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俶见李珑月答应,正想换个话题缓和下气氛,忽听外间传来内侍的声音:“世子,你不能进去,大王正在见客!世子,哎哎,世子留步!”
钱惟濬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钱俶交谈的李珑月,不由一呆,不是江南国第一美人吗,怎地是个美少年?仔细再一看,哦,女扮男装啊,果然会玩。遂不等钱俶发问,径直上前,扑倒在地行大礼。
钱俶一愣,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讲规矩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钱惟濬站起来,也不理一旁的李珑月,大声道:“儿臣听闻父王要赐婚于江南国东平郡主——”
钱俶一听,怕他当着李珑月的面胡说八道,连忙打断他:“此事尚未定论,世子不必多言。”
钱惟濬道:“此事关乎国运,儿臣身为世子,必须多言。儿臣恳请父王,定要叫东平郡主留在吴越,促成此事。”
此言一出,不仅钱俶和后头的净照,就连李珑月都感错愕,他竟不是来反对的?特别是净照,他是知道世子跟胡不归的关系的。胡不归那色胚若知道李珑月本是女儿身,定会跑去恳求世子阻止此事。现在世子跑来说赞同,是胡不归依旧傻乎乎的不知道,还是两人另有图谋?
钱俶听他赞成此事,心下稍安,问道:“为何要促成此事啊?”
钱惟濬道:“四年前,儿臣便竭力赞成吴越与江南国联姻,化干戈为玉帛,以东南两国之力共抗中原。不想事出意外,联姻未成,一年后大宋便发兵南下,吴越不得已出兵,以致江南亡国。而今江南国已亡,唇亡齿寒,吴越再无屏障。东平郡主虽是亡国之女,可她既能来吴越,说明旧日情分仍在。父王切不可听信朝中小人所言,将她献于大宋;不但不能将她献于大宋,还应以王室厚礼待之。”
钱俶道:“这是当然。”
屏风后的净照心里感动啊,果然还是二哥深明大义、看得通透啊!
钱惟濬道:“赐婚一事,当速行之。”不等钱俶说话,又立刻提高声音道,“儿臣愿替父王分忧,纳东平郡主为侧妃!”
李珑月斜睨着钱惟濬,呵呵,有趣,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提纳她当侧妃。老钱家的男人,总算有一个胆大包天还带种的了,可惜脑袋不大好,无知者无畏还是咋滴?
钱俶张了张嘴,看看他,又看看李珑月,只觉后者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又想起屏风后的三郎,感到身后杀气弥漫。定了定神道:“世子又喝酒了吧?”
钱惟濬大声道:“儿臣没有喝酒,儿臣要纳东平郡主为侧妃,为父王分忧,为吴越挣回一线生机!”
钱俶怕他再说出什么荒唐话来,连忙道:“还说没喝,孤都闻到了!来人呐,扶世子下去,好生醒酒!”
几个内侍跑进来,七手八脚的就要去拉钱惟濬。
“滚开!”钱惟濬双臂一挣,扑倒在地,“父王若是觉得侧妃不妥——”
钱俶手指着他,不想当着李珑月的面继续丢人,大声道:“快带下去!”
钱惟濬大喊:“正妃亦可!”
“你说要谁来当正妃!”殿门口传来世子妃顾氏的声音。
钱俶心下叫糟。顾氏可不是一般女子,自己能打不说,背后还站着一堆将门,她要闹起来,别说顾家了,军中一帮元老宿将都会跟着闹。内侍们也晓得顾氏的厉害,那可是敢杖毙府中贱人的狠角色啊,一个个连拉带拽的要抬走钱惟濬。
钱俶只觉身旁一阵风过,再看时,净照已冲过去:“嫂子手下留情,千万不要为难二哥,二哥也是想为国分忧!”一边喊叫,一边朝被一群内侍按住的钱惟濬就是狠狠一脚。
“啊!”钱惟濬一声惨叫。好你个老三,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嫂子还没动手呢,你先来一脚,当哥是傻的吗!
钱俶目瞪口呆,一时没反映过来。
净照当然是故意的。口口声声为国分忧的二哥,不但要来跟老衲抢女人,还要让她去当侧妃!侧妃是什么?是妾!跟老衲抢也就罢了,竟敢如此唐突一位宗室贵女,东平郡主何等身份,你竟想纳了当妾!方才有多感动,此刻就有多生气。真真是岂有此理,菩萨能忍金刚不容啊!
