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务观上前一步行礼问道:“敢问先生是……”
那中年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挥了挥大袖,看也不看陆务观,仿佛多看他一眼就会污了自己的眼睛一般,傲然道:“老夫是天虹书院的先生,姓沈,听闻你借着水月庵坐着掩护,谎称我门下学生的朋友,竟霸着他的尸体阻拦下葬,让他身后不得安宁,今日我倒要问一问,是不是?”
宋青玉眉头一动,心道这天虹书院的先生是不是都这么糊涂,偏听偏信的,看起来脾气还不小,也不知道陆务观能不能应付他!
陆务观这才知道这人竟是天虹书院的先生,听他口气,蒋忠也曾在他手下做过学生。想来来,他就是那位沈先生了,当下恭敬道:“原来是蒋忠的先生,先生好,我确实是蒋忠的朋友,千真万确!”
沈先生道:“即是蒋忠的朋友,阻拦他下葬却是为何?”
陆务观道:“蒋忠的死还有疑点,我认为不能草草下葬,以免蒋忠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此话一出,沈先生还没做声,韩廉,朱庆,杨茂才三人就已经炸了,朱庆跳出来指着陆务观的鼻子道:“分明是你不肯下葬,还说什么疑点,城中仵作都已经验过尸了,确实是坠崖身亡,你还想怎样?那坠马崖本身就邪门,这些年在那坠崖身亡的人多了去了!蒋忠兄弟倒霉,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人死万事空,你作为蒋忠的朋友,难道忍心眼看着他的尸身腐烂在在,让他死后不得安宁吗?”
这一番指控声泪俱下,完全是一个为同窗着想的好学生,但是如果不知道他们三个曾经热衷欺负蒋忠,还真会被他们蒙骗过去!
陆务观一听他这些话,顿时生气了,他冷冷道:“我说了蒋忠的死因存疑,在查清楚真相之前,确实不能下葬。”
宋世昆看不下去:“蒋忠的死亡尚有疑点,你们这样着急要让他下葬,可是想要掩饰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话一出,韩廉三人不由得一顿,旋即愈发怒不可遏的吼道:“我们要掩饰什么,不过是怕同窗死后不得安葬,身后不宁罢了,怎让你说出来,便是这般难听,沈先生,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好好的一片真心,竟让人当做驴肝肺吃了!”
沈先生冷哼道:“这位陆公子,还请吧蒋忠的尸身交出来给我们去安葬吧,你虽是他的朋友,但这样做,也是于理不合,我们天虹书院,也是不会答应的!”
陆务观沉默了一会儿,旋即拱手沉声道:“请恕我不能从命!”
沈先生脸色一变,心下也升起一股怒气,喝到:“你这小子,好生不识好歹!”
那杨茂才韩廉三人对视一眼,心下顿时一喜,伸手抓住陆务观的衣领就往外拖,边拖边道:“真是不识好歹,我们好说歹说你不听,我们便去衙门里,请各位大人来分辨!”
宋世昆见识到了杨茂才韩廉等人的嘴脸,哪里能真让杨茂才等人将陆务观给带走,见他们拖了陆务观,想上前帮陆务观。可是,宋青玉一伸手,拦下了宋世昆,面无表情地说道:“冷静一下,他们厮打,撑死有个磕磕绊绊的,你出手的话,可就说不准了,我亲眼见过你三拳打死过一个壮汉。”
宋世昆攥了攥拳头,忍了下来。
几人扭成一团,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已,到处都是吼叫和呐喊,还有被这些声音掩在底下的劝架声!
那些道姑自然知道陆务观坚持把蒋忠尸体留下来的原因,心下也敬佩陆务观的行为,此时哪里能让杨茂才他们将陆务观给带走了,连忙上前拉人!
不大的院子中一时鸡飞狗跳,交杂着各种声音。毕竟是在水月庵,道姑还是不少的,尽管宋青玉和宋世昆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倒是不难将几人给分了开来!
杨茂才被人拉开,气喘吁吁的瘫在地上朝陆务观吼道:“你不敢随我去见官,你心里有鬼,看你也是个读书人,竟如此德行!”
“适可而止吧!这位公子……”一声娇嗔响起,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让人隐隐觉得有一种特殊的威严。
寻声望去,大殿里缓缓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道姑,她一身白色的道袍,手持拂尘,正是水月庵中的住持,紫月真人。
“各位都是知书明理的读书人,为何在我这道观里……”这紫月真人在鼎州这里很有名,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很有声望。她出来说一句话,鼎州这里的人多少会给她一点面子。
沈先生皱着眉头上前一步,看着院子中的一地狼藉,忍不住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也觉得事情闹到这样有些不合适。冷喝道:“都起来,成何体统?”
说完目光冷冷的转向陆务观:“陆公子,你既不愿意交出蒋忠的尸体,我们也不强迫你,你就等着官差上门与你说理吧!我们走!”
也不等杨茂才和韩廉他们了,竟是自己一转身,自顾自的出了水月庵的大门!
