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才是北方人的年轮,不是夏至,不是新年,不是人为事件,不是一场你有权决定是否参与的仪式。被褥,棉拖鞋,加湿器,例行经历一次的流感,咕噜咕噜炖着牛肉萝卜的铜火锅,柔软的珊瑚绒毯子,洗干净,收起来。应季的物品一一码好,人字拖、大T恤、冰西瓜、电风扇,夏日午后猝不及防的吻,抱着肥胖的家猫,轻车熟路,万事俱备,等风来……
风真的来了,心里越发空落,闷热的空气裹着余情未了和前途未卜,走不出家门,怕热,怕一脚踏空……南方人总是会开心一点,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没的伤春悲秋,而我们北方人,一年四季,老的快。
“从小到大的每一个寒假和暑假,别的同学都在踢足球、打电动、旅游,我却在跟自己较劲,跟电脑比着做奥数题。我的成绩一直很好,也乐意装出一副酷爱学习的样子来。因为学习让我妈开心,我妈开心全家人都很开心。
可升入高中以后,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开窍,突然发现别人的世界丰富多彩而我的世界里只有做题做题做题。特别是转入市重点以后,班里的同学不仅学习好而且爱好广泛,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而我顶多照本宣科。什么只要努力学习用功读书人生才会变得更美好更开阔,原来都是骗人的!足球赛那次,所有人都笑我是个只会学习的机器,还说我跟高级傻子没什么区别……
我爱我的父母,他们从小到大对我的逼迫也都是为我好。是我林俊安不争气,是扶不起的阿斗,是狗肉丸子不上席!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
写完这段话,林俊安“啪”地合上本子。稍作冷静,再重新摊开,一页一页翻过,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仿佛在赏析一本框世巨作。
末了,他将本子装进一只塑胶袋,又将圆珠笔放回原处,像是进行着一项前所未有的庄严仪式。
待这套仪式完成,他从桌面摸过肖瑾容的手机,僵硬的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近期秦川貌似轻松了不少。也是在某个百无聊赖的瞬间,他猛然意识到已经挺久没接到过太皇太后的电话了。说轻松,倒不如说是心里空落落的,少了李玉琳在耳边的碎碎念叨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休,秦川走出实验室,从储物柜里掏出手机,对准“太皇太后”的名称摁下去。
足足响过七、八秒,电话才被接了起来。
“喂,妈,您干嘛呢,怎么这么久才接啊?”秦川迫不及待地问道。
“天气不错,我们出来郊游,马上开到阳山休息站了。”
“哦,您要去阳山景区吗?跟谁啊?”
“我跟你爸,还有之前单位的老钱夫妇!”
…….
“高兴是高兴,可出去玩儿一定注意点儿安全。对了妈,江阳高速昨天才报了一起七连撞的重大车祸,让我爸开车慢点。”
“你爸跟你钱伯伯轮流开,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高兴着呢。”
“你们中午在休息区吃饭吗?”
“哎呀你忙你的!年纪轻轻婆婆妈妈。”
李玉琳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秦川感到无所适从。
“妈,那你们今天回——”
话没说完,那边率先挂了电话。
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将秦川狠狠攥住。一想到母亲不再像从前那样关注自己,他的表情暗淡了不少。可回头想想,这不正是多年以来翘首以盼的吗?现在怎么……
正愣神,手机提示有微信。不用说,一定是李玉琳发来的。秦川一把拿起手机,却发现是宁汐。正迟疑要不要点开来看,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在哪儿呢?”
“实验室。”秦川有气无力地答道。
“那行你听我说,无论你现在手上有多重要的活儿都暂且放一放,赶紧下楼,五分钟以后我到你楼下。”
“哎,出——出什么事儿了?”
没等秦川答应,宁汐径自挂了电话。
秦川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恼火。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谁都抢着挂自己的电话!
“我凭什么听你的?还命令我!真拿我当你手下的小白兔了?你丫算老几啊?能什么能!”秦川捧着手机原地抱怨了几句,接着冲进换衣间。
十分钟后,秦川上了宁汐的车。还没开口发文,宁汐撂下句“林俊安自杀了。”跟着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薛晴子跟宋窈也都赶到了。抢救室门口围着一小群人,只见肖瑾容爬在紧闭的门板上,脑袋死死抵住门缝。似祈求,更似召唤,仿佛这扇门意味着天人永隔。
“什么情况?”宁汐用唇语问。晴子摇头。四人默默交换了眼色,靠墙站好。
没一会儿,一个人影从余光边缘朝着视线中心靠近。宁汐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失联已久的林左。
待林左在三米之外放慢脚步,自始自终保持姿势的肖瑾容猛地迎上前,不等大家反应她对着林左一阵拳打脚踢。“你来做什么?你还记得自己有儿子?你个混蛋,早死哪儿去了?”
林左可没什么耐心,满口狰狞低吼道:“臭婆娘,跟老子横什么横?死哪儿去?你说我能死哪儿去?”说着,一个巴掌扇了下去。
肖瑾容失去平衡,踉跄两步撞向走廊墙面。她捂着左脸,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然后红着眼,使尽浑身解数扑上前:“老娘跟你拼了!你个王八蛋!跟你拼了!”
旁人见状,一窝蜂地上前拉架。就在这时候,身后大门敞开,一位主刀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肖瑾容下意识用枯木般的手指梳理了头发,接着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他没事儿吧?到底怎么样啊?”
医生后退一大步,换身后三位年轻些的男医生上前,将肖瑾容一把架住。
他面目从容,似乎见惯了眼前的阵势,稍作沉淀,答道:“病人目前是抢救过来了,但之后的情况还不好说。送来得不算及时,病人大量失血,深度缺氧,要做好成为植物人的准备。”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却,瞬间化为眼前潮湿的水雾。短暂的沉寂过后,肖瑾容仰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她用力甩开绕在身上的手臂,冲向抢救室大门,推不开,便用脑袋一下一下撞着门缝,放声大喊着,“儿子,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该死!我让你学什么小提琴,让你当什么精英,让你出人头地!我该死!是我把你逼到了这个份儿上!儿子,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
那天晚上,大家谁都没有睡,守在医院附近一间24小时茶馆打了一夜的牌。
秦川自始至终拒绝接受现状,而薛晴子以为这事儿与上次有关,负罪感加剧,睡了醒了好多回,几欲崩溃。只有宁汐觉得不对,莫名其妙的企图自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