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而耀眼的太阳

第十八章 病房内的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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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安从睡梦中惊醒,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泪水。

梦中的他回到了小时候,大概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母亲在一群老师的面前不断扇着他耳光,发出“啪啪啪”的声响。然而下一秒,母亲一把将他搂入怀中,用力抚摸他的肩膀,口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该这样!”

这样的梦境出现过太多次,睁眼的瞬间,恨与愧疚喷薄而出。强烈的羞耻并未迅速退去,他怔怔望着墙面,刚才因紧张而放大的瞳孔渐渐恢复原状。

林俊安曾满怀不安地问过肖瑾容,你为什么总对我跟爸爸发脾气而对外人笑脸相迎?

因为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一个在社会上谦恭有礼的人,到家里就变成了一个暴君。她们对人有礼,很和气,但回到家就歇斯底里。兴许吧,在肖瑾容的心里,正因为家人是最亲最信任的人她才会这样。但即便如此,这并不代表她不爱或者不尊重他们。在外面,她为人处事要圆滑要注意分寸,在家里就应该以最舒适的状态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昏暗的月光下,林俊安侧过身,从枕下摸出纸笔——

“还记得当时我抱住那具小小的毛茸茸的尸体的时候,一阵滚烫的绝望打指尖窜入四肢百骸。这却令我丝毫不感到畏惧,反倒抱它更紧。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当我再次抬眸,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我狰狞的样子,像个怪兽……”

枕下——这间病房内唯一的禁区。但凡有人靠近,无论是父母还是医护,林俊安便会以一阵尖厉而漫长的尖叫作为防御。

3.

到了午饭的点儿,宁昌德拎着兜儿洗熨好的衬衫回到家,进门就冲厨房喊:“高美兰,你这月工资到账了吗?”

“应该到了,我还没查。怎么了?”

宁昌德径直走进卧室,迅速将衬衫塞进衣橱,接着拉开抽屉,面对那排高仿手表中点兵点将:“哦,电费你去交一下,今天凌晨已经来过一次断电警告。还有煤气费,物业在催,我的大名都已经给挂在楼下墙上了。”

“我上个月才结了暖气费,你不是有钱吗?你去交。”

“我这退了休的人能有什么钱啊?还不够零花的。”

“你买那些石头、手表的时候怎么有钱呢?”每每一提起这茬儿高美兰就来气!打内退那天起,宁昌德有事儿没事儿在街上转悠,今天买个这明天买个那,冲动性消费无异于浪费!以前上班的时候他还能将买来的小玩意儿藏在办公室,现在没地儿藏了就通通塞进衣柜。高美兰一打扫房间准能碰上点新鲜的玩意儿,但凡问起来他就说那都是很早以前就买好的,稍微多问两句他就暴跳如雷!

高美兰摔着拖鞋冲进卧室,“哗”地一下拉开衣橱。“新裤子,4条。新衬衫,5件。你也太猖狂了吧?真当我看不见?上个季度买的你还没拆呢这又是一堆!”

“那都是几年前买的的,几十块钱一件,跟你那些衣服比便宜得很!我这人爱存东西舍不得穿,哪像你似的,一有新衣服恨不得早中晚各一换!”即便强词夺理,可宁昌德终归不敢看向老婆的眼睛。

高美兰柜门一摔:“我成天给你洗衣服我能不知道哪些是新的哪些是旧的?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宁啊,该给闺女存点儿钱了,别光自己图享受!”

“我自己挣的钱自己花,又没用你的,你少管!”

高美兰往床边一坐,道:“这么几十年你就知道装,越装越穷!结婚前你买架钢琴让别人看,自己弹两天往那儿一撂,宁汐出生了你硬逼着她学,学不好就一顿揍!这些衬衫你穿一次拿去干洗店让人给打理一次,一件十五块钱你一沓一沓往过送从来不心疼。你这是贪婪,浪费!我就要看看等你女儿嫁人、买房那天你半毛钱拿不出,那时候脸上还挂不挂得住!”

高美兰一席话撂定,摔上衣柜夺门而出。

宁汐站在窗前,俯视脚下的城市景色。张云工伤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公司出面做了调停,也按照流程做出了赔补。遗憾Vivian不知动用了怎样的关系,不仅逃脱了责任还成功规避了被调查的风险。至于她究竟落何结果,宁汐并不那么在乎。职场斗争司空见惯,该让步让步该出手出手,狗急还知道跳墙呢,一旦将对方逼入死穴那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说了,公司一向只看利益,哪看什么对与错?

想到这些自然释怀很多。宁汐端起手边的美式正想回电脑前坐下,手机突然振了振。一条微信,是高美兰发来的:“闺女,现在方便说话吗?”

