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归来,半阙的阴霾笼罩在杭州城上空。北使找到钱俶,提出要用孙承祐的脑袋交换大宋皇帝要的词作。钱俶已经知道东平郡主离开营地的事情。他派人追查此事,结果四公子钱惟灏说他是被东平郡主劫持的,东平郡主手下有几个高手,他不配合就要宰了他,还亮出脖子上那道自己用宝刀划出来的伤口。人都伤了,钱俶自然不好再追究。他把世子钱惟濬找来,结果钱惟濬说那天他去拜会赞宁法师了,压根儿不在府中,也没派人去营地请世子妃回府。钱俶派人去赞宁法师那里一问,钱惟濬还真没说谎,两人确实见了,还下了两盘棋,只是钱惟濬棋艺太差,输给法师两盆上好的根雕。世子妃那里,顾氏一直都在自己帐中,倒是她的马车被人盗走了,想来是东平郡主所为。
一通调查下来,钱惟灏、世子、世子妃,统统都是无辜的,只能怪东平郡主太狡猾,让人假传消息、又假扮世子妃混出营地,连世子妃的声音都能模仿得一般无二,叫人防不胜防。最可怜的是净照,自打听说东平郡主走了,他就抱着那顶契丹贵人帽子茶饭不思伤心欲绝,还拿了把小刀要把刚长出来的短发剃了。
钱俶那个心塞啊,心塞归心塞,还得跟俞妃两个轮流去安慰净照,唯恐他想不开自寻短见。
至于胡不归,则大大方方的换上一身玄武堂的衣服跟在北使身边静观事态发展。此番李珑月脱身,是他定下的计策,先借围猎之机让李珑月与顾氏互换衣装,再以世子有恙为由让假扮世子妃的李珑月离开猎场;而他则坐船在运河上接应。至于四公子钱惟灏,胡不归让世子直接告诉他:有人不想东平郡主嫁给他三哥,把消息捅到北使那边,怂恿北使把他未过门的嫂子带去献给大宋皇帝。钱惟灏年少气盛,叫嚣着我们钱家兄弟抢媳妇那是家务事,捅到外人那里算什么?当时就主动表示要帮忙,谁敢阻拦,就用东平郡主送他的宝刀捅死。至于善后,参与的都是钱王的亲生儿子,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唯一瞒着的就是净照。众人一致认为,净照已经走火入魔,不可与之谋划,就让他捧着帽子哭,卖一回惨,钱王肯定会心软。
北使拿胡不归没办法,只能把他留在身边,省得他到处乱跑乱说话。东平郡主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就算极度不爽,他也只能捏着鼻子把照她提议的去做;至于钱俶怎么想他就不管了,只要把人头拿到就好。
孙府。
孙承祐无力的瘫坐在太师椅上,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先是东平郡主跑了,跑了就跑了吧,却不想北使要的东西就在她手上;按理说东西在谁手上谁就是盗走词作的嫌犯,可这嫌犯居然反咬一口,拿词作来要挟北使;堂堂大宋皇帝派来的使臣,不但不去缉拿嫌犯,反而顺着嫌犯的意思来要挟吴越;遇到这等过分的要求,钱王你拒绝就是,结果钱王不但没拒绝,还把北使的原话丢了过来:谁把东平郡主在吴越的消息告诉你,就拿谁的脑袋来换。钱王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东平郡主和北使已经知道事情是孙家惹出来的,现在人家以此来报复,自然要由孙家来擦屁股,本王不会插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能怎么办?砍下自己的人头让人腌好了送去给北使?我是你的小舅子啊钱王,你不念我多年辛苦的功劳,也该顾及我那个死去的姐姐的面子吧?姐姐才去世一年,你就把我当外人了,我们孙家往后还要不要过了?孙承祐摸摸自己的脖子,忽地想起隋炀帝的那句名言,大好头颅谁可取之。
虞氏哭倒在地,她是孙承祐的继室,不像原配那样有诰命,孙家人,特别是富阳宗堂的那群老东西并不怎么待见她,她是靠了孙承祐的宠信才有今日的身份地位。孙承祐的脑袋要是没了,她可怎么活?
“夫君,你可要想想办法啊,去北使那边求求情,或是去跟钱王说说,把那个东平郡主抓了。只要抓住她,拿到北使要的东西,钱王自然就不会为难了。”虞氏抽抽搭搭道。
孙承祐觉得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女人忽然变得面目可憎,不但可憎,还很蠢。要真能抓住东平郡主,钱王跟北使早就去了,还用等你来说?当初要不是你个蠢妇人自作聪明把消息捅出去,何至于闹到今天这等地步!
