意地拨转马头驰了出去,远远抛来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杨嘉谟苦笑,望着程英飞驰而去英姿飒爽的背影摇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嘀咕归嘀咕,不得不承认程英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先到卫所去整顿兵马才能做到有的放矢,那样更有把握行事,这一点程英和他还是想到一起去了。只是,等他步行离开王府别院,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赶车的,乘了骡车来到甘州中卫的驻地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甘州中卫大营驻扎在甘州府城北门外,白塔镇与府城官道的半中间位置,扼守着甘州的北大门。
因为有杨嘉臣先行来打前站,又有程英随后带着郡主的谕令赶到,等杨嘉谟到来,满营卫之中业已得到了他们要进城平乱的消息。几个之前曾到榕瑾苑去过的将官对杨嘉臣十分礼遇,及至正主儿来了,对杨嘉谟都是一片嘘寒问暖的融融之情,个个都表现得亲厚热情真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只看得程英在一旁不断皱眉撇嘴,满脸不屑。
一番客套之后,杨嘉谟坐了指挥使的主位,将郡主的谕令又重新传达了一遍,然后才请同知王诩简述卫所军马的具体情况。
王诩是甘州本地人,在军中已经呆了十余年时间,算是一个从底层熬上来的将领,但这人很有些虚浮之态,说话也是油腔油调不大稳重的样子。
“杨指挥,我这么跟你说吧,在甘州五卫里头就数咱们中卫最能顶事了,王爷最为看重的也是咱们。”王诩得意而嚣张地笑道:“过去年年征粮都从我们营里抽调兵丁过去帮忙,哪一回不是妥妥当当办成得了赏银回来的,就今年,郡主非是看不上咱,用了左营那些饭桶去,结果怎么样?粮车被截烧毁无数,这又得二一回的征粮,那老百姓能答应才怪!”
杨嘉谟听得刺耳,见屋里两边坐的众将也是眼神闪烁,便淡笑着提醒道:“王同知这话跑偏了,且此等言论一旦传到郡主那里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咱们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你把卫所军兵情形告诉本指挥就可以了。”
王诩讪讪着收起得色,低头禀道:“末将失言了,还请杨指挥勿怪。甘州中卫名册上共有五千二百人,指挥可要对着名册一一清点吗?”
杨嘉谟俊眉一挑:“五千二百人?那也算是满员的了。”
王诩脸上又浮起炫耀的神色来,咧嘴笑道:“那是,我们卫所身负拱卫甘州府城的重任,轻易不会被拉出去跟鞑子拼命送死,虽说军饷不能保证,但并不是没有来钱的路子,自然没有逃脱的兵丁了。”
话音才落,屋内诸将好像同时得了喉疾一般,异口同声地干咳起来,咳嗽声此起彼伏,让人叹为观止。
杨嘉谟瞧着眼前这幅场景不禁好笑,面上也忍不住带出了丝丝鄙夷之色,嘲笑道:“我竟不知,兵将们什么时候以不必跟鞑子激战而感到荣耀了?那我倒是十分好奇,卫所连上阵前沿的机会都没有,诸位是靠什么功劳晋升到了如今这样的品级?”
见在座诸人都程度不同地红了脸,杨嘉谟敛容严肃地质问:“哪位来告诉本指挥一声,营卫之中一个月操练几次?兵将操练的具体章程又是如何拟定的?谁负责的督练,谁又管着验收和优劣评定?”
连番质问之下,屋内顿时静默下来落针可闻,诸将中有胆大的偷偷用眼角打量杨嘉谟的神色,大多数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跟我没有相干的架势。
看着眼前这群人异彩纷呈的脸孔,杨嘉谟不禁为之而气结,豁然而立气怒道:“我知道诸位能爬到今天的位子就都是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还懂得趋利避害,这一点杨某不如你们良多。但是,那都是从前,从今天起把兵将操练演阵都给我当成头等大事来实行,因为这次我们面对的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让人刁难一二就乖乖拿银钱出来孝敬你,而是一群打着正义幌子的亡命之徒,他们还想着渔利百姓,又岂是被军兵吆喝几声就能轻易下跪求饶的?”
