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澹台仪、桓不尘等人打上“失心疯”的标签,余焕一嘴角下撇,侧身往后退了退,拔剑高呼起来。“莫要耽搁了,道友们,拿下风梳香,无妄之灾即刻可解!”
剑刃迎着阳光,亮得晃眼。他一有动作,随行的护卫们便如被触发的机器,也齐齐拔出剑来;惶惶数日的许多修士见到此景,手应激般就要摸上剑……
“谁敢!”
一声断喝惊雷般炸响,心急之下,顾盼提剑跃起,周身灵光流漫,斩落一道泾渭分明的壑线,大有“越界者犹如此壑”之态。
许是怒意过于澎湃,凛然一剑之下,她的修为关隘竟隐隐有了松动。
此时心神不稳是大忌,顾虔安不动声色挡身上前,不让人察觉到顾盼的异状。
“诸位可想好了?”他声音淡淡,言语间再寻不见往常的和气。“云寒宗不是谁都能欺的,我不会让,我的剑更不会。”
他的气势过于可怕,立时便镇住不少蠢蠢欲动之人。
“吓唬谁呢!”余焕一见状,瞬间阴了脸呼喝道:“双拳难敌四手,他区区一人,能抵住几刀几剑?你们竟真的怕了不成?”
“余少主好胆气。”不远处,立在一截朽木上的桓不尘忽然嗤笑出声。“只可惜修为没有口气一半大,平白惹人发笑。”
他一拍剑柄,剑身倒飞而出,在半空灵活甩尾,居高临下指住了余焕一。“顾虔安抵不住的,我来。”
若是换个人说这话,只会引来一句“狂妄”,但在风梳香未曾暴露自己半步渡劫修为的当下,元婴后期的桓不尘就是在场所有人中的第一人。
不夸张地说,被困阵中许多人对上他,只有被吊打的份。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持不同意见的修界花朵们忽然在好为人师上展现出极大热情,蠢蠢欲动地想去教对面做人。
一直没机会插话的风梳香眨眨眼,满脸迷惑欲言又止。
被索命的难道不是她?
怎么大家一个赛一个激动?
“唉,天气燥,大家还是好生冷静冷静吧。”
一片混乱中,宁远苦笑着出来,在刚劈出的沟壑上左抚右劝,试图浇熄两边的火气。“萧无寂忽然来此,想来所谋非小,要求交出风道友不定就是一句托词,大家切莫中了魔宗的诡计啊。”
谁知魔宗是不是打着叫他们两败俱伤的主意。
他生性豁然,与世无争,实在是不愿见到众多同道在别人有心挑唆之下,落入到“蛊斗”的局面中去。
洞府试炼是修界要事,八方修士皆汇聚于此,如今被十方灵灭阵拘住的少说也有上千人,若是出了差池……
修界青黄不接,怕是要生出一场大乱。
宁远叹着气,眼底是藏不住的忧虑。
桓不尘本就是看不惯余焕一,想跟他别别苗头较较劲,气性却没多大,被宁远一劝轻哼着便收了剑。
余焕一最好面子,可今日他被人反复叫板,面子已经被撅成一地渣渣,捡都捡不起来,此时见桓不尘竟退了,喜出望外之下,根本不肯罢休,恶声恶气地要他来道歉,不然就要“替蓬莱剑派清理门户!”
被威胁的桓不尘冷着脸,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风梳香:“……”
嘿,要是以口气论高低,那这位铁定是天下第一。
只能说,这人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
宁远也忍受不住了,霍然扭头,板着脸声音沉肃。“余少主莫要再生事端了!我等身为修士,自踏上修途的那一日起,便背负上了匡扶正义、除恶扬善的责任,萧无寂的胁迫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应的,更遑论风道友身份特殊,说不得正是诛除此恶的关键。”
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严肃,一些被余焕一拉拢鼓动的修士慢慢垂下脸,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有些羞愧。
窸窣声响起,眼看聚在身后的人不少生出退却之意,余焕一怔了怔,匪夷所思喊道:“你们竟也这样想?”
匡扶正义、除恶扬善?
狗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地修炼,当然是为了自己能得道飞升!就算他天赋有限飞不成,那至少也要长命几百岁,好在人间舒舒坦坦过一辈子!