杨茂才他们见沈先生要走,连忙叫道:“先生,先生……”沈先生却并没有理他们,甚至脚下的步子都没顿一下,径直走了出去。
见沈先生走了,杨茂才他们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狠狠的瞪了一眼被扶住的陆务观一眼,起身灰溜溜的追着沈先生的背影去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往陆务观那边吐了口恶痰,态度恶劣至极,不见丝毫读书人的斯文之气!
等他们都走了,院子中也终于没了外人,紫月道姑立刻上前问道:“陆公子怎么样,可有伤着?”
陆务观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多谢真人,给您惹麻烦了,对不住!”
“哎,什么麻烦不麻烦,蒋公子也是可怜,若能查出真凶还他清白,才是正事!”紫月真人叹了口气,旋即转身招呼剩下的几个道姑将院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出了去,她看的出来,陆务观和赵公子他们,还有话说,她们在这里也不方便!
陆务观等人送走妙法真人等人之后,宋青玉扶着陆务观进屋坐下道:“他们天虹书院的人都这样糊涂吗?那沈先生竟是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问你要蒋忠的尸体!”
陆务观伸手揉着刚才撕扯间磕在了地上的手肘,笑笑道:“我毕竟不是天虹书院的人,他们不信我信自己书院的学生也很正常,没什么,只是这次他们竟弄来了沈先生,我怕下次他们真把官差找来,我们就没有借口留着蒋忠的尸身了!”
宋青玉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官差我来打发。这种时候该用官阶压人就得用官阶压人,我可不会像所谓的清官那么迂腐。他们找来官差也不用担心,就算鼎州知州过来,我亮出奉旨巡视天下刑狱的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你猜他会怎么样?”
陆务观觉得有点不合适:“这……用官阶压人,我总觉的……”
宋青玉拍了拍陆务观的肩膀:“小陆啊,你和我的老师史浩一个毛病,就是太正派,仁慈得有点过分!”
陆务观出身于江南的名门望族。他祖父是王安石的学生,官至尚书右丞,他父亲是满腹才学,年纪轻轻便入朝为官,但因主张抗金受主和派排挤,遂居家不仕。他母亲是北宋宰相唐介的孙女。因为长辈有功,他没有功名就被朝廷封了登仕郎之职。这个时候,陆务观有官职在身。登仕郎这个官职是一个闲职,官位也不大,但是亮出这个官职,朱先生和那三个学生,绝对不敢那么放肆。可是,面对朱先生的挑衅,他却完全没有用自己的官职压人的想法,他的为人如何,可窥一斑。
……
杨茂才等人送朱先生回了天虹书院之后,计划着第二日去衙门里看看,能不能找找官差跟他们走一趟,这蒋忠的尸身一日不下葬,他们便一日不能安心。
三人进城各自回家,杨茂才住在城南,进城不远就到了,只剩下韩廉和朱庆二人一起往华容坊而去。
韩廉和朱庆走到华容坊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韩廉看着阴阴森森的四周,猛然打了个寒战,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来,缩着脖子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朱庆和他并排走着,看他这个样子,不禁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韩廉汗毛都有些起立道:“就,就觉得有些不安,哎,可能冷的吧,没事没事!”
不多久,二人便走到了韩廉家,朱庆道:“你早些睡,明日我们还要去衙门呢,没精神可不行!”
韩廉点了点头,推门进了家门。
……
翌日天明,城中各处忽然传出阵阵惊叫之声,之后便是各种狼狈破门而出的身影,惊慌失措的大喊:“救命,救命……”
人们大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把人扶起来,却只见被扶起来的人面色惨白,万分恐惧的颤抖着手指向屋里,抖抖索索却是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人们忍不住猜想这屋里到底有什么,能让他们害怕成这般模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敢做那个吃螃蟹的人,进屋去查看一番。
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衙门里的官差怎么的也知道了,于是急匆匆的赶到了现场!
到了现场,一个捕头模样的人问道:“刚才怎么回事,给我细细说来!”
那书生被吓破了胆子,一见到官差来,连忙揪住人衣裳就不放了,那捕头模样的官差使劲儿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没拉动,随即放弃,问了周围人!
周围人连忙七嘴八舌的把刚才的情形给说了,那捕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示意一个随行之人将那书生拉起来,自己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准备进屋。
他身后的属下忍不住喊道:“头儿,让我们进去吧!”
他摇了摇头,抬腿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他进了屋后四处环顾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正准备移步之时,蓦然看到桌子底下似乎有一方白布,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红色的痕迹!
直觉告诉他,这方白布肯定有问题!
他再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慢慢的伸出刀尖到桌子底下,挑起了那方白布!
他展开那方白布,入目第一眼,就让他心神巨震!
那方白布上用鲜血写着触目惊心的几行字。
第一行,可否问心有愧?
第二行,可曾欺凌蒋忠?
第三行,为吾侄偿命,自杀谢罪或假手于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写这种东西呢?这种威胁恐吓的语气,倒像是真的要杀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