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霓裳曲

第六十五章 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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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偏殿。

北使站在钱俶面前,义正辞严道:“东平郡主乃江南国宗室女。当年江南国破,只身逃脱。而今现身吴越,还请殿下将她交给本使,由本使带回开封。”

钱俶心下恼火,目光扫过殿中内侍,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把李珑月在吴越的消息捅到北使那里?孤已三令五申不得泄露此事,若叫孤查出来是哪个多嘴,定要将此人拖出去杖毙!凭你几句话就想让孤交人,孤的颜面何在?

“东平郡主在吴越?尊使从何得知?”钱俶故作迷茫,心想你若是没有人证物证,孤就可以装糊涂只做不知。

北使心下恼火,老狐狸竟想打马虎眼!遂道:“钱王怎会不知?本使还听说,殿下想将东平郡主许配给三公子?”来之前他就已经了解到三公子钱惟漼向钱俶恳请赐婚之事。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亡国之女,钱俶啊钱俶,你是何居心?

“哪里的事!”钱俶当即否认,“吾家三郎乃出家人,出家人岂能娶妻?尊使切莫开玩笑,亵渎了佛祖。”钱俶当然要否认了。北使既已知道东平郡主在吴越,那议亲赐婚之事便再无可能。他的胆子还没大到另找一个女子冒充东平郡主送去开封,把李珑月留下来成婚;就算他敢,李珑月也不会答应。可怜吾家三郎与东平郡主有缘无分,四年前议亲不成,四年后终究还是不成。

“只是还望尊使告知,东平郡主在鄙国是何人所言?孤也好去问问他郡主究竟何在。”钱俶是装糊涂的老手,议亲不成,也不能你说交人就交人。“孤自当护你周全”言犹在耳,况且若将人拱手奉上,让三郎那痴儿情何以堪?

北使冷冷一笑,钱俶啊钱俶,你是不见棺材不下泪吗?

“殿下的内弟,孙大人的家人曾亲见东平郡主招摇过市,竟然还敢冒用玄武堂之名;昨日更是与三公子泛舟西湖、羡煞旁人啊……”北使懒得再跟钱俶打马虎眼,索性说破。此番南下,不但没找回被盗走的后主词作,还损兵折将连中使都失踪了,只是从吴越搜罗了几个大匠。这点收获,是不足以向官家复命的。若能把当年的江南国第一美人东平郡主带回去,官家一高兴,或有机会功过相抵,不枉他辛苦一遭。

此言一出,钱俶知道没法再糊弄了,人家连泛舟西湖都知道了,事情已无可挽回。“既如此,容孤询问孙承祐……”钱俶艰难开口。

“本使就回去等殿下将东平郡主送来。殿下放心,官家既能善待陇西郡公,自不会苛待郡主,说不定还会为她指一门好亲事。”

钱俶一阵心塞。

北使走后,钱俶瘫倒在王座上,怒火中烧。孙承祐啊孙承祐,你说你好好呆在苏州,这么早跑回来作甚?跑回来就跑回来吧,连内眷都管不好,居然还跟北使扯上关系。真真是娘要争气,儿要放屁,你姐姐一辈子聪明,怎么就有你这么个蠢弟弟!这时内侍来报,说三公子求见。

钱俶连忙直起身子,让净照进来。

“方才见北使出去,是来逼父王把郡主交出去的吧?”净照开门见山道,脸色苍白,眼神痛苦。

“孤亦是不愿。”看着儿子可怜兮兮的模样,钱俶心里更加难受。

净照定定注视父亲,半晌方道:“儿臣来,是有一事恳请父王答应。”

钱俶道:“三郎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净照道:“东平郡主喜好射猎。时值秋冬,正是外出打猎的好时节。二嫂与郡主也曾相约比试射猎,儿臣与郡主既无缘分,便想为郡主办一场游猎,算是……给她践行。”声已哽咽。

钱俶一怔,打猎?再一想李珑月的风姿身段,喜好打猎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打猎?”钱俶看着儿子,心说你小子不是想借打猎跟她私奔吧?

净照垂眸:“父王可派亲从亲卫随扈。”

钱俶心下稍安,算你还知道轻重。可他又隐隐觉得,东平郡主不是寻常女儿家,决不会心甘情愿的随北使去开封。只要她不在吴越闹事,去到宋境,她想怎么闹就与孤无关了。

孙府。

心腹匆匆来报,说宫里的消息,北使去见钱王了,当面索要东平郡主,钱王的脸色很不好。

孙承祐挥挥手让心腹下去。

虞氏在一旁道:“夫君放心,消息是让北使的人不小心听到的,断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东平郡主在吴越、还想赐婚给三公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瞒不住的。就算我们不说,也会有旁人去说。夫君也说了,大宋志在吞并天下,吴越早晚是大宋的,我等早晚是大宋臣子。既如此,早些跟大宋卖个好,叫北使在大宋皇帝跟前美言几句,将来也要有个前程。若东平郡主真能入了大宋皇帝的眼,那岂不更是大功一件。”