宁汐心中咯噔一响,突然一阵沉甸甸的伤感袭上心头。妈妈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变得这么小心翼翼起来了?待她回过神来,索性一个电话拨回去——“妈,我正休息呢。您有事儿?”

“有件事儿妈想跟你商量商量。”

“您说。”

高美兰稍作沉淀,道:“妈想从存款里拿出一部分作投资。我们一个朋友的儿子在上海办了一家创业公司,回报率挺高。妈也想入股。”

宁汐用力吞下一大口咖啡,问道:“妈,您怎么突然想投资了?”

“你说妈这辈子平平淡淡教书育人领着死工资,说职业高尚吧,却没存下什么大钱来。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我就想试试。再说你爸手那么松,我们以后真的养个老生个病,你肩上的担子太重。”

“您跟我爸商量了吗?”

“提了几嘴,还没细说就被他毅然否决了。他说要真有这好事儿凭他的能力早就发财了,还说我无知,赚钱少,不知道往家里补贴。你说他这不信口开河吗?每个季度水电费全是我在出,去超市他从来不带钱包,就连买个早点都是从我零钱包里拿。可我还不了解他吗?他之所以不同意,就是害怕我把钱投出去了他自己要用钱的时候跟我这儿要不到了。可妈想来想去还是不死心,有收益不得有风险吗?三年前入股的那几个朋友都已经收到回报了,三年前你爸就反对,妈这次可不想再错过机会。”

“妈,我支持您。但是您一定要先弄清楚其中的流程、回本方式等各种细节,你们到时候要签合同吧?合同您看不懂的话我来看!对了妈,您打算投多少?”

“五万。”

宁汐松了一口气:“这样,您的钱您存好,我正好上一季项目提成,手头有富裕,这钱我给您出了。”

“不用不用,妈跟你商量就是想得到你的支持。”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又不是很大的数目,您的钱先留着应急!我这边等会儿就打到您卡里。”宁汐原地活动了双腿做出投掷的姿势,“嗖”地一下将纸杯投入不远处的垃圾篓,跟着补充道:“对了妈,我唯一要提醒您的一点就是:如果到时候投资失败了可千万别太往心里去。有赔有赚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希望您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就当五万块丢了或者被我爸拿去霍霍了。”

“好的闺女,妈听你的!出差在外照顾好自己!”

宁汐端平视线眺望窗外,由衷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性。情感这种东西并非天生,家人之间亦是如此。从小到大,父亲跟母亲永远一个反对一个支持,宁昌德一辈子用惯了否定式,而高美兰虽说强势,可该支持的时候必定支持。

正愣神儿,酒店房门被推开。宁汐警觉地回过身,只见Vivian拎着只Dior太妃包着一身短裙出现在门口。

“我晚上约了同学,就不跟你一起吃了。报表发你邮箱了,这是客户资料。”她说完,将u盘往床角一撂,转身走了。

说起这次与Vivian一起来成都出差,都是公司临时做出的决定。那日下班之前,师父江源匆匆忙忙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将一叠资料往宁汐手中一递,吩咐她势必要在本月拿下川渝地区的项目合同。离开之前他还特意提醒宁汐,说这次表现直接关乎接下来的一次升职机会。如果完成得漂亮,很大概率会被派去百纳环球厦门分公司做manager,这对未来是个很好的跳板。

“你一直很努力,也很有天分,无论于公于私师父都看好你!”

就这样,半周之后,宁汐与Vivian并肩落地成都。

原本做好了一切准备,怎料到了会场才知道客户公司的线路出了问题,这导致会议室里的投影仪成了摆设。客户方把一肚子邪火通通撒到了两个小姑娘头上,埋怨她们没准备纸质版资料,自己白跑一趟也就算了,关键是浪费了大家的时间。Vivian本来就脾气冲,熬了几个晚上做的ppt就这么无端被否,脑子一热就准备跳起来跟客户争辩。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宁汐却抢先开口了。宁汐秉持半脸诚意半脸歉疚,一口一个老总一口一个前辈,又是陪笑又是道歉,好说歹说竟然也说服了客户给他们一个展示的机会。然后她用了十分钟,在白板上徒手画出了整个儿策划案,从数据来源到同环比分析,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客户的神情从轻视慢慢变得郑重,最后她们居然顺利拿下了后一年的合同。不仅如此,客户方会后还专程要到了宁汐的名片。

宁汐的耀眼实在令Vivian心怀不爽。她在公司耳目众多,又哪能不知道这次项目的重要性?不过令她吃惊的并非宁汐记忆力比自己好,也不是因为她对这个项目比自己更上心,而是她明明能力超群自视甚高,这次居然这么放得下面子。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却背锅背得坦然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