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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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帶給他的最直接的好處就是真正擁有了較為可觀的收入,他在寧城每月所得也就差不多是在北關監獄一星期的收入。隻是由於北關監獄的曆史舊債沉重,發工資的時間極不固定,往往兩三個月才能憑借銀行存折去監獄財務科支取一次。但是即便是這樣,也遠遠好過了在寧城那幾年依靠父母的供給和女人的接力救濟才能生活下去的慘淡囧境。經濟上翻天覆地的改善極大地充壯了他的膽魄力,提升了他的行動力。馬梓筠在拿到手頭一筆工資後返回寧城時曾經抽空又回到了舞女所在的那個氣氛曖昧、環境肮髒的地下舞廳。他不是擺富,也不是尋仇,更不想消費,也沒想尋歡。他隻是想在這個曾經佇留過自己足跡、存儲過自己愛情記憶的場所裏再呆上那麽一會兒,以和一個在外人看來不免荒唐墮落的青澀年歲做一次永久的告別。天意使然,他竟然在散場的人流中又看到了那名舞女。兩年未見,舞女明顯衰老了很多,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明日黃花的正在走明顯的“下坡路”的萎頓狀態。她的臉上即便精心塗滿再厚實的底粉和麵霜以作裝點,也如一堵久經風雨的刷粉老牆,怎麽也遮掩不住破壁而出的蔓延的紋路。在舞廳的黑暗世界中還好點,太陽底下更是無所遁形。星星點點的老年斑、黃褐斑也是隱約可見。她的身材倒是依然性感,乍一眼瞅著保養的也還算不錯,走的還是多年前緊身連體裙的著衣風格,其實在熟悉的人看來處處都是江河日下,顯見得生存狀況還是沒有什麽明顯的改善。常年呼吸舞廳中肮髒的氣息、不加節製的**、毫無檢點的居住條件、敗壞的生活習慣,都無時無刻地不在摧殘加速著她的衰老。她也在退場的人群中看到了不遠處的馬梓筠,起先眼眸中閃過了一絲仿佛看見天外來客的驚奇,但是很快就被極力裝出的鎮定所替代。她上下打量了馬梓筠一眼,輕聲說了句什麽,嘴角還閃現過一絲奇怪的笑意。出口處人聲鼎沸,馬梓筠並沒有聽清楚對方的囈語,兩人就一晃而過了。看著舞女周邊那些或神氣或囂張或興奮或迷惘的年輕到可以做他女兒的後來者們,再看看舞女長發披肩的窈窕背影,馬梓筠的心頭莫名地掠過一絲悲涼之意。就是和這樣一個女人共同生活了三個月,她也可以算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正式交往的女子。他們在寧城江湖之畔的多座公園的花前月下牽手歡笑過,在窮街陋巷的一些寒酸小店中快樂地分食過幾元一碗的餛飩,在寧城那片搖搖欲墜的待拆房中共度過多少個纏綿悱惻的夜晚,也曾經共同回憶起共同的老家贛省的許多熟悉的風土民情。他也為了追蹤她的去向在寧城的大街小巷中如暗夜鬼魅般的出沒過,那時的他遠遠凝視著她性感的身軀被身邊不知名的男人環摟著,心頭眼中積滿了妒火,整個人仿若無魂的失神者。也曾今為了挽回她在她上班的路上封堵她,完全罔顧其他路人的眼神,在舞廳旁的胡同中抱著她的雙腿給她跪下,乞求她能回心轉意。馬梓筠眼瞅著女人頭也不回地隨著人流消失在舞廳的拐角處,自己再不會形影尾隨了,再不會爭風吃醋了,再沒有祈願發誓了。這個女人夾帶著所有有關的記憶,徹底地從他的生命中消失無蹤,宛如寧城街頭無數個與他擦肩而過而毫無交集的陌生男男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