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霓裳曲

第二百章 身世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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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兄,救救她。”说话的是俞章。看到胡芷汀受了伤还被人押着的样子他就心痛难耐,恨不得冲过去救下她。不过他不是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的愣头青,知道胡芷汀跟着老王这件事牵连甚大,自己在李珑月那边也没多少面子,只能求助于胡不归。

胡不归深感无奈。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阿芷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天真无邪的小丫头。他最大的愧疚,是没及早给她找个好婆家;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自欺欺人。这一年来,阿芷的情意他越来越清楚的能感受到。如果没有遇到李珑月,自己会接受她吗?用怒爷爷的话说,阿芷人漂亮会做饭又体贴还能打架,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可偏偏他就是生不出半点那方面的意思来,毕竟从小到大一直当她是亲妹妹一般。正因为这样,他才更急切的想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譬如净照。净照配珑月是万万不行的,配阿芷还是非常完美的。此刻面对她的完美对象,胡不归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她不受到伤害。

李珑月直接无视了胡芷汀。对她来说,胡芷汀只是被老王利用的棋子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你敌视我又如何,谁会把只蝼蚁放在眼里?可对王仁辅,她是真的动了怒。“吴越不会杀钱昱,我也不会杀你。”杀人很容易,杀一个风烛残年、对自己已无甚威胁的人更容易,没了那些手下,王仁辅就是个随时可以捏死的糟老头子,可李珑月却感到了深深的倦意,懒得再去理会他。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成了压垮王仁辅的最后一根稻草。钱昱是谁,一个失败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把他跟钱昱摆在一起,还是用近乎怜悯的口气说出来,同时他还要面对在场百十人的各色目光。王仁辅只觉右半边身子一麻,想要抬手,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眼中闪过惊恐,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他不要那样活着,那样看人脸色、摇尾乞怜的活着,比死更叫他恐惧。他王仁辅,可是文献太子的头号心腹、首席智囊,到哪里都要被尊称一声“先生”的人,决不能变成旁人眼中的笑话!抢在身体还受控制的时候,他用左手拔出匕首,仰天高呼:“主公,老臣来陪你了!”说完抬起左手,朝心口狠狠扎落。

没有人去救他,就这么看着他右腿一软,整个人朝右边倒下,咧开半边嘴,死不瞑目。

李珑月一挥手,王仁辅招来的龙虎卫中的一大半人就都散去了,只留下少数人加入了马队。李珑月没有为难胡芷汀,但也没有放走她。胡芷汀被捆起来关进一辆马车,有专人看管。胡不归向李珑月道谢,表示会管住胡芷汀不让她乱说话。俞章还想再说什么,被胡不归制止了。眼下他们还没离开杭州,还没回到李珑月的船上,前方黑漆漆的山路或许还隐藏着未知的危险,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俞章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默默走到关押胡芷汀的马车旁跟随。

胡不归跟净照本想挨着李珑月的马车走,却被杨家兄弟给隔开了,两人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感,得想办法弄走这俩碍手碍脚又孔武有力的家伙。

一个时辰后,脚下的山路开始变得平坦。胡不归闻到了江水的潮气。

停靠在江边的是青鸾号。一行人鱼贯登船,除了马车,连马匹都上船带走。

很快,青鸾号离开江岸,向东驶去。向东,就是出海。

胡不归毫无睡意,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值夜的船员们各司其职,神箭八骑中的四个分别在前后甲板上警戒。小兽跟了他一阵,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胡不归从不管它,而它也总是若即若离的跟着,并不与他十分亲密。抬头望去,正好看见李珑月在二层平台上。四目相交,胡不归就上去了,看见净照正陪在她身旁。

