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梳香仿佛听到一把火在脑中轰然烧起。
清清楚楚,千真万确,她没听错。
雀跃遽起,充斥在胸臆间,这是与得知传言时截然不同的心情,陌生到有些不真实。
可是……为什么呢?
一个疑问摇摇晃晃爬出来,越来越清晰,直到把漂浮的理智重新拉回身躯。
光影在风梳香眼里倒放,最终定格在裴临开口前漫不经心的笑上。
那熟悉的弧度她常见,无关情绪,只是一个对外展示表情的罢了。
若笑不是真的,那话……也是做不得准的吧?
风梳香轻吸一口气,从迷梦中清醒过来,觉得眼前人多半是老毛病犯了。
手在昏暗中摸索着,她把倒地的凳子扶起来,撑着案几慢慢站直,垂落的眼睫中断了对视。
“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拿我逗乐子。”
她也笑了一声,话里带上了几分埋怨。
周围的嘈音似被装进纱衣,风声、虫鸣声、还有寇子久的叫嚷声,忽然朦胧着抽离,只闻得一人的话语响起。
“风梳香。”
这是裴临第一次一字一顿唤她的名字。
他的笑容像是滴进水里的一滴墨,瞬息离析干净,犹弯的眼睛里夜色沉郁。
“你以为,我在戏弄你?”
裴临声音淡淡的,几乎听不出情绪,气势却直摇而上,凌于远山,甚至叫风梳香觉得,若无窗扇分隔,他怕是已迫到近前。
“难、难道不是吗?”她的理直气壮不知怎的就化作磕磕巴巴。“初见时,你就是这般巧言令色……”
在对方定定的目光中,她不那么有底气地补道:“我、我不会再上当了。”
出乎意料的,裴临再没说什么。
他松开被按出指印的可怜窗棂,转身撞进黑暗,撞得隔壁竹屋响起略显刺耳的开合声,又很快归于寂静。
夜色依旧,沐在夜色里的人却心境不复。
风梳香怔愣在原地,觉出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一回事。
“小九,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被这口急转直下的瓜呛住的999咳嗽一声,先同情一番摊上个不解风情心上人的裴临,再委婉地安慰起自家宿主。
“风风,没事,这是一个不算太糟糕的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更糟糕的?”风梳香问得小心翼翼。
“对啊。”999没心没肺笑了起来。“比如说,你以为他在挑衅,然后跟他大打出手什么的。”
“……”
这种假设,想想就令人绝望。
她用力闭眼,沉痛的扑进床榻里。“可他看起来很生气。”
不过也不能怪裴临,这事搁谁身上心情都要不美丽。
风梳香抱着被子左右翻滚,希冀地跟系统求助。“我现在要怎么做才好?”
“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解决此类情感问题的经验。”999流露出些许迷惑与不解。“说起来,你前二十年就没谈过恋爱吗?”
母单至今的人郁闷撞墙。
别人谈恋爱,小鹿乱撞满心甜蜜。
她谈恋爱怕不是要因为心律不齐送急救。
况且,她要是谈过,也不会把事情搞到不欢而散的局面。
她真傻,真的。
终于回过味儿的风梳香快被自己蠢哭了。
围观着她变幻的表情,999坏心眼笑出声:“哎呀,其实你也是喜欢他的嘛。”
微凉的夜风里,风梳香的颊侧忽然漫上热意。
是了,在裴临表露心迹的时候,陌生的欢欣便溢满了心里,将答案告诉了她自己。
风梳香摩挲着腕上判魂签,眺着皎皎明月,眼前浮现的却是窗棂上少年笑微微的脸。
她忐忑张口,灵力和想说的话一起传了进去。
“裴临,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于你。”
你能原谅我吗?
未尽之语还未出口,隔壁竹屋又是一声响,熟悉的轻缓脚步每近一点,便让风梳香的眼睛亮上一分。
待脚步停住,她猛地跳下榻拉开门,动作之大引的头发扑了满脸,却难挡其中星辰般璀璨的双眼。
门外,裴临抬起头跟她对视,神情莫测,半响淡淡道:“手。”
风梳香呆呆伸出两只,并排摊在半空,跟要去上贡似的。
裴临便伸手虚浮其上,扳指灵光一晃,一摞包好的东西径直掉落。
待风梳香手忙脚乱抱稳当,就见他已经扭头走了,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瞧起来心情颇好。
所以,这家伙过来一趟,就是为了把白日新买的衣服还她?
