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梳香最终还是没能窝进角落里锤炼心灵。
跟着来到云寒宗飞舟的除了裴临，还有以澹台仪为首的一干同道。
“先说好，我可没想帮你，只是单纯看不惯余焕一。”
澹台仪倚着舷抬着下巴，在人路过时冷不丁道。
被拦住的风梳香顶上了痛苦面具，她知道这位大小姐不待见自己，只是其中原委，想想真是一言难尽。
她胡乱点点头就要开溜，可惜没走两步又被喊住。
澹台仪抿抿唇，眉头轻拧。“你……可曾在试炼里遇到随风师兄？”
她是不想问的，随风是太墟学苑弟子，是她师兄，她跟风梳香打听，岂非平白低了一头？
依她心高气傲的脾性，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久待而人未至，终究是担忧占了上风。
对上一双隐含忧色的眸子，风梳香表情有些微妙，感觉自家妹妹就像一个骗人感情的大猪蹄子。
没人能在试炼里遇到随风，这个假身份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澹台仪不知个中内情，见她神色有异，霎时变了颜色。“你果真遇到他了？他怎么样？可是受伤了？怎到现在还未出来？”
“咦？”风梳香忙作出一脸意外。“我正奇怪呢，原来他还未出来？”
看对方眸光渐渐黯淡，她的良心也有些隐隐作痛，干巴巴劝慰道：“那个，你莫急……试炼中少有死局，想来他不会出事，没准是遇上什么机缘才耽搁了……”
不行，她编不下去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风梳香心里哀嚎连连，整个人煎熬极了。
澹台仪盯视她半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狐疑道：“你莫不是诓瞒了我什么？”
风梳香心里一跳，调动毕生演技，竭力不让自己穿帮。“我是觉得，这种时候，耽搁些也好。”
澹台仪一怔，目光穿过岚烟，眺见藏在其后的杀阵，面上掠过阴霾。“这倒不假，试炼再险，还能险过眼下局面。”
似是想通了，她恢复一贯的矜傲姿态，同风梳香点点头，干脆利落走人。“我破阵去了，你自己当心点，可别真死了。”
目送她远去，风梳香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别扭姑娘，看起来凶巴巴的，明明就是在关心她嘛。
送走一个，很快又有其他人找来。“你如今是何等修为？”
桓不尘上下打量着风梳香，完全看不出她的实力，这只能说明，她的修为已经胜过元婴后期的他。
他也不磨蹭，直截道：“我修为不足，攻不破这阵，你或许可以试试。”
同来的苏真摇摇头。“试什么试，这里还有人修为能高过萧无寂？”
他于阵法一途也颇有造诣，这些天反复研究，也能看出一些情况。“萧无寂看来筹谋已久，这十方灵灭阵精妙复杂，可不是一两天能布下的，以力强破的法子根本行不通。”
“你的意思是，有奸细？”况岚眯了眯眼，表情有些不善。
风梳香心里一声咯噔，她就站在飞舟边缘，放眼一扫，远远近近到处都是人。“试炼不拘修士身份，便是真有人跟萧无寂里应外合，恐怕也揪不出来。”
“揪的出也没用。”苏真摊摊手。“这阵应该反复改良过，根本寻不出破绽，想从内部崩解它……很难。”
一群人齐刷刷投来死亡凝视。
“阵眼呢，可能找到？”桓不尘缓缓问道：“阵法无懈可击，阵眼却不一定。”
苏真长叹一声，伸手一指。“这就是萧无寂的狡诈之处了，我同太墟学苑诸位符阵堂道友翻遍此阵，推断阵眼就落在这清虚山之巅。”
“……”
风梳香僵硬转头，目之所至，原本空旷的山巅上正稳稳压着宝光神气的洞府。
也就是说，想要破开阵眼，她要么先搬走这座试炼洞府，要么等半月后它自行消散。
前者是不可能的，她没这本事；至于后者嘛……
半个月后，她的坟头草可能都冒尖了。
苏真挠挠头，也颇为苦恼。“我也无甚好法子，萧无寂如此大手笔，不惜与整个修界作对，哪里还会漏下破绽。”
“十方灵灭阵覆盖了整个山头，想要彻底运转也颇费功夫，说不得，只有到最后关头，趁着阵法将启未启攻于薄弱之处，方能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里，一帮天之骄子神色各异。
风梳香实在好奇。“你们就没想着依了萧无寂？
被余焕一气上脑门的血压慢慢平复，她又重新思考了一下眼下的局面。
电车难题没有两全之策，虽然向邪恶势力低头不可取，但从实际的角度出发，用她一个换其他人平安脱身，怎么看怎么划算啊！
“师姐，你……”
顾虔安正沿着舷梯走来，听到这一句，顿时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
哪有人上赶着提醒别人送自己去死？
同行的顾盼直接瞪了过来，想给某人不合时宜的嘴巴安排一张消音符。
好在在场之人都是名门正派的好苗子，心高气傲自不必说，向魔头屈服这种事，从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别说这辈子了，下辈子都不可能。