至于苍生……
余焕一冷笑起来,就是死绝了又怎样?关他屁事!
他打心底如是想,所以许多人不同意交出风梳香保命的时候,他是真的迷惑了。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至于吗?所谓的“同道”值几个钱?能比的上自己的命?
还整日把“道义”挂在嘴边,怕不是修炼修坏了脑袋。
余焕一一阵忿然,但偏偏,带头犯蠢的那几人仗着修为高,对他没有半点客气,冷嘲热讽就算了,宁远那厮三言两语就激得许多人生出退意。
余焕一在心里破口大骂,瞪着身后稀疏不少的人堆,恶狠狠的模样又吓走了一批。
散修与小门派势单力薄,除了少许确实别有心思的,大都是被余焕一带着护卫,恐吓威逼绑上了船,其实并不愿趟这浑水。
归剑门不好得罪,云寒宗难道就好惹了吗?
单看那一步都不肯退的维护,风道友若真折在这里,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绝讨不了好。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了机会脱身而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许多人权衡再三,虽还有十方灵灭阵沉甸甸压在心头,但就这场对峙的形势而言,还是将宝压给云寒宗稳妥一些。
没准真如宁远道友所言,风道友能放手一搏,反除了萧无寂去?
这可是与魔宗相生相克的风家后人!
凭那血脉传承的破邪火,风家向来是令妖魔邪祟闻风丧胆的存在,修界哪个没听过此物威名?
念头一旦冒出,就像见了风的火,迅速蔓延扩散,烧得人心头火热。风梳香对上一双双投来的热切目光,觉得他们怕是被吓糊涂了。
萧无寂手里可沾着风家满门上百人的血呢,她要是能反杀,早就把下地府进油锅滚钉板这一套给安排上了。
但眼下……
说不得再过几天,她也要跟着寄了。
人或许能胜天,却不见得能刚过反社会狼灭,默默叹口气,风梳香心有戚戚,只觉生途渺茫。
不过重活一次,她还是很爱惜小命的,即便情形不太美妙,也还在习惯使然下保持住了面部神经缺失的气质,没有漏了底细。
这副冷淡样子很是传达出一些“无所畏惧”、“胜券在握”的信号,越发让人琢磨不定,只当她还握着足以翻盘的底牌。
对比之下,余焕一倒成了气弱的那个。
他恨得牙痒,眼睛红的快要滴血,脑袋也在连番刺激下发了昏,讥讽话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笑!依我看,风家不过是空有虚名罢了!什么传承,什么破邪火?呵呵,这玩意儿若有用,怎么三年前没保住风家?”
这话乍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
当初风家一夜倾覆,着实蹊跷的紧。旁的不说,风家与萧无寂无冤无仇,却平白招来祸事,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年前那一战,风家主夫妇仿佛已是半步渡劫修为?”
有人左右看看,小声嘀咕起来。“爹娘都没抗住,如今只风小姐一人……”
话未尽,周遭人却瞬时会意,短暂沉默后,窃窃私语蔓延而起。
“这样看来,云寒宗似乎也指望不上。”
“是了,纵风小姐天赋绝佳,破邪火神异非凡,可她年纪轻轻,到底修为难及,如何拼得过萧无寂。”
“说起来,祝家得罪过萧无寂,被灭门也就罢了,那风家又是因了什么?如今三年过去,竟还要被斩草除根。”
“谁知道呢。”说话的人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也怨祝家当初欺人太甚,秘境灵狩时趁那位同魔宗走散,竟把人往死里逼。”
真逼死倒还好了!
愤愤呸一声,他继续道:“那位怕是恨到心里淬毒,这不,打三年前重归修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回到魔宗没两天,就狂性大发弑兄夺位。”
剩下的事人尽皆知,不外乎萧无寂上门寻仇,屠了祝家满门,风家也莫名其妙跟着倒霉。
也不知他失踪的那十多年里经历了什么,炼得一身奇诡邪术,实在无人能敌。
众修士心下茫然,宛如一株株摇摆不定的芦苇,犹豫着不知该倒向哪边。
将一切尽收眼底,余焕一自觉扳回一局,扯过椅子坐下,上身向后一仰,就要得意地翘起腿脚。
只是后背落到实处的瞬间,他蓦然僵住了。
一柄薄刃贴在颈侧,寒意无遮无挡,凉到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