月色当头,降落满地银霜,一下子封冻了她心头火热。
就说没这么容易。
风梳香怏怏合上门,丧气地把脸埋进褥子。“小九,他是不是觉得我没什么诚意?”
“等等哈,我新下的学习资料马上就好了。”卡通小人在她识海里横躺着翘起二郎腿,嘴里“咔吧咔吧”嗑着虚拟瓜子,看起来巴适得很。
情感问题是知识盲区又如何,做系统,不能说不行!
秉承着“I can i up”的服务理念,999迅速读取起来。“嗯……我看看,有了!”
“风风,你们人类有一种习俗,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可以在夜里通过唱歌对他表达心意!”
它激动道:“现在才刚入夜,你还有大把实践的时间。”
一阵沉默后,风梳香抬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是‘少部分’人类,谢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某个少数民族的传统习俗吧?
换句话讲,根本不具有普适性,而且……
“我唱歌很难听。”
别说会不会吓走裴临了,她敢保证,只要开腔唱上两句,以顾盼为首的同门就会震惊地冲过来,以为她中邪发疯了。
在这个八卦度拉满的修界,明天她就能再出一次名。
然而系统的思维却与她迥异。“这不正能表现出你的诚意?”
它振振有词。“你看,连最拉胯的一面都能暴露出来,这还不够证明你的坦率?这难道不算爱?”
“打住。”风梳香幽幽道:“方法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她心累地翻个身,瞅向床顶帷幔。“你怕是搞混了表白和社会性死亡的概念……照你的理论,最豁得出脸面的才是爱得最深的?”
快别了,动物求偶还晓得展示最好的一面呢。
风梳香暗暗在心里嘀咕。
“真的不试试吗?”999看来很是失望,还在试图用“绝妙”的方法鼓动宿主。“反正你也在这世界待不长久,试试也不亏嘛,万一成功了呢……”
它喋喋着,没发现宿主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像被冰水浸透了似的。
“小九。”
好一会儿,风梳香缓缓坐起,直勾勾盯着地上切开的水平光带,整个人像一座僵硬的木偶。“在任务完成的那一刻,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对么?”
“是啊,我们最开始就说好了的,你诛除萧无寂,换自己在原本的世界健康活下去。”
“那……能不能,能不能晚些离开?”嗓子像被捏住一般,她艰涩地一点点挤出话来,想听到一个期待的答案。
999有些诧异。“当然不能啊!任务完成的那一刻,主系统会实时结算奖励,我也会从你的识海中脱离,错过的话,你就得永远留在这里了。”
对着迅速消沉的宿主,它不解问道:“怎么了?你不想回去吗?”
怎么会不想?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她才刚满二十,正是一生里最好的年岁。
同龄人在阳光下自由奔跑的时候,风梳香躺在医院病**,闻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枯萎。
最后的日子里,她是有些怨的。
怨生来就不健康的身体,怨急转直下的病况,怨还不够发达到能治好她的医疗水平,也怨自己不争气,不能再熬下去。
可最后的最后,这些都化为了对生的渴慕。
所以在来到修界,得知完成任务便能获得重生,她毫不犹豫便接受了这桩交易。
可现在呢?
风梳香慢慢闭上眼,仰面倒回床褥里,强迫自己不向隔壁方向看去。
如果注定要走……这份萌动的喜欢,就将在今夜断在她心中。
这对裴临,对她自己,都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说,人真的很神奇,明明那么难过,脑子却还能清楚地分析利弊。”
她自嘲地笑了笑,对还在检索资料的999道:“好啦,不用再看啦。”
她已经用不上啦。
“怎么,你又不喜欢他了?”999还在状态外,但还是颇体贴地安慰。“没关系,技多不压身,以后总能再遇见喜欢的。”
那句温柔含笑的告白犹在耳边,风梳香摇摇头,心道喜欢的人又不是地里种的白菜。
倒是裴临……
那家伙虽然心是黑的,笑是焊的,但顶着那么一副好皮囊,又惯常会作样,总归是不缺人喜欢的。
她很不甘地哼了一声,心下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