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际有一群星斗。
它们安份在各自的位置,一同前进,一块后退,从不曾调皮的打乱造物主排下的阵形。地球上的人类仰望星空,发现星星们的队伍恰似上古传说中通体火红的神鸟。神鸟头顶坠着一颗明亮的珍珠,细细分辨,却是四颗星星紧紧抱在一团。
每当神鸟感到害怕的时候,四颗星星也会惶恐得摇摇欲坠。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担心它们真的会失足跌落凡尘,便派了一个叫赵白高的人前去守护。三颗星星哥哥得到抚慰,开心的眨起眼睛。唯有光芒最暗淡的星星弟弟胆子最小,终日愁肠百结担心灾难的发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得面无血色。地上的凡人看在眼里纷纷表示出厌恶,他们说:“看那颗星星,那么暗,还那么白,好像死人的脸一样!”于是,替星星弟弟起了一个难听的名字——积尸。从此,每当灾祸降临,不讨人喜欢的积尸便无辜的成为迁怒的对象:“全怪那颗晦气的灾星!”
就这样过去了千百年,星星弟弟一直胆怯着,懦弱着,默默的背负所有误解与欺凌。终于有一天,人类中的观星者突然指着神鸟头冠惊异的大叫:“你们快来看啊,积尸不见了!”
同一个时刻,同一片星空下,一个叫白水寨的地方诞生了一个男婴。男婴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一齐尖叫:“天啊,他的头发怎么这么白?他的眉毛怎么这么白?他的脸怎么这么白?他全身的皮肤为什么这么白?这孩子肯定是一个怪物!”
男婴的母亲虚弱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绝望的拉住丈夫的手臂:“表哥,他是我们的孩子吗?我怎么会生下一只怪物?”
丈夫强做镇的安慰着:“表妹,你不要害怕,我们的孩子不会是怪物。我要去请教长者,长者活了很大年纪,走过许多地方,他一定知道答案。”
寨子里最有学问的长者见到男婴,面容凝重不住叹气:“他不是怪物,他是天上下凡的灾星。”
紧接着,有人跑到长者家中给丈夫带来了男婴母亲突然流血不止消息。丈夫闻讯拼命往家里跑,却只看到了妻子的脸像男婴一样白,妻子身上的皮肤也像男婴一样白。男婴在无助的哇哇哭着,而妻子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丈夫把男婴狠狠摔在地上:“滚开!你这个不吉利的灾星!”
男婴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停的抽搐。
男婴的爷爷怯懦的从地上捡起男婴抱在怀里,手足无措的念叨着:“挺好的孩子,怎么会是灾星呢?怎么会是灾星呢……”
丈夫不要男婴了,连看一眼都不屑一顾。长者专程找到男婴的爷爷:“这个孩子是天上下凡的灾星。把他留在寨子里会带来灾难的。你必须把他送走。”
男婴爷爷看着熟睡的男婴,手足无措的念叨着:“挺好的孩子,怎么会是灾星呢?怎么会是灾星呢……”
天上下起了滂沱的大雨,冲塌了民居的房顶,冲跨了进村的小桥,冲走了人们的粮食。狼狈的村民们洪水般涌进男婴的家里,愤怒的质问男婴的爷爷:“你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灾星?他已经给我们带来灾难了!如果你不把他送走,我们会杀死这个不祥的灾星!”
男婴的爷爷抱着瑟瑟发抖的男婴,手足无措的念叨着:“挺好的孩子,怎么会是灾星呢?怎么会是灾星呢……”
洪水退去,爷爷独自抱着男婴来到城里。他听说城里有一个地方,专门负责收养别人不要的孩子。可是爷爷找不着那个的地方。他拉住一个城里人问:“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我可以把他送去哪里?”
城里人奇怪的白了他一眼,走了。
爷爷又拦住一个城里人问:“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我可以把他送去哪里?”
第二个城里人同样白了他一眼,还骂了他一句:“有病。”然后也走了。
爷爷拦住很多城里人问:“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我可以把他送去哪里?”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没有一个人不翻他白眼。爷爷很累,也很迷茫,他在心里暗暗的想:城里人的心肠怎么都这么坏呢?我们乡下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很愿意帮别人忙的。
爷爷不准备再向城里人打听了,爷爷准备抱着孩子自己找那个可以收留孩子的地方。他路过一条铁栅栏围墙,墙里面有好多孩子在蹦蹦跳跳。爷爷马上跑到围墙尽头的大门处,门口站着一个戴眼睛穿中山装的男人,一看就很有学问。
爷爷把男婴举到对方眼前,又客气的问他:“先生,”寨子里的人管有学问的人都叫先生,“先生,我这个孩子不要了,你们这里能收下他吗?”
先生没有像其他城里人那样翻白眼,而是诧异摸摸眼镜腿:“不要了?为什么不要了?”
爷爷在先生面前不敢隐瞒:“寨子里的人都说这个孩子是灾星,让我把他送走。”
不知哪个字眼得罪了先生,他看起来十分生气:“愚昧!胡闹!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孤儿院!就算是孤儿院也不允许别人随便把孩子扔掉,这是犯法的!是会被关进监狱的!”
