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霓裳曲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宋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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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归和怒爷爷避开追兵,没有去胡家在杭州城内外的任何一处据点。胡不归回想起不久前在他跟胡重八约定之地看到的那一幕,心说胡重八应该早就投靠了三伯,幸好没有傻乎乎的去找他;三伯投了大宋,那些据点已不再安全。胡不归突然发觉自己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以前不管他在外头怎么闹,胡家都是他坚强可靠的后盾,几乎每到一处都有分堂照应,必要的时候还有人手调配,可现在呢?尽管身上还揣着几千贯金票,足以让他舒舒服服的过上半辈子,可心中的失落是无法用钱财弥补的。

“小子,打起精神来!”怒爷爷在他背上拍了一记。胡不归的内伤不算重,没有伤到脏腑,可他受伤后又打了一架,以致于气血紊乱,若不静心调养,还是会落下隐患。怒爷爷是过来人,看胡不归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放心吧,郡主那小妮子机灵得很,几千里路都过来了,今天这都不算事。”

怒爷爷领着胡不归先是顺了一身衣服,让他换下带血的袍子,然后轻轻松松穿过吴越兵乱糟糟的包围圈离开夕照山,一根头发都没掉。怒爷爷是什么人?六十年前就是胡进思的亲兵,跟着武肃王转战沙场,大大小小数百战,从杭州打到越州,从钱塘江打到太湖,虽说年纪大了在越州颐养了些年,可杭州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河流道路都是刻在脑子里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两人进城,进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宅子里。小兽也悄悄跟来了,在墙头一露面,就惹得护院的黄狗狂吠不止。小兽也不甘示弱的弓起背、竖起尾、龇开牙,低吼着发出警告。看宅子的是个老头子,看到怒爷爷,立刻呵斥黄狗闭嘴,跑过来就给怒爷爷磕头,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竟是个哑巴。怒爷爷让他起来,告诉胡不归,这厮年轻时也是个兵,脾气比他还火爆,每次打仗都不要命的往前冲,被他救下三次,最后一次伤了嗓子没法再说话了,被他安顿在这里,今年没有六十也有五十八。哑巴老头见胡不归受了伤,立刻跑去给他们烧水,又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伤药来,接着就去后厨忙活了,很快就传来做饭的声响。

怒爷爷让胡不归坐下,脱下衣服。胡不归忍着痛,问怒爷爷在开封后来去哪了。怒爷爷麻利的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这才讲起两人分开后的事情。原来他跟胡不归分开后,先是佯装受雇于大宋,沁水县大杀四方之后竟跟着李珑月去了辽国!

辽国,还是跟着李珑月!胡不归感慨之余大是羡慕,自己前前后后跳了三次河,拼了命才只与珑月走到半途,怒爷爷这稀里糊涂的老头子居然跑去跟着珑月混吃混喝,脸皮和福气真不是一般厚。

“啥叫脸皮厚,是郡主丫头孝顺我老人家懂不,混账小子!”怒爷爷扇了后脑勺他一记,疼得他龇牙咧嘴。方才跟着李珑月的那俩傻小子是汉国名将金刀杨业的儿子,他俩奉命跟着杨家大郎前来接应明月公主,打退追兵后就把人接到了太原。从沁水到太原,李珑月都是跟那神秘的大辽贵人同车同行。到了太原后,那个大辽贵人就走了,安排一队皮室军护送李珑月去到大辽南京,恰好又见到了刚从大宋归来的南院大王耶律道隐。耶律道隐亲自作陪,竟然真的称呼李珑月公主殿下,还带着她在南京游玩宴饮。怒爷爷自然也跟着蹭吃蹭喝蹭玩,在大辽玩了一圈后,就又跟着坐船回来了。

“坐船?”胡不归讶道。

“难不成还骑驴?”怒爷爷鄙视地瞧着他。一句话把胡不归噎得够呛,本公子平时就是骑驴的好吧,骑驴很掉档次吗?啊呀可惜没把那头听话的黑驴弄回来。“从哪出的海?”胡不归岔开话题,不想继续被鄙视。

“从大辽南京往东走了百十里出的海,上了好大一条船。那船是郡主丫头的,载个几百上千人都不在话下,全部船帆张开来,就跟只凤凰在水上飞一样威风,吴越水师那些战船跟它比起来就是条虫。”怒爷爷得意洋洋,与有荣焉。

胡不归好嫉妒,他算了算日子,李珑月当是跟自己差不多时间回到杭州。“她又怎会被钱昱挟制?”他问。

怒爷爷懊恼道:“她当时没带几个人吧,谁知道钱昱那斯文败类能突然变脸用强。也怪老夫没跟着,跑去吴山那家老店吃了碗面。老夫要在,就二郎四郎那些小崽子,一只手都不够看。”

胡不归大概弄清楚了李珑月的行踪,他现在担心的是阿芷,这丫头被王仁辅那老不修的蛊惑,也不知被带去了哪里。还有招财进宝,不过净照都回来了,他俩应该不会有事。咦,胖子呢?胡不归这才发现俞章不见了。也怪自己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居然把个大活人给弄丢了。

“小胖子鸡贼着呢,丢不了。”怒爷爷心很大,满不在乎的在他包扎好的伤口上拍了拍。这时哑巴老头也把饭菜准备好了,都是家常菜,香喷喷热腾腾,米饭直接上了一锅。

怒爷爷吃得飞快,胡不归吃得也不慢,边吃边寻思下一步该怎么办。胡家不能回了,他在吴越还是个通缉犯,现在又顶了冒牌皇嗣的名头,胡不归胡不归,有家不能归了,阿爹给他起的什么名字,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人生还不到一半,总不能现在就开始隐姓埋名混吃等死吧?迷茫之际,脑海中又浮现出李珑月那美艳不可方物的丽影来。怎么就又分开了,怎么就让净照那厮又占了先机。不行,我要去找珑月,现在我做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珑月要做什么!对,珑月要做什么!胡不归猛一个激灵,差点把筷子当暗器扔出去。

对面的怒爷爷本能的抬手,却抓了个空:“小子,闹啥西!”

