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映亮肖瑾容凄清的面庞。她瘫坐在病床一端,手里握着瓶二锅头。生活早已面目全非,想想那空空****的家跟狼藉一片的人生……命运可曾善待过自己?她努力回忆着。
她仰头连灌几口,伸手抹了把泪水。眼泪混进了酒精,蜇得双眼火辣辣得疼。可再仔细想想,命运对她已经够好了,不是失独家庭,儿子在,起码还有个盼头。
人在落入谷底的时候反倒会珍惜平日里未曾发觉的细小幸福。这令肖瑾容感到极其讽刺。在外人看来,她虽不是失独,却胜似失独。
皎白的月光爬上儿子无知且无畏的脸,一阵强烈的错乱感迎面袭来。面对病**那具爱恨交织的轮廓,她总是情绪失控,一旦失控,瞬间便幻化成发疯的野兽。起初那会儿,在医务人员的劝解之下她只是面对儿子默默流泪,直到得知林左再次投奔旧情人的怀抱,她的情绪一夜之间彻底崩溃,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恨生活、恨儿子、恨自己、恨丈夫。恨丈夫只会逃避,恨儿子毁了一家人的尊严跟生活,恨自己无力挽回一切。这一切一切的安慰与鼓励,最终全部以愤恨的形式爆发。
而时至今日,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当她沉下心来反观此前种种,她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强烈的掌控欲导致儿子抑郁老公出轨。
她终于明白,对儿子的爱与过度寄托才是这场灾难的元凶。
从公司健身房出来,宁汐从储物柜拿回手机,三个未接来电,全是高美兰打来的。待她收好运动装备这才一边下楼一边回拨过去。
没等她叫出一声妈,高美兰抢先发声:“闺女,现在忙吗?”
“不忙,刚跑完步。”
高美兰缓了一下,说:“闺女,你爸生了好几天闷气,今天我随口开了句玩笑话他莫名其妙就跟我呛起来了。我就觉得他这几天状态不对,一再追问,他才说上周日亲眼看到你跟一个男孩手挽手在逛南昌桥附近的家居店。妈就想问问,那人是不是你?”
宁汐屏住一口气,像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然后缓缓吐气,答:“对,是我。妈,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来得及跟您说,我跟曹伯伯的儿子贺宇韩在交往。”
高美兰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宁汐想象中的吃惊。听得出,她沉淀了一下,然后说道:“行,妈知道了。那你跟你爸也亲口说一声吧,他等着呢。”
等着?等自己主动交代?宁汐立刻反应过来了,浅声试探:“妈,其实……我爸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高美兰不否认:“他也只是感觉。”
“我跟贺宇韩也只是有感觉!”。
“那能一样吗?之前只是你曹叔微信传话,可这次你爸是亲眼给撞见了,心里不好受!”
“都是得知,从谁口中知道的不都一样吗?”
宋惠明叹息,“闺女啊,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爸不反对,他一直觉得小贺人不错,老曹也是多年好友,至少知根知底。只是啊女儿,婚姻大事儿他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希望你亲口告诉他。”
“亲口说?我敢吗?那他还不得当着咱俩的面儿把房顶给掀了!妈您自己数数,从小到大有哪件大事儿他是顺应我、支持我的?哪个结果不是听他的决定?这事儿我只要敢跟他说,他就敢给我设定重重关卡一顿死缠烂打,到时候我不仅恋爱别谈了,估计连班儿都不用上了!”
“汐汐,你别这么想你爸。之前他多少都是为了强调自身的存在感,所以什么事儿都要插上一手。可这次不同,这次关乎到你一辈子的幸福,你爸拎得清的,你要相信他。”
……
宁汐放下电话,还没走出电梯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这一回,是宋窈。
她说自己刚好路过,约宁汐在大厦对面的咖啡厅见一面。宁汐也说不上为什么,挂掉电话的瞬间,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宋窈这样的女人,所谓付出又岂是白白付出?她的目的往往是隐晦的,迂回的,同时又是极其明确的,是直关自身的。上次帮宁汐拿下aab的项目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送个顺水人情罢了,她要的更多,野心更大!
作为销售经理,宋窈势必拿下aab西南地区的总代理权。而恰巧,经过层层角逐,百纳环球成了与之竞争的独一家。
她要宁汐想办法搞到百纳环球销售部门的项目内幕,宁汐断然拒绝。
“我毕竟不在销售部,插不上手。”
怎料宋窈立马脸色一甩,反唇相讥:“我说宁汐,你什么时候变成貔貅了?只进不出?看来宁经理与常人无异嘛。”
宁汐端起水杯,在掌中握紧。“宋窈,作为老同学我好心奉劝你,千万别得寸进尺,我知道你豁出去,可aab这么大的项目一旦出事全盘皆输!再说了,你要做坏事我挡不住,可我并没义务给你做帮凶。”
“您话可别说得那么难听,不过是礼尚往来,再说如果没有我的鼎力相助你能轻轻松松坐上今天的位置吗?不过我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就退出行业,但退出之前啊,你了解我的性格,那不得把帐清干净!您说对吧,宁经理?”
说到“宁经理”这几个字的时候,宋窈刻意重了重语气。
“礼尚往来?”宁汐横眉笑道:“如果硬要说这礼尚往来,那你可真还欠着我一个大人情。”
宋窈愣了,神色飘忽:“你什么意思?”
“忘了?就那件事,时至今日我都在帮你瞒着。”
“哪件事?”她明知故问。
“真的不知道?要不然你去问问晴子?”
一丝阴云爬上宋窈的脸,却很快被一抹佯装淡定的冷笑盖了过去。
“怎么?吓唬我啊?吓唬我宋窈?”她冷哼,“你不也只是碰到了吗?证据呢?就算咱俩心照不宣,可要让别人信服,那不得拿出确凿证据?”