爷爷吓坏了,他以为只要找到先生说的孤儿院人家就会简单的接受男婴,他以前也从没听说过把孩子送到孤儿院会坐牢。于是,他抱着男婴慌张的逃离了那个叫学校的地方。
天渐渐的黑了,爷爷知道自己该回家了,爷爷却不知道自己抱着男婴该到哪里去。他掀开了蒙住男婴脸的被角,无奈的说:“你爸爸不要你,先生不要你,先生说的孤儿院也不会要你。谁都不要你,你回去会被寨子里的乡亲们打死的,你说怎么办吧?”
男婴听不懂,只会咿咿呀呀的叫着。
爷爷拍了拍他苍白的小脸:“挺好的孩子,怎么会是灾星呢?你喊什么喊啊?你什么都听不懂。你连个名字都没有,干脆你就叫灾星吧。”
男婴似乎很喜欢灾星这个名字,咯咯的笑了起来。
爷爷似乎很喜欢灾星笑,他把小被子重新包了包,欢快的说:“小灾星,小灾星,爷爷的好孙子,跟爷爷回家!”
爷爷是在白水寨外的树林里躲到深夜才敢回家的。
孩子的奶奶看见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把这个孩子又抱回来了?”
爷爷小心翼翼的说:“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还有,以后这孩子有名字了,他叫灾星。嘿嘿,小灾星,爷爷的好孙子!”
奶奶的眼神无比茫然:“哦哦……灾星……那你跟灾星他爸说了吗?”
爷爷一瞪眼珠子:“他爸是我儿子!”
从那天起,小灾星被爷爷和奶奶偷偷藏在家里。爷爷每天都很高兴,他经常对小灾星后来成为别人丈夫的爸爸炫耀:“我孙子会翻身了;我孙子会爬了;会走路了;会叫爷爷了;我孙子不用喝米汤可以跟他爷爷奶奶吃一口锅里的饭了!”
别人的丈夫总会厌恶的回答:“哼!”然后抱怨道,“今天我被张家的狗咬了,都怪这个灾星;李家的羊把咱家地里的菜啃了,都怪这个灾星;我眼睛让稻壳迷了,全都怪这个灾星;丢了一只下蛋鸡,都怪这个灾星!”但他从不敢把灾星一直留在家里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并且每天都提醒自己现在妻子必须与他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虽然无法摆脱掉恐怖的白色,不过灾星的个子长高了,头发也长了,理重要的是,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
他问爷爷:“为什么你们都能出门,我不能?”
爷爷回答:“小孩子都不能出门,外面的狼专吃小孩,等你长大才能出去。”
小灾星又问:“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爷爷在院子里栽上一颗树苗:“等你比这颗树高的时候。”
小灾星站在树干旁伸手比划了一下:“它就比我高一点,我很快就能超过他。”
爷爷慌张的说:“快进来,别让太阳晒着!”不知从何时起,小灾星的皮肤只要接受到阳光的照射便会长出一片一片的红疹。爷爷很担心,但不觉得烦恼,只要孙子在他身边一切都是小问题。
别人的丈夫又生了一个儿子的时候,小灾星八岁。他的个子长得很快,却快不过院中那棵小树。他时常掀起窗帘一角偷偷观察外面的世界,然而视线永远那么狭窄。
别人丈夫的儿子两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群城里的孩子。他们嘻嘻哈哈,他们结伴玩耍,他们毫无顾忌的跑到外面。爷爷却连院子也不让灾星出了,灾星只能躲在屋子里听他们的声音。他疑惑的问爷爷:“为什么他们不用被关在家里?”
爷爷吞吞吐吐,给出了一个他听不懂的答案:“他们是城里的孩子。”
城里的孩子们走了,灾星的心飞了。他鼓起勇气,趁爷爷奶奶半夜睡熟溜出了院子。外面的空间是那么宽广,外面的空气很新鲜,还有,外面没有狼。他的心更野了,他想看看白天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他十岁了,他很聪明,只要想溜总会想出办法。
不久之后,爷爷听寨子里的人传说,白水寨里出了一只鬼,头发眉毛都是白的,一到阴天下雨和晚上就出来。爷爷很生气,第一次打了小灾星。
城里的孩子来了一批又一批,小灾星渐渐用耳朵学会了一个道理:孩子应该凑在一起玩耍,可是爷爷不允许。
又有四个城里孩子住进了灾星的家。半夜,他们中的一个起床出门了,小灾星耐不住好奇;小灾星想试一试跟他一起玩一会;小灾星看爷爷奶奶都睡着了再次冒着挨打的风险悄悄溜了出来。
那个城里孩子在上厕所;那个城里孩子透过墙上的十字孔在向外张望;那个孩子回去了;那孩子进不去门了;那个孩子自己坐在屋外了;他被雨水淋湿了;他好像在雨中睡着了;他会不会很冷?城里的孩子太奇怪了。
小灾星很怕冷,他偷偷找了一件爷爷的黄橡胶雨衣,给那个城里来的孩子盖上。
城里孩子睡得很沉,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