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起见，风梳香收起夜明珠，又隐匿了气息，才蹑手蹑脚踏进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不太好走，窄就不说了，弯绕还特别多，不多时就叫人的方向感失灵，若非没有岔口，她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时间似乎在黑暗中放慢，明明没多久，她却觉得漫长极了，直到察觉出熟悉气息。
风梳香隐在拐角，轻轻吸了口气，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手却将冽水捏地更紧，做好了随时挥剑的准备。
心跳慢慢加快，偏离了应有的频率，她无暇去分辨其中原委，只能强压下没来由的心悸。
现在是揭晓谜底的时候了——
她走出遮掩物，轻捷脚步犹如夏夜长空乍起的雷，跟一潭死水的空间格格不入。
目光所及，一个削瘦背影静静矗立，衣袍在黑暗里也像流淌着月华，勾勒出少年人挺拔身形。
依稀看到玄微藏于鞘中，风梳香慢慢松懈下来，只当自己虚惊一场。她掏着夜明珠上前，声音里装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小埋怨。“裴临！你站这儿干嘛呢，我等你半天……”
黑暗是天然的马赛克，遮蔽了意外和变数，随着徐徐绽放的光，她的话语忽然冻结在口中。
数只伥鬼捧星般围绕着裴临，对来客视而不见，其中一只脱众而出，直截撞了上去。看不到的能量波动不休，待平复下来，那只伥鬼已经融进了裴临的身体。
这幕仿如神秘邪术的仪式现场，唬得风梳香瞳孔地震，简直想背上闪现穿山跑路。
这时候，一动不动的少年总算扭过头，露出一双被红芒浸透的眼，在周身鬼物的伴陪下，叫人疑心见到了刚从业火诞生的魔王。
很好，裴·限定版·邪魅狂狷·疑似搞邪术·临，真有你的。
风梳香不再犹豫，拔腿就跑，活像后面有狼在追。
可惜有人比她更快，疾风裹着魔气迅速追上，一只手挟肃杀之气探出，牢牢锢住她脖颈。
重重撞上石壁，风梳香眼前是迫近的裴临。他垂着头，眼睛泛着妖异的红，叫人想起冰冷而无机质的玻璃珠，正映出一张不可置信的脸。
命运的咽喉被制住，瞪着咫尺间就差把“走火入魔”刻上的脸，风梳香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狰狞的表情。
特么的！谁能告诉她，明明差着两个小境界，怎么一个走火入魔就被反超了？！
这不科学！
都让开，要是能拿理智换战力，她能表演一个原地发疯。
裴临的手修长劲瘦，放在网上做手模都绰绰有余，往日看它握剑，只觉赏心悦目，现在被毫不留情掐着，才知其中蕴着何等磅礴的力量。
不——还是留了情的，至少暂时，这只手还没有继续收紧的趋势，否则为了自保，她少不得动用剑招术法，想也会落个两败俱伤的情势。
虽然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风梳香一阵愤愤然，想把某人按在地上捶打。
呸！就不该回来找他！
同样的相貌，有笑容加持时有多温柔无害，此刻裴临就有多冷厉可怖。好在被追杀的情景依稀在目，风梳香已经顺利脱敏，并没有被吓住。
颈上的手冰凉沁人，她一只手用力攥住，另一只手悄悄藏进黑暗，将外放的灵力熟练“捏”成一柄大榔头，而后掂了掂，利落砸到裴临后脑勺上，跟当初太守府打地鼠的动作如出一辙。
闷响过后，法伤点满却没有加物抗的失智魔修应声而倒，风梳香扶着脖子左右活动，无意瞥见身后石壁上的人形凹陷，气得一脚踢了上去。
再看到始作俑者，她冷笑一声，把人扛起来就走。
走火入魔是吧，那还是晕着好了。
再回到暗河边，风梳香找了块平整地方，摊肉似的把人撂下。
她这会儿平静了些，记起长命锁里还揣着跟青玉铃铛一块得来的灵药，便掰开裴临的嘴，揉吧揉吧统统塞了进去。
造孽哦，队友的背刺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九，他这情况还能治吗？”她拄着脑袋坐在旁边，很是心累。
999沉吟许久，语气沉痛，煞有介事。“亲亲，我们一般建议早点投胎哦。”
风梳香：“……”
她表情一霎惊悚，仿佛下一秒裴临就要断气，甚至已经考虑起是继续打大魔，还是掉头抓紧带他从秘境出去。
999目睹宿主渐渐忧愁起来。
昏迷中的裴临看起来平和许多，风梳香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像是再也见不到般舍不得挪开。她的手悬在他嘴唇上空，却怕惊扰似的迟迟不敢触碰。
风风真是个心软善良的女孩子。
999如是想着，被宿主传来的难过所感染。它吸吸鼻子，正要告知刚才所言只是一个玩笑，就听得风梳香幽幽叹出一口气，遗憾极了。“……那方才的药不就白给了？多浪费啊……”
999：“？？？”
它体会了一把当头痛击。
这个无情的女人，她没有心！连系统的感情都骗！
看着系统在识海里气到上蹿下跳，风梳香笑得前仰后合。“让你忽悠我。”
看999的反应，她的演技还不赖嘛。
还早点投胎？
要不是裴临昏过去了，鬼差来了都怕招架不住。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挥舞着无情铁手，撕膏药似的把他身上的魔气撕下来点燃。
【走火入魔么，清醒过来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想起不久前裴临的轻描淡写，风梳香撇撇嘴。醒来自然出不了事，可要是清醒不过来呢？原地等死？
谁知念头还没转到底，昏迷中的人忽然睁眼坐起，动作僵硬得宛如刚挖出来的僵尸，吓得她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醒了？”
风梳香放轻了声音，手已经掐好法印，随时准备凝出灵力榔头补上一击。
“诈尸”的人没有理睬她，而是解落腰间法器，激得眼底红芒愈盛，如炽焰跳动不休。随即，裴临漠然迈步，径直坠向水潭，和气泡作别沉向深处。
瞬息之间，空旷的石板只余下一人无语凝噎。
心累这两字，风梳香已经说倦了，只能跟着跳进深不见底的水里。
出乎意料的，水下并非一团昏暗，细碎的磷光漂流沉浮，被水流推到两旁，给后来者指出一条蜿蜒阴森的路。
一路潜游而下，深处的水非但不凉，反而带着微微暖意。
塑料游泳技巧发挥到极致，她才勉强追上裴临，中途水流减缓，一眼望去，河底遍是白骨沉积。再游出一程，微弱天光洒下，两人被骤然拍上了岸，几个骷髅头一并飞出，在地上撞了个粉碎。
裂骨渊，到了。
一个硕大石窟展现在眼前，绝大部分被水面占据，正中嶙石高垒，闪烁的符文像牢笼一样，将祭品似的大魔缠绕捆住。
风梳香打眼一瞧，正赶上有魔气挣脱，扎进水里能平地卷起浪。
高空符文交错，像密织的网，叫两种不同的阴邪戾气盘桓其中，它们彼此啃噬，彼此蕴养，最终成为恶念的聚合。对修为低微的人而言，只消看一眼，意识便被侵入，从此走向无法挽回的绝路。
她腕上忽地一紧，一只伥鬼形似章鱼，借符文遮掩踪迹，趁晃神的须臾，甩下触手欲将她提吊而起。
粘腻之感瞬间占据脑海，风梳香嫌恶皱眉，正要送这玩意儿安息，一道剑光却先替她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