胡不归没理他,心念飞转。从她对钱昱和王仁辅的态度看,她对恢复江南国、反宋复唐这些事情是没多大兴趣的,不然也不会袖手旁观,还要钱昱不惜自毁谦谦君子形象派人胁迫。那么她来吴越做什么?总不会是来游山玩水的吧?珑月是什么身份?江南国郡主,还是大辽公主,有这两重身份在,不搞点事情出来简直说不过去。

搞事情,搞事情。还真是她走到哪里,哪里就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出事情。可要不闹出点事情来,自己又怎么有机会亲近佳人呢?胡不归挠挠下巴。李珑月身份高贵,富可敌国,手下能人无数,样貌、才华、武功都是无可挑剔,唯一的意难平就是李煜。她去开封是为了救李煜,李煜不走,让她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回想起离开开封一路上她郁郁寡欢的样子,胡不归就心痛,恨不能把李煜父子抓来博她一笑。最能让她高兴的事情,也莫过于救出李煜,让他们一家团聚。可李煜在开封,被大宋皇帝盯得死死的,别说再去救,就是去李唐庄看一眼估计都能被射成刺猬。怎么办?

胡不归放下筷子,陷入沉思。不过很快他就放下心事,急人之所急那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李珑月。李珑月会去哪里?胡不归心念一动,已有计较。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去搞清楚一件事,也给吃得直打嗝的怒爷爷找点事情做,就当消消食。

胡家别院,大宋特使弥德超驻跸之处。

与半年前范旻浩浩****一二百号人马不同,弥德超这次轻车简行,只带了二三十个人来,进城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没有大肆宣扬,他的任务只有一件,把钱王帛书送到钱惟治处,促成吴越纳土归降。而他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吴越,靠的就是胡家。准确的说,是胡琛。

胡不归低估了他三伯的心思,也忽视了他三伯为这一天所做的准备。

弥德超很满意胡琛的态度,更满意胡琛和他背后的胡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从他进入吴越的那一刻起,胡琛就安排好了一切,秘密的,非官方的,一切都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直到他突然在夕照山亮相、打了吴越众臣一个措手不及,让他这个大宋特使既保持了足够的神秘感,又狠狠得耍了一把威风。更让人吃惊的是,胡家居然有一支完全不逊色于任何禁军的精锐族兵。有这么一支武装在手,对大宋控制吴越简直如虎添翼。而这只是胡家表面的实力,以胡家在浙东路的影响力,可以说就算没有了钱氏,大宋也能控制住整个浙东路。为了表示对胡家的重视,他拒绝了吴越方面另外安排住处的好意,坚持住在这处坐落在吴山西麓的胡家别院。吴越方面没有办法,只能派兵加强别院外围的保卫工作。不过弥德超并不是正式的接收大员,他是密使,只负责打前站,这一点从他的品级上就能看出。直到正式的接收大员来到,他都会呆在吴越,监督吴越归降的一应事宜。

此刻胡琛就坐在弥德超对面。他已经致仕,没有了官身,一介布衣,反倒不卑不亢,这个态度也让弥德超愈发敬重。

弥德超道:“听说今日之事是东海盟在背后捣鬼。依你之见,接下去何事最为紧要?”

胡琛道:“东海盟可以说是江南国余孽。今日之事,便是东海盟煽动吴越内乱,想以此控制吴越,再在江东起兵,作乱东南。半年前失踪的中使等人,也是东海盟在暗中动的手脚。”

弥德超道:“本使断不会重蹈范旻覆辙。钱昱如何处置?吴越众臣,谁人可信?”

胡琛道:“钱昱论罪当诛。长公子乃群臣之首,善待长公子,可令吴越群臣心安。胡家族兵,可供尊使驱策。”

弥德超道:“一来就杀人,难显圣上恩典。本使南下前,圣上还特地提到《百家姓》,说吴越人杰地灵,文章锦绣,当坐而论道。”

胡琛道:“圣上仁德。”

弥德超道:“人呢,就不必杀了,谅他区区一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读读书写写文章,比什么都强。至于长公子,听说还不到而立之年?”

胡琛点头:“长公子年少持重,国之栋梁。”

弥德超道:“年少持重,圣上定是要重用的。那个三公子,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会跟江南国余孽混在一起啊?”这才是弥德超关心的。他是潜邸旧人,自然知道皇帝的喜好,打定主意要把那个美貌无双的东平郡主弄来送进宫去,绝对又是大功一件。

胡琛这才说了净照因思念母亲而出家之事,还特地提了他是吴越国师赞宁法师的高徒。身为吴越前任礼部尚书,他是清楚当年吴越与江南国准备暗中联姻之事的,甚至还知道到底是谁设计坏了净照的好事。当然净照出家的真正原因他是不会说的。在他口中,净照因为看不过钱昱谋逆才奋起反抗的。

“三公子倒是个孝子。”弥德超听完,开始盘算怎么利用净照把那东平郡主给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