诸将被杨嘉谟一顿夹枪带棒的喝斥,说得面色通红,再也装不住事不关己的闲适来,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坐着的程英和杨嘉臣难得有了默契,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肯定,都为杨嘉谟雷厉风行的整顿,和不留情面训斥将官们的气势所折服。
得了训斥,王诩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有所收敛,觑着杨嘉谟的脸色呐呐道:“杨指挥教训的是,末将等这便立即照办起来。”
杨嘉谟扫视一圈长长叹了口气:“此时照办能顶什么事?”
说着,走回座椅和缓了语气斟酌道:“王同知说的其实也不错,要是就这样拉着兵将去平乱无疑就是送死,但身为军人伤亡在所难免,诸位各回所部去挑选精壮军兵出来,毕竟营中还要有人留守以防不测,天黑之前务必保证三千人马能够随我进城。”
王诩原本为难的神情随着杨嘉谟报出调兵数量渐渐舒展开来,待到他话音落地忙拱手笑道:“杨指挥尽管放心,三千军兵天黑之前一定整装完毕交到你手上。”
“那便这么办吧!”杨嘉谟略显疲惫地说着,继而又问:“可要本指挥亲自督办?”
王诩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些许小事何劳指挥大驾,你就在这里喝喝茶,末将保证绝不误事。”
杨嘉谟颔首,眼睛里有锐利的锋芒一闪而过,肃着脸挥手道:“申正三刻点兵,酉时拔营,诸位若误了这个时辰我必军法从事。”
一众将官离座起身,齐齐应了声“遵命”便鱼贯撤了出去忙着整兵去了。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程英睨着杨嘉谟发白的面色略带自责地上前为杨嘉谟斟茶:“杨指挥的伤势都还没有好利索可不宜动气,我已经打发了小兵去准备吃食,稍后用过后先歇息片刻,等进了城咱们怕就有的忙了。”
一路赶来是很有些疲累,杨嘉谟也不客气,接过程英递来的茶盏一气喝干,缓了缓才道:“我生气是恨他们怒其不争,想想那些边军的浴血奋战,再看看这些人一个个脑满肠肥还自鸣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恼怒罢了。”
程英轻哼一声附和着:“是啊!我也看不惯这些,可是又能如何呢?那个王诩说的都是事实,甘州中卫有特权,他们不用去拼命流血,还有丰厚的油水可以捞,不知羡煞了多少边军将士。”
“还不都是肃王给惯得!”杨嘉臣愤愤不平,一边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水一边骂道:“还有那些个督抚们,人人都觉得自己金贵,窝在繁华的甘州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还生怕没有安全保证,非要这么多军兵为他们守着四门看家护院。好端端的军兵,如今哪里还有半点行伍精神?”
杨嘉谟并不觉得兄长这话过分,听得自是暗暗叫好,但有程英在侧,她又与青崖郡主是知交好友,就怕这些话传到青崖那里去惹出是非来。当下微笑着指使杨嘉臣:“大哥,不如你亲自去督促整兵一事吧!免得有人弄虚作假糊弄咱们。”
杨嘉臣搁下茶盏,痛快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看那个姓王的就不是个稳妥之人,还是我去看着才放心。”
说罢,也不管一旁程英的大笑,嘀嘀咕咕着大步走了出去。
程英边笑边打趣杨嘉谟:“怎么?你怕我去郡主跟前告状,说你兄长对肃王不满吗?”
杨嘉谟讪然,同时心头顿感轻快,程英既然都看透了他的顾虑,也便没有要去搬弄是非的必要了。
“防患于未然嘛!”他笑着道,并不否认自己之前的想法。
程英一眼瞪过来,笑骂道:“别竹筒里看人,我可不是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专爱拿人短处当消遣的闺中小姐们,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不知道吗?”
