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兄弟看着在前头不远处带李珑月逛园子的净照,恨不得上去一脚把这个头上带毛的丑和尚踹进湖里。
这里是净照在钱塘湖边的别院,也是他之前为自己跟李珑月成亲准备的新房,临湖环水,只有一条路通到岸上,有草木芦苇遮挡,一般人根本找不过来。但是有个问题,别院有管事、有仆役、有仆妇,还有几个年轻的侍女,都是钱王送给净照这个最疼爱的儿子的。这些人当中难保不会有人偷偷跑出去通风报信。所以在发现有这样的苗头后,杨家兄弟就授意自家家丁露了一手,并且派人守在通往外界的那条路上,还在不远处布置了一个暗哨。至于他们,是不屑对那些下人动手的,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李珑月,确保她执行既定的计划。
净照根本不掩饰对李珑月的情意,甚至连布置新房的事情都当面说了出来。李珑月浅笑吟吟的听着,如果四年多前不是那场变故,或许她真会嫁给这个吴越三公子。嫁归嫁,与感情是无关的,只关乎利益,江南国与吴越的利益。时过境迁,江南国已不在了,而今吴越也即将纳土归降。聊起当年的往事,两人就像知心朋友般毫无芥蒂。李珑月喜欢这样的感觉,净照这家伙纯真讨喜,很是难得。净照也知道李珑月对他没有那个意思,可他不在乎,我喜欢你,能陪伴你左右就很开心了,至于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嫁给我,我不会去勉强。
两人边走边聊,时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来,看得后头的杨家七郎很是不解:“六哥,论样貌、论武功,我们兄弟都妥妥碾压那丑和尚,为啥她对咱们爱答不理,倒跟他有说有笑。”
杨家六郎也搞不明白,只好道:“没听他说他们都认识四五年了,我们跟她才认识多久。”
杨家七郎道:“四五年啊,那都可算是青梅竹马了。”
他哥给了他个白眼,还会用成语了。
杨家七郎马上道:“青梅竹马就不能横刀夺爱了?哥你要不拦着,我这就把那厮打进湖里喂鱼。”嘴炮归嘴炮,动手是不敢的。李珑月只需美目一横,就能让他秒变怂包。
这时,守在庄口的家丁跑来禀报,说庄外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年轻的那个就是在夕照山冒充皇嗣的那家伙。
杨家七郎一下就想起胡不归守在李珑月身前力战黑甲武士、还挽着她手说要娶她的场面来,那绝对是公主的狂热追求者啊,于是不假思索道:“他们来做什么,赶走赶走!”
“慢着!”杨家六郎看了眼李珑月和净照的方向道,“把人请进来,带去见净照师傅。”
家丁去了。杨家七郎着急道:“哥,一个和尚就烦死了,再来一个抢食的,我就更没机会了。”说完,看到杨家六郎坏坏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道,“哥你是想让他们……”杨家六郎扫了他一眼。杨家七郎立刻闭嘴,贼笑着竖起大拇指。
胡不归和怒爷爷来了。怒爷爷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一来就嚷嚷着肚子饿要找东西吃。胡不归已经习惯净照跟在李珑月身边得意洋洋的狗腿样子,直接越过他对李珑月道:“杨家兄弟怎么还没走?”
李珑月一听就知道怒爷爷肯定把他跳河之后的事情跟他说了,只道:“大辽不方便派人,就让两个汉国的小将来保护我。”
“我看是监视你吧。”胡不归略一思忖,直接戳破。
李珑月笑笑,她又岂不知两人的作用。“你的伤怎样?”她问。
胡不归心头一暖,呜呜呜,珑月妹妹在关心我啊,立刻朝胸口捶了一记:“皮外伤,没大碍。”
净照上前来,伸出指头在他身上戳了一记道:“是吗,我试试。”这一戳,正好戳在胡不归的伤口上,疼得他一阵冷汗,心说你这厮竟敢当着珑月的面就下黑手,又不好打他,只好故意指着那被布置得红艳艳的正院道:“你个花和尚不去住禅房,却弄个洞房作甚?”
岂料净照的脸皮更厚:“自然是备着跟珑月妹妹成亲时用的。”
胡不归心头一堵,气得伤口都要崩开。
净照又道:“到时候你可要来喝喜酒哦!”
胡不归被气乐了。李珑月也跟着笑靥如花。一笑,什么尴尬都化开了,什么人生大事,什么成亲洞房,说多了都是负担,何必自找不痛快。在杨家兄弟的注视下,胡不归和净照一人一边,把李珑月拥簇在中间,说说笑笑的朝花厅走去。那里临水而建湖风习习,用来吃茶赏月最好不过。
杨家七郎瞪眼道:“哥,不对啊,怎么没打起来,说好的狗咬狗呢?”