钱惟濬心里也搓火,从小被他欺负的老三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敢对自己动手了,且不管他是不是世子,就算是当弟弟的,也不能对哥哥动手吧?想还手教训净照,怎奈被内侍拉着。
净照见他还想还手,愈发恼火,也顾不得什么兄弟情分、公子体面了,老衲当年怂了一回,这会儿当着珑月妹妹的面,绝对不能再怂。一拳挥出,正中钱惟濬眼眶。
“钱惟漼,你敢打我!”钱惟濬大叫。
净照心说我打不过胡不归还打不过你这酒色不忌的家伙吗?又是一拳正中他面门。这一拳是给胡不归的,谁叫那小子成天觊觎珑月妹妹!
钱惟濬气得在心里大骂胡不归,偏偏被一群白痴内侍拉着没法还手。
一旁的李珑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家伙终于勇猛了一回,不错不错。
净照第三拳挥出去时,被顾氏抬手架住:“够了!”顾氏一推一拨,将净照逼退,目光穿过在那里拉拉扯扯的两兄弟和内侍,落到李珑月身上,冰冷而平静。
李珑月侧身回望,与她对视。
“还不把他们两个都带下去!”钱俶怒道,今天可是丢人丢大了。
内侍们连忙把兄弟两个分开。
“钱惟漼,这笔账,我给你记着!”钱惟濬顶着眼眶嘴角两块乌青,像只炸毛的花猫。
“钱惟濬,别以为还是小时候,兄弟们由你欺负!”净照也豁出去了,打都打了,父王要罚老衲也认了!
不等钱俶圆场,顾氏已开口了:“东平郡主,果然人中龙凤。”
“世子妃,亦是名不虚传。”李珑月淡淡回应。
“听闻东平郡主弓马熟谙、骑射无双。”
“听闻世子妃出身将门,不让须眉。”
“秋日马壮草肥,正好射猎。”
“雕弓走马鹰犬,正合我意。”
两个女子就这么当着一群男人的面……约了。
钱惟濬推开内侍,看看李珑月,又瞅瞅自家娘子,好你个东平郡主,竟敢当着本世子的面撩拨世子妃!
净照眨眨眼睛,心下暗呼痛快,世子对你不敬,你就直接挖他的墙角,珑月妹妹果然厉害!
钱俶怕两个儿子继续口出狂言,先让内侍把净照带下去,再吩咐顾氏陪世子去疗伤,好生照看。
顾氏朝钱俶行礼告辞,临行时朝李珑月点了点头。
李珑月会意,颔首回应。
被两个儿子这么一闹,钱俶也没了谈兴,让宫中女官带李珑月下去歇息。
内廷,后宫。
两岁的八公子钱惟渲穿着厚厚的褂子,手里拿了根小竹棍,正在院中的梨花树下飞跑。几个年轻内侍追在他身后,唯恐摔到了小公子。钱惟渲一边跑,一边大叫大笑:“追不上,追不上!”手舞足蹈。
黄妃坐在廊下,看着胖乎乎的儿子,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钱惟渲是她的心头肉。她十五岁进宫,很快就得到了钱王的宠爱。可整整十年,她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儿子,就意味着在宫中没有立身之本。为此她求过高僧、求过道士,捐献了无数香火钱,终于在三年前得偿所愿。然而从怀上的那一刻起,见红、呕吐、焦虑、失眠,临盆时又险些难产,折腾了两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百天时又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过来。为了感激菩萨保佑黄妃母子平安,钱俶还特地在西湖边的夕照山上修了一座塔,起名黄妃塔。
黄妃本以为自己会母凭子贵,可这两年来,钱俶来她这里的次数大不如前。她自问容颜风韵更甚往昔,奈何钱王喜新厌旧,一门心思都在白妃那个贱人身上,她只好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片刻都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宫女匆匆跑来,跪在跟前,将发生在前殿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
“三公子居然为了一个亡国之女跟世子动手。”黄妃只觉匪夷所思,三公子素来与世无争,那东平郡主究竟是何等姿色,居然能叫和尚还俗,兄弟翻脸?
“东平郡主真的很美吗?”
“只远远看见是一身男装,还跟世子妃斗嘴来着。”宫女答道。
“世子妃也来了。听到自家男人要娶别人当正妃,也亏得顾氏能忍。”黄妃揶揄道,“钱王呢?”
“钱王他……”宫女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又去了白妃那里吧?”孙太真病逝后,钱王正妃空缺,宫中名义上以四公子钱惟演的生母俞妃为尊,实则由正当盛年的她暂代宫务。可她对现状并不满意,每天要去给俞妃请安不说,钱王的心思也不在她处,她好像成了宫里的大管家,大大小小的杂事都由她来操心,做好了应当,出了差池还得落埋怨。倒是那白妃,生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什么事情都不管,偏偏能得到钱王宠爱。
“还是得靠他啊!”黄妃看着儿子。钱惟渲突然停下来,用小竹棍在内侍头上敲了一记,高兴地大叫:“打到了,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