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而耀眼的太阳

第六十七章 难以言明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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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宁汐兴致勃勃,“你还真是及时啊!不愧是心理咨询师,看你平日里不喜言谈,可这一开口立马天花乱坠的!好好好,以后可就指着你忽悠老头儿了!”虽是调侃,可她忍不住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贺宇韩轻踩下一脚油门,“怎么能是忽悠呢?我那可是字字真心句句实意的!”

“好好好,我相信在夸我这事儿上你是真心实意。可干果呢?新疆办事处东门的特色商店里买的吧?”

“那是从新疆寄回来的!”

看宁汐不信,他强调:“真的!那真是我爸托人给买的!我爸一直记得宁叔爱吃干果!”

“反正我今天是服了。三言两语把我爸夸得找不着北。”

“话有三说,巧说为妙。”

“哎,你说我也挺机灵的,可我怎么就不会跟老头儿巧说呢?”

“宁经理,您坐到今天这个职位,还跟我说自己不会巧说话?别谦虚了!你不是不会,你是懒得跟家里人好好儿说话!”

翌日。

宁汐咬着只苹果走进客厅,电视上正播报着一条新闻——“年轻女白领抑郁成疾跳楼自杀”。

“已经是本月第三起抑郁症导致的自杀事件了。你别说还挺奇怪,这几年类似事件频发,咱们小时候那会儿好像很少听过这方面的报道。”宁汐说着,加大咀嚼的力度。

贺宇韩倾斜了身子,拉她在膝头坐下。

“这种事情啊,原因是多元的。比如,现在独生子女普遍心理承受能力较差,再比如媒体开放,信息量大增,消息自然比十几年前传播广泛。不过也不能不承认,现今社会竞争压力太大了,心理亚健康都已经是生存常态了。”

宁汐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现在回头想想,在赫敏那件事上你真的挺走运的。对了,现在你知道暗中救你的人是谁了吗?”

贺宇韩不作声,良久,突然回过身子,满眼凝重地盯住宁汐的脸。

“怎么了?”她顿时停止了咀嚼。

贺宇韩收回目光:“我有一种直觉,很强烈的直觉。他还活着,并且离我很近,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他近在咫尺之间……”

“他?你是指——”

“没错。”

他目光灼灼。

……

隔着一台整棵巴西黄花梨劈成的茶海,两例人影相对而立。置于桌案一旁的铸铁水壶滋滋作响,他正欲提袖看茶,对面那人缓缓开口。

“还是不准备认他?”那人沉声问道。

他手头一顿,摇头否认。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儿子吗?”

他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快20年,他突然多出一个亲生父亲,要他怎么接受?你又该如何接受?我从没教过他养过他,凭什么要他叫我一声爸爸?实在是太久没有做人父亲的感觉了,我缺席了他的成长,估计他也不会认我这个爸爸。倘若真有那么四目相视的一天,我又该说些什么?说,儿子,我是你爸爸?估计他会扭头就走吧。兴许像现在这样的远观暗助才是我对他最恰当的表达。”

“你这个人啊!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知不知道,他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啊!难道你真的不想解释一下吗?任他那么错怪下去?”

他低眸,良久,缓缓开口:“我们听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其实,事实与真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心中的那片风景。老曹啊,你不明白我不怪你。来,喝茶。”

宋窈对着镜子上粉底,画眉毛,涂口红。许淼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从熟悉渐渐变得有点儿陌生,但艳丽好看。

许淼喜欢看女人化妆,尤其是宋窈这样的女人,懒懒地又有点较真儿,非得把自己收拾得艳压群芳,还得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宋窈轻轻抿了抿双唇,转身捉住许淼的下巴,“我漂亮吗?”

许淼猛地愣住,转而逗她:“你说你这么漂亮我能有安全感吗?”

“安全感?”宋窈挑眉,“那还不得是自己给的!”她忽然笑了起来,拧拧他的耳朵,“我们独立女性都这样!”

从早上起床开始,许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宁汐从镜子里盯住他半晌,缓缓开口:“教课不顺利吗老公?看你心事重重。”

许淼并未立即作答,少顷,反问:“窈窈,我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妈对吗?”

“提过啊!”宋窈翻了个白眼,表情变得复杂:“就咱俩结婚这事儿,她老人家不是一直意见很大吗?”她笑笑,接着说:“对了,你还为了她跟我这儿撒过不少谎呢。”

许淼眉眼低垂:“对于那些撒过的谎,我跟你道歉。”接着猛地掀起眼帘,“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撒谎吗?”

“怕有压力呗!”宋窈秉持一脸云淡风轻,“想想也能理解,谁的儿子不宝贝啊?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认识没三个月就结婚,换作是我我估计得把天花板给掀了!”