杨家六郎懊恼道:“再看看。”
这时开阳星官跑来说她家阁主有要事相请。
兄弟俩相视一眼,要事,莫不是要离开吴越,执行下一步计划?两人没有犹豫,立刻随开阳星官前去。
花厅中,杨家兄弟一进来就被堆在地上满满当当的几十个酒坛子给吸引了。不光有酒,还摆了几桌席面,每桌都是满满当当,香气扑鼻。
酒啊,兄弟,杨家七郎肚子里的酒虫立刻活了过来,他已经好一阵子没畅饮过了,禁不住心痒难耐。雷霆和雨露也来了,雷霆大大咧咧的提着一坛子酒过来,往杨家七郎面前就是一砸。雨露笑眯眯的守在门口,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很容易就让人放松戒备。
“你们这是……”杨家七郎有点莫名其妙。
雷霆朝净照一指:“净照师傅说我们北人喝不了南方的黄酒。还说他这里的花雕半坛子下去就倒。”
杨家七郎的火一下就上来了,小爷管你是不是吴越公子,敢小看俺们北人喝酒的本事,今天非给你点颜色瞧瞧!特别是……嗯?开阳星官没走,天玑星官也来了。开阳星官个子高,看不到李珑月的时候,他就经常在瞄着她那两条大长腿解馋;天玑星官年纪最小、最活泼也最爱笑,是她们当中的开心果。就算比不上李珑月的神仙姿容风华绝代,七星官亦是各有特色,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一等一的美人。美人当前,岂能堕了将门威风,更要勇往直前。
杨家六郎瞧着他的模样就知道今晚少不了大战一场,不过看净照那怂样,也不像是个能喝的。
“啊,好香!啊,有酒!你们这些小子,有好吃好喝居然不叫老夫,可恶可恶!”怒爷爷来了,抓过一坛酒来拍碎封口,拎到面前一闻,“好纯的花雕,小和尚,你私藏了不少好货啊,是不是给娶媳妇儿准备的啊,哈哈哈……”
净照嘿嘿笑着:“王宫窖藏,自是好酒,就怕他们北人喝不惯。”
“和尚,你说甚?”杨家七郎不淡定了。
“小兄弟你可别欺负他,他可算是我们阁主的人。”雷霆当即发声维护净照。
“就是,小僧可是阁主的人。不服就来战!”净照得意的眨眨眼。
“战就战!”杨家七郎立刻应战,他自问酒量过人,不管黄酒米酒,统统不在话下。
怒爷爷看看人数道:“你们也不能欺负他们,今晚我站他们一边!”说完站到杨家兄弟身后,一掌一个按在他们肩膀上,好叫他们有进无退。
“哥,上吧,不就是喝酒,还能咋地!”杨家七郎道。
杨家六郎再沉稳也只是年方弱冠的虎虎后生,被众人这么一起哄也坐不住了:“战就战,酒来!”
一场混战就此拉开。
两刻钟前,净照别院中,烛灯初上。
几张藤椅,李珑月胡不归净照一人一把,面朝水面,颇没形象地并排躺下,李珑月在中间,胡不归在左,净照在右,每两张之间是一张竹几,摆着干鲜果品、茶水点心。
“我想甩掉他们。”李珑月没头没尾来了句。他们是谁,三人心知肚明。
“我们三个加怒老爷子,还有七星官,神箭八骑的十六位兄弟,妥妥拿下。胡小龟只能算半个,受了伤,不顶用。”净照开始算账。
“别叫我胡小龟!”胡不归抗议。
“好的,小乌龟。”净照学着胡芷汀的语气道。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净照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个也不准叫!”想起阿芷,胡不归又是一阵心烦。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跟着王仁辅那老不修不说,竟然还来抢珑月的郡主封号。“那兄弟俩是辽国派来保护珑月的,想摆脱他们,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净照挠挠脑袋道:“可惜小僧身上没带蒙汗药。你们带毒药没有,不动手,毒死也行,或者沉湖。”
李珑月忍不住噗嗤一笑。净照这倒霉孩子也学会嘴炮了,再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杀人。
胡不归听不下去了:“你这和尚怎地这般心黑,无冤无仇便要取人性命。”
净照道:“不能打又不能下药,难不成还用美人计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美人计,岂不是要珑月去牺牲色相。
要不是隔着李珑月,胡不归就一脚踹过去了。
李珑月却道:“喝酒,许是个好办法。”
胡不归立刻道:“酒场如战场,我等还需如此这般……”
一个时辰后,杨家兄弟被抬出花厅。神箭八骑倒下一半,连雷霆这海量的都是一头栽倒脑袋砸在桌上。怒爷爷拼到最后,大笑着倒地就睡,鼾声震天。
李珑月朝净照使了个眼色来到外头。天权星官走过来,说别院的下人都被控制起来了,不会有人走漏消息。李珑月点点头,吩咐天权、开阳和天玑三人留守,她则带剩下四个星官准备出发。不远处,雨露带着他那一队共八个神箭手也都准备完毕。
胡不归也来了,就在刚才他们拼酒的时候,他见到了招财进宝。他们是被净照提前安顿在这里的。两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他们是如何随净照潜伏在王仁辅身边,王仁辅又是如何**阿芷娘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胡不归听完,第一反应就是那老不修的好生卑鄙,钱昱这边兵变不成,他带走阿芷,必定还有图谋。不过眼下暂时顾不上他,先帮珑月做完那件事再说。
三台山,惠因寺。
王仁辅在石碑前负手而立。胡芷汀和其他人都已歇息,他却久久难以入眠。天亮之后,韩氏毛氏王氏就会离开,苦心谋划尽皆付诸东流,更难以接受的是李珑月对他那种轻蔑。他不甘心,更清楚自己不能消沉避世;他见过太多中年致仕的官员,一旦失去欲望和斗志的支撑,人立刻就会衰老下去,在病痛中了却残生。钱昱失败了,可他还没有。他身前的这块石碑,是五十年前武肃王钱镠重修惠因寺时所立,石碑上刻着建寺经过和钱王功业。功业啊,王仁辅抬起手来,指尖触碰在冰冷粗糙的碑面上,刻碑立传,是每一个王佐之才的梦想。
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没有问候,没有禀报,没有任何礼节性的动作,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来了。”
“是。”
“人都在?”
“是。东西呢?”
王仁辅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来,抬手丢去。
那人稳稳接住,眼中精光闪过,旋即手捧物件,单膝下跪。
“从今往后,你听我吩咐。”
“是。”那人将物件交回,又隐没在黑暗中。
郡主,你没想到我还留了这张底牌吧?王仁辅冷笑起来,那张脸在夜色中甚是扭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