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宁汐回到办公室，宁昌德已经窝着一肚子火率先离开了。宁汐面对窗外放空了几分钟，接着点开微信编辑消息——“师父，感谢您，文件我已经收到了，我一定充分准备不辜负您的心意！”
这事儿要说回到一周之前。江源深知宁汐的追求跟野心，将一次只在高层内部流通的“Boston咨询”面试相关信息提供给了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宁汐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一面琢磨着如何跟父母那儿瞒天过海，一面为面试做着充分的准备。
收到江源的回复，宁汐走去卫生间。穿过走廊的时候看一群人正围着小张的桌子悉悉嗦嗦交头接耳着。这事儿引起了她的好奇，伸着脑袋往人堆里一凑，轻声问了句：“聊什么呢这么热闹？”这一问如同石块入水，瞬间惊起一滩鸥鹭。大家先是一愣，接着雨点般散开，小张正欲抽回端着ipad的手，却被宁汐一把抓住了：“什么新鲜事儿啊，还避着我不成？”说着，目光落向屏幕。
屏幕之上，只见老头儿正将一落餐巾纸从包里往外掏，接着是一小把环保吸管。宁汐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原本挂着笑意的眉眼瞬间阴云密布。
“组长，我们……”
“宁汐姐，刚才宁叔叔来了你不在——”
宁昌德是没想闹出太大动静，可谁能料到竟然有人将这件事用手机录了下来并匿名上传到了公司社交大平台。
一瞬间，宁汐脸颊通红。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只手猛地将她带离人群。俞扬帆将她拉出茶水间，没等他说话宁汐便劈头一句：“他人呢？”
“谁？”
“我爸。”
“走了。”
宁汐一把甩开俞扬帆的手。
下班后，俞扬帆在电梯口堵住了Vivian。
“薇姐，今天这事儿您是不是有些误会？”
“什么？”Vivian装傻。
俞扬帆微微笑着，打开手机相册。屏幕之上，以宁昌德为中心点，只见Vivian拿着手机出现在画面右下角。
“哎哟，我那不是不知道是宁汐爸爸吗？看见不良行为就给拍下来了！”她为自己开脱。
俞扬帆点下暂停键，说道：“现在您不就知道了吗？薇姐，您声张正义抵制不良行为是绝对的好事儿！但这位老先生毕竟是组长的父亲。趁目前还没扩散到全公司，您赶紧把视频撤了吧，不然对咱部门影响不好。”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俞扬帆推荐宁昌德到二楼转悠，中途不放心怕他不会用自助机便跟了下去。怎料一不小心拍到了Vivian在背后放暗箭的证据。
宁昌德前脚到家女儿跟着就回来了。一进门，包包往地毯上一甩——“爸，您去我公司了？有事儿吗？”
高美兰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好好儿说话，那么大火气干嘛？”说着将一只橘子递给她。
宁汐并未伸手接过，她拿出ipad往茶几上一放：“妈您先把橘子放下，先看看这个！”
高美兰拉过围裙蹭了蹭手，“哎呦，这不是你爸吗？这怎么……上电视了？”
“去我公司，偷人家咖啡厅纸巾跟吸管，不知被哪个跟我过不去的给录下来了，还进行恶意宣传。现在恐怕全公司都知道我宁汐有一爱占小便宜、行为不端的爸了。我这不是形象尽失吗？我丢不丢人啊？我以后还怎么做事怎么做人啊？”
高美兰狠狠皱眉，“你这个人真是要命，就这事儿说了多少次了！你在酒店拿人拖鞋浴液，在饭店拿人湿巾牙签遭人白眼儿也就罢了，毕竟消了费人不会拿你怎么样，可你跟女儿单位瞎霍霍什么呀？占小便宜丢大人！天天说自己是主任，看不起人这个看不起人那个，要我说，你那些个行为比小市民好不到哪儿去！”
宁昌德一声不吭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遥控器，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电视机。
“您说句话呀？刚跟人理论的时候那么斗志昂扬，怎么现在不吭声了？”宁汐抻着脖子问。
少顷，宁昌德回过头来：“看，我就说吧？你跟你妈那儿和颜悦色，跟我这儿不是质问就是吵架。你有完没完啊？”
“怎么，您还倒打一耙了？”
“我那不是鼻子不舒服吗？随手拿几张纸怎么了？他那儿明文规定不让拿了吗？多大点儿事儿啊！再说这不赖我，要赖赖你们同事小题大做！都什么人啊，没工作吗？这么闲啊？”宁昌德遥控一甩，“再说了，该生气的难道不该是我吗？你去Boston这事儿怎么不说呢？是不是等到了美国再通知我们呀？”
然而这后半句话，他硬是忍着给憋回去了。这一次老宁打算换个方案，不仅不与宁汐发生正面冲突还要佯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来。他的目的是想方设法将女儿留在身边，而不是以发泄收尾令场面失控。
在这一点上，宁昌德一早就想到了办法。要说李玉琳的那一套还是很值得借鉴的——要不动声色，要在心内织网 ，要让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