宁汐笑笑,不再言语,并非哑口无言。证据?她当然有!不过她心里清楚得很,好钢更应该使在刀刃上。
宁汐回到家,贺宇韩已经备好了一席人间烟火。
“今天这么早?”
“我来宣布一下啊,从今天开始我把工作时间整体提前了,以后每天等你回来吃饭!”
“这么好?”宁汐目光闪烁。
“不然我这一手好厨艺无的放矢啊!”
“说谎!明明就是爱我!”话罢,她嬉皮笑脸地去亲他的脸。
宁汐换好衣服到桌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碗筷,“吃完饭我得回趟家。”
“有事吗?”
“咱俩这事儿是时候跟我爸摊牌了。既然总要面对,晚说不如早说。”
贺宇韩放下筷子,牵起宁汐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说:“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也说了,这是咱俩的事儿,一起面对最好。再说了,要是叔叔一气之下说了什么难听话,有我陪在身边你也不会觉得那么难受。”
宁汐无比动容,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还是别了。要是他说到咱俩都下不来台,那可真就糟糕了。不过你对我可真好。贺宇韩,你怎么这么好啊?”
他凝神,望住她的眼,含情脉脉地说:“这仅仅是个开始,正所谓渐入佳境,你要相信我,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语落,他俯身吻了她。
饭后,宁汐驱车回家。
门铃刚响了一声,宁昌德立即放下手头的崖柏快步走向玄关。拉开门,只见宁汐站在门口,拎着两大只泡沫盒。
“同事出差给寄回来的海鲜,我一人吃不完,顺道拿回来给你们尝尝。”
“就顺道?没别的事情?”宁昌德一边问一边弯腰给女儿找拖鞋。
宁汐并未立即回答,走到沙发旁坐下。
“爸,我今天是想跟您说件事儿。”她顿了顿,“我跟贺宇韩在交往。”
宁昌德并未过分激动,沉默半晌,沉声问:“为什么是他?”
“什么为什么?还有别人吗?”宁汐反问。
“小俞啊!我觉得他也挺合适的。他人不错,尊老爱幼,性格开朗,热情奔放,跟开心果似的。”
宁汐料到老头儿必然要跟自己唱反调,战斗力瞬间爆表:“您觉得他不错?那是您不懂!”
宁汐过激的反应搞得宁昌德有点儿莫名其妙,怔了怔,厉声喝道:“我不懂什么?我再不懂也是你爸!我老了你就看不起我了?觉得我跟不上时代了?我还就告诉你,我吃过的盐比你走的路多了去了!”
宁汐欲开口反驳,可一想到贺宇韩对自己的叮嘱硬是忍住了。她沉淀了一下,慢条斯理道:“俞扬帆是我下属又比我小好几岁,我要真跟他在一起您能放心?”她顿了顿,扭头去看老头儿的表情,见他若有所思,她突然急了,声音不由抬高了八度,“您该不是被他那些个小恩小惠套牢了吧?难道他还跟您许什么愿了吗?您总是拿我做筹码跟人换好处,这样不太好吧?”
“好好儿说话!”高美兰低喝道。
“我怎么没好好儿说话了?妈,您瞧瞧我爸的态度!这不明摆着利用我吗!”
“我利用你?你也太小看我宁昌德了!”
“是啊宁汐,你爸保护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利用你!”
宁昌德正要摔水杯,背后传来敲门声。宁昌德怒瞪宁汐一眼,原地整理了表情这才前去开门,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来者的轮廓,一脸好不容易挂上的和颜悦色迅速消退。
贺宇韩抬手,将一只环保袋递上前:“宁伯伯,阿姨!”
宁昌德假装没看见,转身进屋。高美兰见状立马迎上前,双手接过环保袋:“是小贺啊!快进来快进来,你也太见外了,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
“哦,宁汐常说叔叔喜欢吃巴旦木跟小银杏儿,这是我爸托人从新疆给带的,他今天正好有事儿,就让我给送过来。”
“老曹真是有心了!替我谢谢你爸爸啊。”
就在贺宇韩声音响起的瞬间,宁汐瞬间没了脾气。他的突然出现令她安心,那种感觉就好比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后,被一双宽厚的手臂温暖包裹住了。
贺宇韩远远儿地冲宁汐挤了挤眼。 没等宁汐回应就听宁昌德说道——“小子,听说在跟我女儿交往?”
“哦。”贺宇韩垂眸笑道,“我们本来想稳定下来再跟您汇报的,没想到您提前知道了。”
“这么说,你们瞒着我是怕我反对?”
“对呀叔叔。主要是我,您把宁汐培养得这么优秀,我多少有些怯场。”他镇定自若地答道。
“我女儿优秀我能不知道吗?那你说说,你觉得她哪点儿好?”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瞒您说,我看她哪点都好。宁汐虽不善表达但很孝顺,经常跟我聊起您和阿姨的身体状况跟个人喜好。看得出您对她的影响特别大,她向来对您敬畏有加。她审美高级,听说这都是从小受您的潜移默化……”
宁汐听着听着,不禁嘴角上扬。而宁昌德听着听着,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看得出他心情不错,甚至起身给贺宇韩泡了一壶珍藏已久的武夷岩茶。
“小贺啊,你别说,今天跟你短短聊了这么几句我颇有感想。还是养儿子好啊,儿子谦和、宽容、有担当,老曹把儿子教育得真好!
“叔叔您夸奖了,其实我也是受宁汐影响。跟她接触多了以后我发生了一些转变。是她让我变成了一个温暖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您教女有方!”
“这样小子,你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叫上老曹咱俩家一起吃顿便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