杨嘉谟笑着点头,程英行事光明磊落有大丈夫胸襟,这一点他已经有所了解,并为之而深深赞赏。
“行行行,算我小人之心好吧!”杨嘉谟自我调侃,也算是给程英道歉了。
程英自是不以为意,摆手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别提了,不如咱们来合计合计稍后进城该如何部署吧!我总觉得暴乱一事没那么简单。”
杨嘉谟正色点头:“你说的跟我想的一样,一夜之间就能扯旗暴动,没有大量的前期准备和阴谋策划是绝难成气候的,更遑论快速聚集,已经上万人的规模了。”
“你是说有人故意针对青青?”程英秀眉紧蹙着问道。
杨嘉谟目中碎芒灼灼,嘴角冷笑:“郡主负责征粮本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何须故意针对?只怕谋划这一切的人另有所图。”
程英倏然变色,急急问道:“你说会不会是鞑子的阴谋?他们煽动百姓内乱,想要借机对边关兴兵?”
杨嘉谟似笑非笑地看着程英因为紧张而发白的面色:“你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不要事事都往鞑子身上扯。也许是有奸细混杂在内的,但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能够把手伸到甘州府城来直接参与谋划。”
“那你说另有所图?”程英略略放松,不服气着嘟了嘴小女儿情态十足地说道:“难道你知道他们在图谋什么?”
看着程英这个孩子气的表情,杨嘉谟微觉心动,下意识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我亦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程英捂住自己的鼻梁愣愣看着杨嘉谟,这般亲昵的行为她并不陌生,可那都是哥哥程槐对自己才会有的,杨嘉谟他居然也做了出来,还做得如此自然一点都不显突兀。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竟熟悉到这种程度了?程英想不明白,又觉得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脑袋里头反而像是熬了一锅浆糊,混混沌沌而又热气蒸腾着似的。
杨嘉谟更为意外,盯着自己还举在程英面前的手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及至看见程英一双大眼睛里清晰无误地投射出自己的影子,那副傻傻不知所措的错愕令他一张俊脸霎时涨红。
“那个……对不住哈……我……”杨嘉谟收起手,结结巴巴地澄清着。
见程英还是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他定了定神又急忙解释:“我家里有叔伯家的妹妹,她们跟人使小性子的时候就爱做出嘟嘴的表情来,我……我一时……一时……”
“一时怎了?”程英总算开口了,眉眼间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微微红着脸垂了眼皮,故作大度地笑道:“你是想说把我也当成妹妹一样对待了是吧?那有什么呢,我不会怪你唐突的。”
杨嘉谟如释重负,偷偷吁了口气:“程小姐不愧是驰骋沙场的人,胸襟自不是寻常闺中女子能够相比的,你能释怀我便放心了,否则真不知该怎样赔罪才能解了这场误会。”
程英此刻已是镇静下来,闻言轻轻瞪过来不满道:“我都说了,这些都是鸡毛蒜皮不提也罢,还是商议大事吧!”
杨嘉谟愕然,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女子分得清轻重缓急了不成?念及此,心头那份尴尬顿时烟消云散,敛容道:“也好!趁还有时间,咱们是得拿出个章程来,你有什么想法?”
程英正待回答,就听门口有小兵回禀:“程小姐,杨指挥,饭菜好了。”
“还挺快的。”程英说着起身吩咐:“都送进来吧!”
小兵得了令,领着两个拎了食盒的火头军进来。
程英快步过去,亲自动手取了饭菜摆在大厅侧旁的宴息间桌上,挥手命小兵退下才笑着招呼杨嘉谟:“过来吃饭吧!”
言语随意中带着亲昵,倒像是回到了程家养伤的那段时日,程英每天都为杨嘉谟亲手摆饭的温馨时光。
杨嘉谟也不客气,坐下来接了程英递上的筷子便开吃,一边也招呼程英:“你也一起用吧!”
程英笑盈盈地捡了块烧饼,嫌弃道:“这样的饭菜也就你能吃得这么香了。”
杨嘉谟一愣,随即大笑:“这已经够好了,我曾经还吃过剩了几天的馊饭呢。”
程英笑容浅淡,看着杨嘉谟吃得香甜的侧脸,眼眸渐渐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