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招待”客户,宋窈专程新烫了一头焦糖亚麻棕色的渣女大波浪。她透过车窗看任尤走进大堂,这才将车子熄火。
宋窈虽说酒量惊人,但倘若红白啤掺着来,换谁都很难hold住。酒桌之上,任尤故作姿态好言劝说:“宋小姐,实在不能喝就算了。”
宋窈哪敢啊,随之长发一撩:“任总哪里话!能喝!任总尽兴最重要!”
“宋小姐好酒量,这样,咱们换个有乐趣喝法,不如划拳吧!”
宋窈哪里懂划拳?为拿下这单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事实上,她早已经历过太多硬着头皮的时刻,这点儿小挫小折实在算不了什么。
“任总想怎么玩儿我都奉陪!不过我以前真没怎么划过,的确不擅长,还请任总多多指教!”她说着,任由长发扫过任尤的侧脸。
任尤早已被这个女人搞得晕头转向,加上其言语殷勤,不由有些忘形,便哈哈大笑道:“宋小姐不愧为女中豪杰,爽快!谈什么指教?尽兴就好!”
半个小时以后,宋窈趴在卫生间刷得锃亮的马桶上。左手拎包,右手握着那份油印未干的合同。她的眼前全是雪花,干脆闭紧眼睛一阵狂吐,直到吐得差不多了,一睁眼,这才发现马桶壁上沾着鲜血。宋窈皱皱眉,跟自己说别慌,伸手摸出手机播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再次睁开双眼,她正躺在医院的临时病**,手背上扎着输液管,
“醒了?”
她闻声回头,不由失声叫道——“你在这儿干嘛?”
秦川扶正眼镜:“是你打电话给我的,说什么死了活了请求救援。”
宋窈皱眉:“我打错了。”
秦川调整了输液管的角度,将被单向上拉了拉:“人没事儿就好,打给谁都一样!”
宋窈肩膀一索:“怎么能一样的?开车的跟乘公交的能一样吗?读书的跟工作的能一样吗?思想的巨人跟行动的矮子能一样吗?我以为自己会被man一点的男人送来呢。”
“哎我说宋窈,你怎么还这么刻薄啊?都横在这儿了还这么嘴上不饶人!再说了,是我一路把你扛过来的,我怎么就不man了?”
宋窈低头沉吟,少顷,撇嘴道:“你妈还帮你洗内衣**吗?
她的声音很小,却还是将秦川激怒了,随即反唇相讥:“真是狗咬吕洞宾,我走了,要死要活你随意!”话罢,摔门而去。
宋窈躺在**,面对空****的病房,鼻头一酸,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她还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夏日的雨夜,记得他满怀诚意的双眼。可她呢?她又怎么配得上?今日的他跟之前一样,没有被现实逼出的攻击性,没有咄咄逼人的冷酷气息,这个男人真是……难改一成不变的书呆子气息。
宋窈切断回忆从床头摸过手机,稍作犹豫,照着宋惠明的号码摁下去。电话很快被接起来,背景音嘈杂,她应该是在夜市。
还没等她开口宋惠明便抢着说道:“窈窈,我在石兰路新开的这个平安夜市呢,人气特别高特别好!我正跟你刘姨边吃烧烤边聊你呢!怎么样窈窈,来不来?”
宋窈憋了一起口气,“没时间。你高兴就行!”
“那行,妈不打搅你了。刘姨说改天请你——”话没说完,宋窈挂了电话。
秦川一路小跑回小区,不直接上楼,一头扎进街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瓶牛栏山,坐在花坛边喝完,这才脸红脖子粗地回到家。
李玉琳开门的瞬间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欲上前扶住儿子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他抬手甩开。
“宝贝儿你这是……”
“别婆婆妈妈的,大爷就是喝了,怎么着吧?man不man?威不威?男人不男人!”秦川说着,东倒西歪地摸向卫生间。
李玉琳哪见过儿子这副模样啊,可是给她吓坏了!她一路紧随其后,不间断地念叨着:“儿子,你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烦不烦啊?”秦川一把掀开洗衣机盖将袜子、**统统掏出来,噼里啪啦扔进洗脸池,接着往里面倒了半瓶洁厕净。
李玉琳伸手去拦,秦川低吼道:“别动!谁都别动!以后我的东西谁都不许碰!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谁都不许碰!”说完便一头扎进卧室并反锁上了门。
翌日,秦川临近正午才起床。宿醉未尽的缘故,他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他从床头柜上摸过眼镜,木然环视四周,望着空空如也的床头柜发了个短暂的呆,接着张口冲门口喊道——“妈,我换洗**呢?干净袜子呢?”