“那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想咋样啊？”宁昌德突然收了收声，嘴角一拉，双手一摊。
宁汐看着老头儿一副很是无辜的模样，有点黔驴技穷的无奈。她总不能拎着他爸的领子去公司当众认错做检讨吧？更不可能要他跟自己说出一句破天荒“对不起”吧？
她只好忍下这口气，甩甩手：“这次就这样了，我活该被坑。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麻烦您下次没事儿别再去我公司瞎溜达，就算去，也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现在这是个互联网时代，稍有不慎立马人尽皆知。”宁汐深知跟老头儿讲这些道理一点儿作用没有，话尾，底气不足地补了一句：“再有下次我可就跟您势不两立了。”
宁昌德轻哼一声撇过头去，貌似很不以为然。这话被高美兰听见了，重新递过一只橘子：“先别势不两立了闺女，给妈搭把手，咱早点开饭。”
晚饭过后，宁昌德来到书房。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通讯录里翻出下午新存入的那串号码。三声等待音过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小俞吗？我是宁叔叔，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吵闹，背景音是咚次哒次的狂乱节奏跟年轻男女的欢呼声。
“啊，您等一下啊叔叔。”俞扬帆一听是宁汐他爸，抬脚溜出包间一口气冲到楼下，迅速调整好气息，这才将手掌从话筒处拿开：“我一朋友过生日，在他家庆祝呢。”
宁昌德笑笑：“好呀，什么时候把我们家宁汐带上就好了。你们一边儿大，看你活力十足的她一天只知道工作。对了小俞，叔叔想请你帮个忙。”
…….
面试在厦门，宁汐提前半日出发。本想随意找个理由跟家里糊弄过去，怎料临上飞机前却接到高美兰的电话——“闺女你能不能回来一趟？你爸人不见了。”
不见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宁汐虽说焦急，可听着航班提示心头一凉。过来机场的路上她就有种预感，这次逃离似乎也太顺利了，顺利到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果不其然，命运不仅扼住了她的喉咙，还给了她一拳重击。
据高美兰所说，老头儿一辈子除了出差从未夜不归宿，可昨晚整整一宿没回家，给他打电话这才发现手机落在卫生间洗手池上了，钥匙、钱包、身份证都没拿。前两天高美兰就感觉他有些不太对劲，总是记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有天晚饭后俩人一起下楼遛弯儿，高美兰转身跟学生家长聊几句的功夫老头儿就不见了，等了两个小时他才提着西瓜回来。高美兰问他去干嘛了？他说你不让我买个西瓜吗？高美兰有些惊讶，说那是前一天说的。 当时她只当他在开玩笑，可现在想想……
“你爸好像不记事儿了，恐怕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宁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放下电话就往家里赶。拧开门锁，只见高美兰握着手机，焦急的目光中透露出三分坚毅三分镇定。
母女二人在小区附近找了很久，他常去的地方也都一一询问过了。最后宁汐说，“妈，实在不行咱们报警吧，别等真出什么事儿那可就来不及了。”
警察的护送之下，宁昌德回到家。据片警说，西城派出所那边说有一中年男子，问他什么都不说眼睛直发愣，正准备想办法发通告给他联系家人呢寻人电话就来了。
当天晚上，高美兰给老头洗裤子，在屁股兜儿里发现了一张病历证明。看纸头，是市中心医院开出来的，她将内容一行行读过，当场腿就软了。宁汐进浴室洗漱的时候看母亲正一动不动靠在洗漱台边上。
“怎么了妈？”
高美兰肩头一抖，就要将病例往背后藏，却被宁汐一把拽住了。
“阿尔兹海默症？不就是老年痴呆吗？”宁汐脑子发懵，眼前跟着一黑，她迫使自己冷静下心来——
姓名：宁昌德、性别：男、出生日期：1960年10月23日。
门诊病案号：0780567419。
既往史、个人史、家族史：无特殊疾病、否认药物过敏史。初步诊断：神经性失调、阿尔茨海默氏症。
处理：（包括1.必要的辅助检查申请；2治疗措施及疗程，必要时给予生活指导；3.必要的复诊告知；4.其他）
建议复查……
这一夜，宁汐睡得很浅，窗外一缕风过她都听得清晰。凌晨三点半，她从**爬起来，看月光静静附上墙面，突然倍感懊恼。之前怎么就不对爸爸好一些呢？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一些呢？要说最近的一次交流还是以一场争吵收尾。
就着床头灯昏暗的光，她翻开那纸病历，从头读到尾再从尾读到头。目光扫过医师的签名栏，觉得应该跟这位医生好好儿聊一聊。好在医院有熟人，估计不难打听得到。她借屏幕微弱的光线努力辨识着一气呵成的字迹，突然觉得……觉得有些困惑。
万冬敏？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