虞氏像是想起什么,道:“这东平郡主的做派,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当初在曹娥江畔,有个人冲撞了我的车驾,带了一队骑弓手,手下恶仆还动手打人,想来定是东平郡主。她一个亡国之女,竟跑到吴越来飞扬跋扈。今天能要挟北使,明天就能要挟钱王。亏得钱王还想把她许给三公子,真要叫她嫁进来,还不得把杭州城闹得鸡飞狗跳。有些话钱王说不出口,我们来说,我们来当这个恶人。这东平郡主就是个祸患,一定要除去了。把她除掉,我们才能脱身。”她早就知道当日那人便是女扮男装的东平郡主了,不然也不一定会一心要算计人家了。
“够了!”孙承祐喝断她,“先想想如何保命吧!”
虞氏一抖,抽噎道:“不如去求求世子,让他出面劝劝钱王。看在王妃的份儿上,世子不会坐视不理的。”
孙承祐沉吟片刻,如今能在这件事上帮上忙的也就是世子了。
半个时辰后,世子府。
钱惟濬从胡不归处得知李珑月已经脱身,又听说净照在父王跟前痛哭,一门亲事就这么生生被他们几个联手搅黄,心情大好,连带看世子妃都顺眼许多,请她过来一起吃茶听戏。顾氏从猎场归来,听闻李珑月顺利脱身,又回想起两人一起跑马射箭、怒斩猪头、帐中更衣的种种,也是心情舒畅,陪着钱惟濬小酌几杯,夫妻闲话。
就在这时孙承祐来了,也不管面子不面子的,把事情一说,直接就让世子帮忙去劝劝钱王,想办法化解此事。
钱惟濬听完,摇头道:“舅舅,不是我说你,你一向聪明,这次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顾氏撇撇嘴,何止是糊涂,简直是蠢。
孙承祐道:“我哪里会想到那东平郡主会反咬一口。要说那女子也着实可恶,偷了世子妃的马车不说,还派人假冒世子府的人。”
钱惟濬和顾氏相视一眼,心说这事儿是我们合计好的,你说她可恶,就是说我们可恶;我们都那么可恶了,你还跑来求帮忙,这个嘛……
钱惟濬干咳一声,盯着孙承祐道:“舅舅,你只说,这馊主意是哪个给你出的?”
孙承祐眼神一颤,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钱惟濬一拍扶手,道:“我就说舅舅这么聪明的人,想不出这等下作的手段来嘛。”
孙承祐一阵尴尬。
钱惟濬追问道:“是虞夫人吧?”
孙承祐还是尴尬。
钱惟濬叹了口气道:“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当初舅妈去世前怎么说来着?娶妻当贤。舅舅你转眼就忘了。”两句话说得顾氏十分满意。高门望族出来的女子,自然要比小门小户的体面、有见识。
孙承祐道:“这都过去的事了。”
钱惟濬道:“事情是过去了,当初种下的因,现在结果了。虞夫人平时不是挺能抖机灵的,怎就敢去招惹东平郡主?东平郡主是什么人?连猪头都能一刀剁下来,你们这么算计她,她能不恼?换做是我,还提什么条件啊,直接杀上门去,把舅舅你一家的脑袋都剁了才解气。你们以为亡国郡主就能当软柿子捏了?却不知有些人骨子里永远是王,王之尊严岂能轻易冒犯?东平郡主要是不追究便这么走了,倒叫我看不起了。”
孙承祐涨红了脸,这会儿也只能忍气吞声道:“还请世子想想办法,救我性命。”世子外甥这是在敲打自己私下联通北使是冒犯了钱王啊……
钱惟濬拿够乔了,又道:“舅舅开口,我岂能见死不救。”
孙承祐大喜,立刻送上一通恭维话。
钱惟濬打断他,道:“可人头,还是要给的。”
孙承祐僵在那里。
一直没开口的顾氏突然来了一句:“谁出的主意,拿谁的人头去。”
孙承祐一怔,思路豁然大开。
钱惟濬击掌道:“如此就能保全舅舅性命,妙哉!”凑到孙承祐面前,低声道,“虞氏这等女人,今天能给舅舅出馊主意,明天就能惹出别的祸端来,不如借此机会……舅舅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孙承祐心念飞转,目光变得坚定。
午后,北使就等来了钱王送来的大礼。当着胡不归的面,北使让人打开“大礼”,匣子中竟是一枚妇人的首级!北使吓得差点跌倒,被胡不归伸手拉住。内侍说,这是平江军节度使孙承祐夫人虞氏的人头。一句话,北使和胡不归就都明白了。孙承祐这是用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呢!人死了,把事情往虞氏身上一推,一了百了。只是不知东平郡主会不会满意。
李珑月当然满意了。她早就查清楚,当初在曹娥江畔与她起冲突的就是这位虞夫人,自己没找她的麻烦,她反倒不依不饶兴风作浪了。不处置了,还真当亡国郡主好欺负,人人都能来算计一把吗!李珑月挥挥手,自有侍从盖上盒子,连同人头,一起丢进钱塘江中喂王八。
至于胡不归,收到李珑月“买卖继续”的消息后,把剩下的半阙词作藏在凤凰山南塔寺中,给北使留了个信儿,便返回钱塘江上跟李珑月会合。杭州事毕,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