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钱惟濬与顾氏上了各自的马车。
钱惟濬用冰袋捂着脸钻进车厢。
胡不归一直等在车里,一看他这副模样,惊道:“世子,你这是……钱王打你了?啊呦还真是对不住,为了我,让世子受皮肉之苦,请受我一拜。”说完装模作样的就要作揖。
“去去去,少来这套。”钱惟濬转过去,用手遮着侧脸,气鼓鼓的不想被他看到囧样,“我不就说了句要纳东平郡主当侧妃嘛,老三就跟疯了一样冲出来打我;要不是被几个内侍拉着,我非好好收拾他不可,敢对哥哥动手!”
胡不归瞪大了眼:“是净照打的啊……”
钱惟濬道:“不是他还是谁,父王哪舍得打我!赞宁法师也是瞎了眼了,居然说老三天分高。依我看,他就是个蠢蛋。当年为了女人出家,现在又要为了女人还俗;还俗就罢了,还敢对我动手。他这一动手,等于告诉满朝上下,他不但要跟世子抢女人,还正式跟世子开打。别人当和尚吃斋念佛清心寡欲,他倒好,不但要破色戒,破嗔戒,我看连杀戒都要破!啊呦,一说话就疼。”
胡不归问道:“是净照先冲出来动的手?”
钱惟濬龇牙道:“他一开始躲在后头,看我被内侍拉住才冲出来动手。还真没想到啊,老三当了几年和尚,变得这么狡猾,动手都会看时机了。”
胡不归问:“那钱王怎么说?”
钱惟濬道:“父王都看傻了,当着东平郡主的面,说打就打,完全不顾兄弟情分。老三打我,就是打他的老脸!”钱惟濬挤出一丝冷笑来,“父王可是最在意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老三这一动手,依父王的性子,可得再好好掂量掂量这门亲事了。一个老三就敢对我动手,若叫他娶了东平郡主,还不得把吴越闹翻天。”
胡不归轻叹一声,世子仗义是没得说,可钱王会不会就此作罢还真不好说。
钱惟濬道:“行了行了,挨打的是我,你叹什么气!小时候我也没少欺负老三他们几个,这次我们也是给他捣乱去的,不算吃亏。有件事我要问你,你为什么不想东平郡主嫁给老三啊?该不会真对她一见钟情吧?”
胡不归露出神往之色,微微羞赧道:“不知道她女扮男装时,我还以为自己喜欢男人了呢。”
钱惟濬一怔,旋即大笑,先指指他,笑得嘴角生疼又去捂嘴,好不容易缓过来,才道:“你要真喜欢男人,本世子岂不危险?”
胡不归一张俊面涨得通红。
钱惟濬摆摆手:“不笑你了,我差点也这么觉得。现在放心了,放心了。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要去越州?”钱惟濬的目光变得明澈。
胡不归一凛,他对此早有疑虑,只是钱惟濬不说,他也不便多问。钱惟濬为人狷狂,可他不傻,甚至可以说很聪明。此时突然提起旧事,必定还有后话。
钱惟濬道:“我去越州,是想去截胡。玉玺在东南,你也听说过吧?大宋玄武堂的人正是为此才南下吴越,东海盟的人去明王寺也是为了找玉玺,只不过他们搞错了,明王寺根本没有玉玺,只有舍利。至于你拿走那件东西——”
胡不归一惊,那件东西,他竟知道了?
钱惟濬道:“不要把别人当傻子。那江洋大盗只有你我接触过,人是你带走的,东西不在他身上,就只有一种可能,被你拿走了。我能想到,江洋大盗背后的东海盟自然也能想到。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拿到那件东西后,就传出你是李唐皇嗣的传言来?”
被他这么一点破,胡不归一下子明白过来。后来天香上君掳走胡芷汀,把自己引到明王寺,又在明王寺前逼自己进东塔去取宝物,最后逼胡家死士出手,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再联系后来传出来自己李唐皇嗣的传言,很明显他们在一步步引自己入局,同时把自己逼到与玄武堂为敌。如果说玄武堂的目的是夺取玉玺,那么东海盟的目的就是利用自己来破坏玄武堂的计划。为什么要利用自己?因为他胡不归有李唐皇嗣这重身份,玄武堂为了大宋皇帝的名声不敢痛下杀手,譬如在婺源那次。那么东海盟为何会让那件东西继续留在自己这里呢?还是说,百花楼与江洋大盗的偶遇,原本就是他们设计好的一环?
钱惟濬看他若有所思,道:“如果没有李唐皇嗣的身份,你拿着那件东西很危险;如果没有那件东西,李唐皇嗣的身份也很危险。可当你拿了那件东西,又有李唐皇嗣的身份,别人就不敢动你了。当世上仅存的李唐皇嗣拿到传国玉玺。你,胡不归,就成了奇货可居。有了本钱,就会有人来找你,就能借此做很多事情。而你呢,就像个身怀绝世武功的孩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也没关系。因为你是胡家的人,胡家的人有个特点,那就是敢干。你在越州击鼓登闻、在桃花山假扮山贼,说明你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你要用自己方式向玄武堂宣战。因为你怀疑胡家的四个堂主是玄武堂的杀的。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闯了这么大的祸,胡家为什么不但没有责罚你,还派人来帮你?胡家会不知道东海盟在利用你吗?既然知道,还是这个态度,说明什么?”