孙承祐皱着眉头,这话听来不错,可总觉哪里不对。他们横插一杠子把事情捅出去,是为了让东平郡主没法嫁给三郎。三郎得不到东平郡主的助力,就没法去争世子位。世子不倒,他们沈家作为世子的舅家,就能继续荣华富贵。可问题是,吴越还没亡,钱王还在当吴越的家,现在就跟大宋卖好,会不会触了钱王的逆鳞?孙承祐总觉不踏实。可事情已经做了,只盼北使能顺顺利利把东平郡主带走,也好叫三郎消停。

净照的西湖别院。

胡不归终于见到了李珑月。他是被钱惟濬赶来的。净照中意李珑月不假,李珑月不反对议亲也是真,可面对两人时,他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这两个人成不了。有了这个念头,对净照的些许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他怎么会跟一个脑袋上挂着三根尾巴、笑起来露出俩梨涡、没什么心眼儿的小和尚吃醋呢?嗯,肯定不会的。

李珑月气定神闲,仿佛那场弦音斗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净照终于拿下那顶带尾巴的大白毛帽子,恋恋不舍的放回盒中——实在暖和过头了。

李珑月看胡不归神色,道:“胡公子有事?”

“是。”胡不归看了净照一眼。

净照会意,捧着盒子出去了,把花厅留给二人。

胡不归从怀中取出一只锦袋,推到李珑月面前。

李珑月拿起,打开,抽出其中物件。

是一幅词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愁杀看花人。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正是当日胡不归和她都念过的那首《望江南》。

胡不归道:“这首词作是我从江洋大盗处所得。大宋玄武堂的人正是为了追回它才来吴越。相传词作中暗藏寻找传国玉玺的线索。词作是陇西郡公所写,你是他的侄女,想必能从中看出些端倪来。”

李珑月盯着词作,上面的字迹是如此熟悉,每一笔每一划,好似六叔就在跟前,提笔挥就。六叔啊,你在开封,可还安好?分别两年,侄女时常会想起你,还有小时候六婶还在的时候,教我音律歌舞,诗词书画。那时的日子是多么的无忧无虑。不知不觉眼眶微湿,她仰起头,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李珑月手捧词作来到书案前,将词作放到案上,用镇纸压住两头;从纸筒中取出一卷纸来,看了看,又放回去,换另一卷,直到选中一模一样的一卷纸。

胡不归以为她是要临摹一份留作纪念,就取来砚台石墨,在一旁研磨起来。

李珑月将最后选中的那卷纸放在一旁,先铺开另外一卷摆在原作下边(上下两幅,并非重叠),接过胡不归递来的湖笔,照着原作的字迹慢悠悠的临摹一遍。

胡不归看她写完,字形笔迹无一不像,但是用他爹胡琮的话来说,斧凿之迹太重,一看就是临摹的。

李珑月将这幅赝品提起,递到胡不归面前道:“不值几个钱,要是有人逼你交出真迹,大可拿出去糊弄一阵。”

胡不归接过,吹干,此等明目张胆的造假,也是别具一格了。

李珑月又铺开另一卷纸来,压平,摆正,提笔凝神,忽然出手,根本不似刚才那般慢悠悠唯恐写错,运笔如飞,一气呵成。眨眼功夫,一幅崭新的词作跃然眼前,竟与原作分毫不差,特别是字里行间自然流露的洒脱写意之气,浑然天成,根本不像是临摹之作。

胡不归惊叹之余,对李珑月愈发心折。他哪里知道,李珑月的书画乃是当年李煜手把手启蒙传授,描摹了不知多少李煜亲手写给她的字帖,如今临摹一幅,那自是信手拈来。他本以为李珑月临摹一幅后会把真迹还回来,岂料李珑月将真迹收好后,待仿作晾干,也收起来放入另一侧袖中,不还了。胡不归眨眨眼,这是什么操作?

李珑月道:“词作放在你处没用,横竖你也参详不出什么来,不如由我收着。若有人跟你讨要,你大可说东西被我拿走了,让他们来找我便是。”她指指最初那幅仿作道,“这个给你,留个纪念。”

胡不归道:“当真什么都看不出来?芦花深处泊孤舟,会不会暗有所指?”

李珑月道:“我去过那座月明楼,就在金陵江边,楼中可赏月。旁边倒是有一大片芦花**。大宋皇帝大可把楼拆了掘地三尺,再把芦花**的水放干,看看下面有没有玉玺。”

胡不归被她噎得够呛,也不好再把词作讨回来,只道:“我担心你在吴越的消息被宋使知晓。”

李珑月淡然道:“瞒不住的。”

胡不归道:“你在宫中,终是不妥。”

李珑月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胡不归道:“我有一计,可——”

“可什么?”李珑月追问。

胡不归鼓起勇气道:“可让你去我家过年。”

李珑月嫣然一笑,明艳不可方物,美目中流转的璀璨光华似乎能将人的魂魄吸摄进去。

胡不归一时看呆。

李珑月眉眼弯弯:“你们胡家是想把我从宫中劫走吗?”

胡不归定了定神,道:“非也非也,不消动武,但需有人相助。计划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