……
小时候,秦川以家人对自己的宠爱为傲,父母的呵护无时无刻不紧随左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是小事,就连跟同学闹了矛盾、在老师那儿受了委屈都是李玉琳出面跟对方沟通。长大后他才发现,父母的担忧多少有些过度,以至于从小把世界描绘得无比惊悚,令他生活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不敢去体验不同生活,不敢去探索未知世界,不敢去迎接新的挑战,也不敢去承担责任,只是在父母的庇护下维持着所谓的安稳。
可这世界上有哪里有所谓永恒的安稳呢?不迎接挑战,人生就没有出口。
傍晚时分,秦川坐在天台上,回忆着boss方才对自己说的那席话——“你必须明白,实验室不是你的避难所,搞科研不是你消极避世的手段。这半年来大家多多少少都出了些成绩,可你看你,还在原地踏步。你所欠缺的不是努力而是积极的心态,是那么一股子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打破常规探索未知的冲动!你再这么原地踏步得过且过,迟早要被淘汰!说远一点,若三十岁之前再没有成就,你干脆彻底退出科研好了。”
接下来的数日,秦川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饿了吃泡面,渴了喝凉水,累了将几张椅子拼起来倒头便睡。第三日清晨,实验已经做了十四回,可无论怎么努力数据依旧毫无进展。
长时间的疲惫令他焦躁不安。然而就在这关头,李玉琳找来了。在几个同事的引领下,她秉着一脸惊恐一把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没等秦川反应她便撒腿上前将他一把抱住,眼看就要泪如雨下。
“宝贝儿你这两天到哪儿去了?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快给妈急死了!”
“我那天不是给您发短信说明过情况了吗?”
“妈不是要求你一天至少发三条吗?昨晚上你爸梦见你出车祸了,半夜打电话你一直关机,妈妈都快急出心脏病了,再找不到你就要报警了!”
“妈,我在忙。”秦川垂下头,眼底写满了疲惫。
“再忙也不能忘了妈妈呀!”李玉琳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只便携式药盒来,“这两天都忘了补维生素吧?快张嘴,过了时间吃可就不见效了!”
李玉琳说着便抬手将红红绿绿的维生素丸往秦川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念叨:“来,这是新补充的螺旋藻……快喝口水,别噎着了。”
围观的同事越来越多,后来就连教授都站在门口看这对母子的倾情演出。
秦川面颊通红,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妈您别这样,我自己来!”
“那怎么行!读博这么辛苦,你看你眼圈儿都熬黑了。”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袋豆浆跟一只肉夹馍,“还没吃早饭吧,来,先擦擦手。”说着便掏出除菌湿巾自顾自地往秦川手心里蹭。
人群里传出不可思议的“啧啧”声,声音不大,却准确传入秦川耳中。众目睽睽之下,他羞得恨不得钻地缝。“妈您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
“怕什么,我可是妈妈!这么宝贝自己的儿子他们羡慕还来不及!”
秦川再也受不了大家异样的眼光,猛地抽回手,一把抢过豆浆跟肉夹馍:“行了妈,我一会儿还开会呢,您先回去吧。”
……
又过了一个来周,手头的项目仍没有任何进展。秦川回到家,整个人颓废极了,皮肤粗糙,没来得及收拾的头发像暴风雨过后的鸟窝。
“妈,我想跟您谈一谈行吗?”他放下背包。
“跟妈谈什么?”李玉琳见沉默已久的儿子主动跟自己搭话,整个儿人瞬间生龙活虎起来了,“来,先把袜子脱了妈给你泡盆儿里,想喝旺仔牛奶还是养乐多?”说着就要蹲下身,秦川却顺势躲开了,“妈,您先别忙。坐。”
待李玉琳落座,秦川从口袋里掏出一纸信封:“这里有一封信,是我挺早之前写给你的。早到我跟小宛分手之前,您记得吗,有次因为吃饭放鸡精的事儿您莫名其妙把小宛数落了一顿,当天晚上我就写了这封信给您,可又怕您看了伤心就一直保留着。今天,我想请您读一读。”
李玉琳似乎预感不良,心怀犹豫,手腕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