三人并肩而立,凭栏远眺。

“怎地又冒出来个龙虎卫?”净照忽然问道。

李珑月没有隐瞒,说龙虎卫是直属于江南国君王秘密组织,最多的时候有几百人,一部分是军中高手,另外就是从江湖上招揽的好手,刑讯、护卫、刺杀、追踪,人人都有一技之长,除了君王本人,龙虎卫认符不认人,只听龙虎符调遣。到了李煜登基,这支曾在烈祖和中主手中令人闻风丧胆、沾满血腥的神秘力量就被边缘化了。上任队长曾献上一个“屠龙”计划,包括大宋皇帝、吴越钱王在内,都是他们刺杀的目标。计划被生性仁厚、笃信佛法的李煜否决后,一大批来自江湖的好手失望离开,剩下的大都是从军中选拔的好手。至于龙虎符,李珑月及笄后李煜就把虎符给了她。之前在江南国帝陵时,李珑月把虎符给王仁辅,让他去召集龙虎卫守护懿陵,不想他竟假公济私调用龙虎卫来对付她。至于龙符的来历,李珑月没说,他们也没有多问。

“真没想到珑月妹妹你才是李唐皇嗣。”净照才不管胡不归的感受,换到另一个话题上来,“你早就知道了吧?”

李珑月没有否认。

净照越过她对胡不归道:“我就说你不是,你看起来还没我像呢!”

胡不归报以苦笑。

净照道:“你是大唐公主,那谁是文献太子的女儿?”

李珑月看向胡不归:“自然是他那位阿芷妹妹。”

胡不归吃了一惊。

净照很诧异:“她不是……”

李珑月道:“我不是文献太子亲生,并不是说她也不是。王仁辅能找她来,定是找到了她是文献太子之女的证据。他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冒充的。”

净照道:“为了保存你这李唐血脉,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把你送到江南国宫中,再把文献太子的亲生女儿送走。”

胡不归道:“我一直觉得阿芷跟她两个姐姐长得不像,跟胡家其她姐妹也不像,若她是文献太子的女儿,为了掩人耳目送到卜胡村来,勉强还说得过去。她跟你还真是门当户对。”胡不归忍不住回敬净照一句。

净照不屑一笑,半点没放在心上。小僧心悦的是珑月妹妹,又不是什么文献太子的女儿。

胡不归却在想,珑月是大唐公主,阿芷是文献太子之女,那自己又是谁?从胡长安和楼颂的反应看,他们一定还隐藏了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必然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倘若不是突生变故,我与珑月的娃儿都满地跑了。”净照没头没脑的来了句。此刻他很满足,在心上人身边的每时每刻,他都心生喜悦。他生性洒脱,心底纯净,喜欢就是喜欢,争取就是争取,即便求而不得,也不会像凡夫俗子般生出怨愤来,只会愈发珍惜眼前的时光。

李珑月微微一笑,没有半点不快。她是真把净照当朋友的,人生在世,得一知己不易,像净照这般洒脱通透人畜无害的更是难得。

胡不归只能叹口气,他在李珑月面前就做不到这般随性,总想博得她的青睐。有了得失心,言行便不那么发乎自然。

“你俩的心意,我都知道。”李珑月来了句更直白的。

净照依旧开心一笑,露出一对灿烂的梨涡,仿佛心满意足。

胡不归却不知该怎么去接,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还自诩乐天公子,单就这份心态就输给了小和尚。胡不归暗叹。

“六叔曾问我,想寻个怎样的夫婿。”李珑月继续道。

胡不归和净照立刻竖起耳朵。

“那是我十岁生辰的时候。”李珑月望着远方江面,眼神变得迷蒙,似是追思似是寂寥,“我说,情为何物,生死相负?”

胡不归心中一惊,说出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从那以后,六叔便不再问我婚事;旁人提起,也会替我挡回去。”

“为何?”净照好奇问道。

“六叔六婶,曾是神仙眷侣,琴瑟和鸣。可最后呢?六婶临终前都不愿再看他一眼。爱之最深是君心,恨之最深亦是君。”

胡不归立刻回想起在李唐庄时李珑月对小周后的态度,那份生疏和冷淡是他这个旁观者都能一眼看出的。根子一定出在李煜跟小周后身上。

“六婶待我如母,你们不曾见,她是个多么钟灵毓秀惊才绝艳的美好女子。我曾在病榻前问她,为何不肯见六叔。她说,半生卿卿,情为何物,谁知终落得生死相负。与其终究心碎伤神,不如守住寸心不许,反而能心平气和安然度日。”