许淼轻握住宋窈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你理解就好。你知道么,不是所有在国外生活的中国人都懂外语,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融入当地圈子努力使自己变得国际化。”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即便感受到他情绪的起落,可宋窈也并未打断他。

“华人多的地方就会形成密不透风的圈子。不开放,壁垒坚实,遵循传统的人们按照国内的一套体系让生命延续。”他说着,从手机相册翻出张照片拿给宋窈看,“你看,这个人就是我妈。”

许淼曾经提起过,母亲五十出头,可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明显苍老。她稀疏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簪,乌黑油亮,有明显烫染过的痕迹。她素面朝天,岁月在脸上划下深刻的沟壑可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目光咄人而仓促却又流露出过度的自我保护,紧扣于身前的十指显得戒备感十足。她那纹成青色的眼线跟眉毛都已经褪色,随心所欲地修饰着不怎么整洁的面容。她穿绒布旗袍,看上去相当老派,像是70年代电影里出现过的小人物。

“我爸的世界很开阔,我妈的却很狭窄,她把人生都分给了我。我爸博士毕业以后就独立开办了一间生物科技公司,为了事业可谓废寝忘食。可我妈被我爸接出去以后就专心在家带我,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导致她的生活越来越单调。我自始至终都是她唯一的寄托。而我对她童年的依赖渐渐变成了成年后的逃避。”

“你妈对你很严厉?”

许淼摇头,抱起双臂:“她对我不严厉也不宠溺,就是喜欢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事都盯着,生怕我飞了似的。我所经历的一切、我做出的任何选择,只要不合她的心意她就一定以伤心为由哭天抢地。后来我爸的公司日益壮大,繁忙的业务为他在中德间往返提供了机会。当时我刚进入gymnasium读书,彻底成了她困在腰带上的蚂蚱。从我记事起,我的世界里只有妈妈。一直到我初中毕业,我才明白这样的夫妻关系叫做分居。”

在宋窈眼中,许淼根本就是一个随手可捏的软柿子。可她再清楚不过,只有唯命是从才适合她这种控制欲极强的性格。

而余母的反对并未造成宋窈的疑惑。别说过不了余家大关了,就连宋惠明这关她都过不了。

就在两日之前,她约宋惠明在一家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厅见面。以吃饭做引子,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宋惠明听到女儿即将结婚的消息,简直瞠目结舌,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

许淼兴许是绝对单纯,也兴许是清楚自身的短板。他知道自己还没毕业也不具备任何负担起一个家庭的经济能力,因此求生欲极强,对宋窈百般服从万般体贴。这种种迹象在宋窈看来,无疑为**裸的爱情。

然而宋惠明可不这么认为,在她眼中,许淼就是卑躬屈膝吃软饭,女儿受委屈是迟早的事儿!因此当宋窈说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时,宋惠明的表情骤然变得锋利。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宋惠明怒发冲冠,抬手砸碎了两只高脚杯。

宋窈翘着二郎腿,秉持一脸事不关己的平静。她说:“我不是来询问你意见的,只是来通知你。现在我通知到了,这就够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这话瞬间激起了宋惠明的满腔怒火。什么叫通知?什么叫够了?她难以置信地盯住女儿,半晌,尖声叫道:“婚姻是儿戏吗?人生大事你怎么能不问长辈自己做决定?还有那个许淼,我连见都没见过你就贸然跑到我面前说要跟他结婚?开什么玩笑!”

宋窈晃着腿,神色自若。

宋惠明抬起头,直视女儿的脸,良久,开口问道:“婚礼呢?总该有仪式吧?”

“不准备办了。”宋窈将头扭到一边。

“那怎么行?”

“汪姨女儿结婚的时候你不还说婚礼麻烦又浪费钱,都是演给外人看的没什么意思吗?”

“你不办婚礼不提要求,他们家能拿你当回事儿吗?他父母什么态度?”

“不知道!”

宋惠明神色一怔,追问:“是他们不知道你们要结婚,还是你不知道他们的态度?”

宋窈眉眼微蹙,音调跟着低了八度,“……不知道什么态度。哎我说,你也管得太多了!”

“你这是成心要气死我呀!不能嫁就是不能嫁!说什么都不能嫁!要嫁你今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宋窈呛声:“你这是干嘛?见不得我幸福吗?还是铁了心的要把这事儿给搅黄?以前那么多年你让我自生自灭,怎么,现在倒是管教起我来了?我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挑男人的眼光有问题,自己的婚姻是个笑话也就罢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幸福,你有什么资格插手!”冲动之余,她抓起那只香奈儿用力甩地面,然后转身冲出了餐厅。

在宋窈远去的背影中,宋惠明蹲下身,小心翼翼将手袋捡起来,拿衣袖擦去沾染在表面的微尘。

左边一桌坐着一对看似情侣的年轻人,女孩观战完毕,冲男孩使了个眼色,道:“看来那包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女儿跑了她不是赶紧去追,反倒是第一时间清理包包。”

“所以说啊,你们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物质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