“瞧不起谁呢。”况岚翻着白眼，不客气道：“如果向萧无寂低头才能换来活路，我宁可自绝当场。”
靠出卖同道苟存，他可干不出这缺德事，就是活下来了，他师父也一定会清理门户。
“好歹一起闯过幻境，风道友就不必试探我等了吧？”苏真很是无奈。
风梳香干笑一声。
顾盼生怕自家师姐再出幺蛾子，赶紧接过话茬转开话题；顾虔安配合地说笑了几句，总算把有些诡异的气氛拉回原位。
日光透过阵法，给飞舟帆面下拢出一片阴影，一道笔直身影立在其中，暗色衣衫同阴影混连不清，正缓缓松开扶在玄微上的手。
没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很好。
这等紧要关头，莫名其妙消失几个人，总归是不好揭过去的，他也不想脏了手。
没人晓得幽冥的大门差点朝自己打开，众人又略说了片刻，到底没论出个章程，便散了各自去琢磨。
顾盼与顾虔安送诸人离开，风梳香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表情慢慢散了干净。
她伸手一招，踩上冽水，面无表情往最近的阵法边缘而去，准备亲自一探究竟。
行出不远，另一道人影也掠上半空。裴临没有刻意隐匿身形，也没跟得太近，就那么不疾不徐缀在后面，仿佛闲来无事，只是出来溜达一圈。
生死面前，感情问题轻到无暇顾及，风梳香把杂念抛到脑后，头也不回冲到阵法结成的壁障前，挥剑就连番斩了过去。
足以劈山断水的劲力轰鸣落下，磨砂玻璃般的阵壁宛如石入水潭，**起圆润涟漪，吞没攻击后又恢复如初。
风梳香瞳仁一缩，虽然有桓不尘打过预防针，但切实动过手后，她才领会到这阵法的结实程度。
讲真，依她半步渡劫的修为，就是珠穆朗玛峰在这儿，都得被打塌了去。
不死心的试了又试，直到日头偏转，一身灵力耗尽，少女才抹一把鬓边汗珠，疲累的坐倒在地。
完了，她重生的愿望怕是要就此止步了。
桓不尘真是高看她了，她拿这饕餮般的十方灵灭阵没有一点办法。
人安静了，脑子就刷起了存在感。
“风道友就不必试探我等了吧？”
风梳香不期然想起苏真无奈的话语。
冽水抛在一边，她抱着膝，下巴抵了上去，整个人团成一团，在微凉的秋风里显出几分萧瑟。
大家都当她先头的话是试探，是玩笑，是戏言，却不知她真的那样想过。
仔细想想，余焕一有句话总是没说错的——大家是来参悟试炼的，不是活腻歪了。
萧无寂是冲她来的，她也确实不该牵累旁人。
凭心而论，若是她自己遭遇飞来横祸，没准捏死罪魁祸首的心都有了。
999敏锐察觉到自家宿主微妙的情绪变动，识海里的卡通小人挪出角落，两只小短手纠结在一起，小心翼翼问道：“风风，你想啥呢？心情不好的话，咱俩聊聊呗？”
它的娘咧，这祖宗可别头脑一热，连夜自投罗网去了。
“聊什么？说点不开心的让你开心开心？”风梳香收拾了情绪，板着脸故意逗它。
999：“……”
还有心情皮，看来问题不大。
它苦口婆心劝解起来，想趁早打消某人的危险想法。“你想啊，就算没有十方灵灭阵这事儿，等几年后世界毁灭，大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还不都得死。”
对结果至上的系统而言，既然都是死，那早死晚死怎么死的就没区别了。
风梳香托着下巴，目光穿过长空，慢慢道：“你也说了，哪怕世界注定毁灭，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
人终有一死，可也不能因为注定要死，就不给人活着的机会不是？
现在倒好，她成催命的了。
“别闹！”999一哽，气咻咻叉腰，在风梳香识海里连蹦带跳。“旁人怎么样我不管，反正你要好好活着，听见没！”
风风要是死了，那任务要怎么办？这世界还要不要救了？
再说了，它是系统又不是石头，相处这么久，哪里能眼睁睁看宿主走上绝路。
999简直急得抓心挠肝，偏偏正主八风不动，淡定得很。“害，活不活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这样，咱别管这劳什子阵了！清虚山里不是还有风家先祖的洞府吗，咱们现在就进去苟着！我不信他萧无寂能打进来！”999忽然灵光一现。
它越想越觉得可行，若是有实体，它恐怕已经拽着风梳香走了。“你们碳基人类有句话怎么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懂得还挺多。”风梳香翘起嘴角，好笑道：“咱们拍拍屁股走了，萧无寂没抓到人，发疯要杀完其他人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999疯狂挠头，虚拟头发哗啦啦往下掉。“那什么余焕一可没打算放过你！”
所以还管其他人干啥啊！
余焕一是很讨厌，但想到竭力维护她的云寒宗门人，仗义执言的诸多同道，还有明晃晃跟着的某个家伙，风梳香就觉得，在修界这些时日总归不虚。
“好啦，知道你担心我，没准过两天这阵就破了呢？”
风梳香笑了笑，瞥一眼山脚树梢间的人，嘴里咬着一根长草，就着一线余晖慢悠悠往回走。
置旁人于不顾说来简单，可她真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