胡不归感慨之余,又怨念起昭惠后来,你说你跟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说这些作甚?到头来还不是害苦了我等痴情郎。

净照却怅然出神:“小僧终于明白吴太妃和母后为何要出家修道了。”

胡不归道:“眼不见为净,省得被文穆王和你阿爹气死。”

净照懊恼道:“不许说我父王,父王的妃嫔算少的了。”然后望向李珑月,满脸的真诚爱慕:“在我心里,永远都只珑月妹妹一个,再没别人的。”

胡不归只能笑笑,对着从内到外散发着忠犬气息的小和尚,他忽然没了出言挤兑的兴致。李珑月若是真存了终生不嫁之心,对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珑月现在不是还没有走出这一步吗,她一天没有出家修道,他就一天不会放弃,早晚用他的真心厚意焐热她。

“清泰元年。”李珑月忽然念出一个年号来。胡不归跟净照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清泰元年是唐末帝李从珂的年号。她说这个作甚?

“清泰元年正月,不,应该是应顺元年正月,吴越武肃王(钱镠)病逝,孟知祥于蜀中建国;应顺三月,文献太子李弘冀出生。”李珑月如数家珍,“同年四月,李从珂登基,改元清泰。七月,孟知祥卒,孟昶即位。两年后,清泰三年,石敬瑭引契丹铁骑入境,李从珂自焚玄武楼,传国玉玺就此失踪。”

“李从珂失国后不久,李昪就在江南立国,续承大唐国号。这一年的事情还真多。”胡不归继续道,“我阿爹也是清泰元年生人。”

“你阿爹,胡四老爷?”李珑月闻言神色一动。

胡不归点点头:“婺源的胡长安也是清泰元年出生。文献太子和我阿爹都是清泰元年生人。”

净照问道:“珑月妹妹,你既是大唐公主,文献太子不是你生父,那你亲阿爹到底是谁?”

李珑月摇摇头。

净照以为她是不知道生父是谁,胡不归却看出她眼底的苦衷。“珑月才是大唐皇嗣,我呢,被人当了半天幌子,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

净照道:“你自然还是胡家人咯。”

胡不归苦笑。如今的胡家,他已回不去了。

李珑月道:“你又怎会搞不清楚自己是谁?”

胡不归这才把发生在婺源的事情讲了一遍,包括楼颂父女和胡长安之死。

净照听完,一边念佛,一边啧啧称奇。

李珑月却道:“很明显他们没说实话。不是对你,而是不想叫东海盟的人知道。从小到大,我身边有数不清的人是东海盟派来的,我的北宸阁也是从东海盟分离出来的。”

胡不归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在明王寺,李珑月与那位高手聊了几句后东海盟的人就撤走了,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李珑月道:“我很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停的跟我说,我身负世上最高贵的李唐皇室正统血脉,恢复大唐国祚是我的使命。可这世上又有几人真想恢复大唐?不过是打着大唐旗号图谋各自称王称霸罢了。”

胡不归跟净照深以为然。

“我要去找玉玺。”李珑月又道。

胡不归跟净照吓了一跳。“你知道玉玺下落?”胡不归问。

李珑月道:“没有玉玺,先主李昪不敢立国。玉玺就在东南。既不在吴越,那就仍在江东。我们拿到的或是打开玉玺宝藏的半把钥匙。”李唐庄外分别时,虽然无法多说什么,但六叔握住她手,将那枚龙符悄悄塞给了她。她由此推测六叔是暗示她回江南故国寻找的意思,况且六叔赠的那幅画和口占的那阙《虞美人》,她反复思量推敲之下,也透露出相同的讯息。只是暂时还没有破解出确切的含义。

“小僧与你同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净照抢先表态。

“公主若不嫌弃,在下也愿同往。”

李珑月报以温柔浅笑,笑容皎洁明媚,让两人如沐月华,陶然欲醉。她转身走回船舱,这一天经历了那么多,晚上又说了太多,实在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