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余焕一抖了抖唇,脑袋一动不敢动,只能用力斜过眼珠子,瞥向垂在肩头那一截靛青袖口和一只劲瘦的手。
不用猜,就是这只手握着刀在暗算他。
所以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
护卫呢!都是死的吗!!!
被质疑的护卫们仿佛集体神游天外,活活慢了好几拍,此时才大惊失色回过神来。
他们下意识拔剑,欲将少主抢回,就见背身而立的不速之客慢悠悠回头,露出少年人的清俊面孔。
少年撩撩眼皮,露出幽深瞳仁,只是漫不经心一扫,跟他对上视线的人无不表情一滞,像被生生抽走了魂。
风梳香表情也随之一滞。
他他他!他什么时候跑过去的?他怎么就跑过去了?
不会是帮她出头吧?
可他俩不是彻底掰了吗?
顾盼瞧瞧自家师姐,又瞧瞧忽然现身“敌营”的裴临,暗自“喔”了一声。
就说方才群情激愤,怎么某人反倒一声没吭——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裴临没管旁人怎么想,握着刀的手略微退开了些,余焕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瞟见颈边回旋起阵阵银光。
这人!居然贴着他脖子甩刀花!
“你!”他短促喘了几口气,才堪堪压下自己想撅过去的冲动,声音不免带出些惊慌。“你要干什么?!”
大家都在打嘴炮,怎么就你真的动手啊?!
“余少主莫慌。”裴临噙起一抹笑,慢条斯理道:“要杀你,也不至于当着这许多人的面。”
那我可真谢谢你了!!!
余焕一强撑着坐稳当,并没有被安慰到。
裴临竖起刀刃,轻轻拍了拍余焕一的脸颊,雪亮刀身映出他弯翘嘴角。“在下有一事不解,所以特来问问——风家因何遭难,旁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咦?
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个,在场所有人都怔了怔,随即心里泛起嘀咕。
难不成……是跟归剑门有关?
惊疑目光纷至沓来,看得余焕一心虚难耐,要不是脖子上还架着刀,早便坐立不安起来。
这事,他还真知道。
他是他爹的宝贝疙瘩,也是早早钦定的少主,门里门外,大事小事,他爹从没避过他,所以他记得很清楚,三年前风家倒霉前夜,自家确实约了好些门派密谈。
归剑门走得是炼器路子,祖上自知争不过祝家这尊庞然大物,索性早早投了名状依附;好在祝家对附下不算苛刻,遇上难关也不吝推上一两把,这才有了归剑门一代代的壮大。
只是老话说得好。“树倒猢狲散”,当萧无寂一刀砍下,乘凉多年的归剑门立时同主宗撇得干干净净,后来更是摇身一变,接替祝家成了新的炼器宗门之首。
干了昧良心的事,到底会有些不安,尤其行事疯狂的萧无寂还在,谁晓得他会不会迁怒上归剑门。
余门主左思右想,悄悄找了些亲近门派,意图共商大计,一举除去威胁。
可不是归剑门变了作风,决意舍身为人,他们打的算盘,本就是借刀杀人,而这刀,自然是同魔宗同出一源,功法相生相克的风家了。
此事风家尚且不知,却不知怎的被萧无寂听去,误以为风家要同他作对,于是没过两日,无妄之灾就降临了。
七大派其二相继陨折,对修界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萧无寂修为之强,当世亦无人能敌,各派只能强压忧虑以图来日。
余焕一也很是惴惴了些时日,生怕自家牵头的密谈被揭露出去,引来风家那漏网之鱼甚至云寒宗的报复。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一派风平浪静,想想也是,萧无寂就是个锯嘴葫芦,哪里会跟人言明始末,况且他说了又如何,谁会信一个魔头?
随着自家地位水涨船高,余焕一很快又抖了起来,骄横更胜往昔,直到片刻前,身后人那句问话出口的瞬间。
他知道了什么?
不对,他裴临一介散修,无论如何也不该知情……难道是风梳香在背后支使?