胡不归越听越惊,钱惟濬不但什么都知道,想得也比他更深。胡家不介意自己被东海盟利用,说明东海盟的举动,胡家知道,并且默许。胡家宗堂是什么时候与东海盟达成默契的呢?胡不归仔细一想,应该不会在明王寺之前。对,就是明王寺二哥带人亮出实力之后。二哥在那个时候亮出胡家最精锐的战力,就是在向东海盟展现实力、表明态度。东海盟看到胡家的实力后,双方就有了默契。可胡家跟东海盟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想要做什么呢?还有,那天晚上李珑月跟东海盟的一个大人物在屋顶上聊了一阵,从东海盟对她的态度看,李珑月跟东海盟是有渊源的,她跟大人物到底说了什么,或是达成了什么约定,能叫东海盟就此退走?
钱惟濬把双手按在他肩膀上,道:“现在东海盟跟胡家有了默契、玄武堂碍于你李唐皇嗣的身份也不敢轻举妄动,你暂时是安全的。据我所知,大宋皇帝为了得到玉玺的秘密,派人蹲在李后主家门口,他写一首,皇帝拿走一首。偏偏这一首,皇帝没拿到,先被人抢走了,为什么?因为有人跟皇帝一样,也想找到玉玺。所以玄武堂的人才会南下。我去越州,原本是想守株待兔,看看到底是谁劫了大宋皇帝的胡;结果人都到跟前了,又被你弄丢了。”钱惟濬把手挪开,“那首词作是李后主所写,如果他真的知道玉玺的下落,把线索藏在词作中,那么只有对他最熟悉的人才能从中看出端倪。”
胡不归眼前浮现出李珑月那绝美的身影来。
钱惟濬道:“我始终觉得三郎突然提出要还俗娶东平郡主很不合理。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而且我看东平郡主的态度,似乎对议亲并不反对。”
胡不归一惊,李珑月居然不反对此等毫无敢情基础可言的政治联姻?就凭净照那长相——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钱惟濬道:“这就是她跟你们的不同了。三郎的所作所为虽不合理,但他天性率真,当年能为了议亲不成出家,后悔了四年,现在也有可能为了同一个人再还俗。而你呢,从来不求人,却为了她也来求我。说明你跟三郎是一类人。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明知不合适,也要拼了命去试一试。东平郡主就不同了。她是亡国郡主,身后站着的是不愿归顺大宋的江南国势力,她的婚事就像高门之间的联姻,又怎么可能是为了你情我愿长相厮守?婚事,对她、对我这等身份的人来说就是利益,没有其它。当初父王为何把顾氏指婚给我?只因顾氏祖上是吴越第一名将顾全武;然顾全武之后,顾家并无太出众的人物。我需要顾氏来巩固世子位,顾家需要我来重归高门。大家各取所需。谁敢动我的世子位,谁就是跟顾家作对。如今东平郡主选婿,父王为何会顺水推舟答应老三?他是看到了东平郡主背后的势力,想借此给他最喜欢的儿子撑腰,同时敲打敲打我这个不听话的儿子。相信东平郡主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进宫跟父王见一面、谈一谈,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胡不归只觉胸中堵得慌。世子说的都对。越是高门大族,族中子弟的婚事越由不得自己。先选门第,再看人品;而门第高者人品往往不会太差。这就是门当户对,能将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前几年宗堂给他议亲的几个小娘,也都是越州、新昌等地有势力有名望的大家嫡女。可正因为那几个小娘先后出事、克妻之名传出、族中不再安排他议亲,他才存了自己去找心爱女子的念头,直到对李珑月一见倾心。李珑月郡主的身份,他自问配不上,直到有了他是李唐皇嗣的传言。
钱惟濬道:“东平郡主为何不反对跟老三议亲,原因很简单。第一,她背后的势力需要用联姻来与吴越达成合作。第二,老三性子软,嫁给他,婚后大事小事都是郡主说了算,好掌控。所以我这个当哥哥的,就算被弟弟误会打几拳,也不能叫他自投罗网,给人随意拿捏还傻乎乎的以为得了大便宜。”
钱惟濬拍拍胡不归的肩膀:“东平郡主不会给我当侧妃,更不能嫁给三郎,她能嫁的人只有一个——你,胡不归!不,是李唐皇嗣。你有李唐皇嗣的身份,便与东平郡主门当户对;有她相助,就可能靠那件东西找到玉玺。有了玉玺,再加上她背后的江南国势力,你背后的胡家,你这个李唐皇嗣就有了号令天下群雄的资格。到时候我是该继续唤你八郎,还是该尊称你一声——殿下?”
“世子说笑了。我要是李唐皇嗣,我爹又是谁?”胡不归承认世子的口才很好,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很能蛊惑人心。可的什么天下啊,群雄啊,他从来都不感兴趣,唯有那句——你有李唐皇嗣的身份,便与东平郡主门当户对——叫他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