那风梳香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个接一个问题浮上脑海,余焕一心口急跳,竭力控制差点色变的自己,直勾勾望向对面。
他这副明显有鬼的模样叫风梳香皱了皱眉。
看来叫裴临说中了,当年的事真有归剑门的手笔。
不是她瞧不起余焕一,实在是这人看着就难堪大用,搞事的八成是他爹。
这一家子二五仔……呵,真是狗见了都得摇头。
风梳香深吸一口气,怒气直冲天灵,这一刻,她仿佛跟原主感同身受,直接被气到心绞痛。
“阿拂?阿拂!”
眼看她脸色一白捂住心口,顾盼赶紧扶住。“可是不舒服?”
裴临不着痕迹看过来,握刀的手一紧,在余焕一颈上留下一道血印。
见风梳香一眨不眨盯着余焕一,顾盼咬咬牙,就要拔剑而起。“阿拂你莫急,我这就去擒了他来给你出气!”
孰料刚冲出一步,她就被拉住。“别冲动。”
风梳香按住顾盼把她带回来,缓缓眯起眼,周身冷意弥漫。“还不知归剑门干了什么好事……等离开这儿,有的是时间慢慢算账。”
她摸摸心口,急痛已经消失了,快得就像一场错觉。
原主没有心脏病,看来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情绪在影响她。
“咳咳,瞧裴兄说的,我平日游手好闲,修炼都不怎么上心,哪里会清楚风家的事……”
前有表情越来越恐怖的风梳香,后有比着刀子的裴临,生死关头,余焕一脑筋转得飞快,决定将装傻进行到底,顺带认了个怂。
“我先前昏了头,说了些混账话,可万万当不得真!同道之间,合该勠力同心,十方灵灭阵当头,魔头就是大家共同的敌人。”他干笑两声,迅速变幻口风,端的是大义凛然。
对面,桓不尘、澹台仪等人相当不给面子,接连嗤笑出声。
“余少主是个聪明人。”始作俑者也跟着笑了,他两指一翻收起刀,替余焕一掸平领口,意味深长道:“就是做起事来容易犯糊涂,得时时叫人提醒。”
余焕一僵着脸,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时候,他的护卫们总算从入定状态脱离,茫然又震惊地围上前。“少主!”
一帮废物!
心里暗骂出声,身体却很诚实,余焕一觑到机会,利索踹开椅子,一晃就闪到护卫身后。
他小心摸摸脖子,被沾了一手的殷红晃得眼晕,脚下当即就有些不稳。
哎哟娘嘞!
“快快快,扶我回去歇息!”
顾不上找人麻烦,他虚软着脚步,跌跌撞撞往外冲去。
裴临:“……”
早知他怕血,刚才就该多放点。
“阿拂,我们走。”
一场风波止于一方半途退场,顾盼拉着风梳香往半山停放的飞舟而去,这两日云寒宗门人都驻憩在此。
没走两步,她似想起什么,忽然朝沟壑另一头喊道:“裴临!你可要同我们一道?”
闻言,风梳香霍然扭头,眼睛瞬间瞪大。
不是!你喊他干啥啊?!
你不是最看不惯他吗!
接收到视线,顾盼暗中捏捏她的手,小声哼了哼。“阿拂,经过这些时日,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待你……”
她若一直从中阻拦,岂不是要叫阿拂为难?
得知原委,风梳香登时无语凝噎。
妹妹,不必如此贴心,真的不必。
我们已经彻底掰了啊!
只是想一想,她都能不自在的抠出一座云寒宗缩略图,想来裴临也不遑多让……
吧?
瞧着当真迈步而来的少年,风梳香傻眼了。
胖友,宁怎么回事?
“那什么……盼盼我刚突破,境界还有些不稳,先去打坐巩固一下,有什么话我们回头说。”
惊吓之下,她以嘴皮子擦火的速度留完话,拔腿迅速消失在原地。
顾盼:“?”
她缓缓扭头,茫然看向顾虔安。“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虔安笑了。“非是你说错,是师姐的心不静。”
裴临缓步来时,正听到这句。他对顾盼、顾虔安礼貌颔首,望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倒要看看,某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