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这件事,胡不归开始还以为李珑月只是客气客气,心里还不怎么敢相信。可当他们处置了词作和虞氏的事情、李珑月邀请他一同登上那艘漂亮的青鸾号、说是要随他去老家看看时,胡不归真是激动了,心里大喊“郡主真信人也”,又偷偷暗爽,净照你朝思暮想吧,钱昱你老蛤蟆想吃天鹅肉吧,还不是叫本公子迎得美人归,颇有小人得志的意味。唯一遗憾的是,李珑月只在从猎场离开时穿了一回女装,很快又换回男装来,叫他无缘再一见她天仙般的娇艳模样。不过就算是男装,她在船头凭风而立的样子,也足以叫天下英雄心折。
从杭州到胡家宗堂所在的梅溪村,水路最为便捷。青鸾号从杭州城南码头出发,沿钱塘江而下。从杭州到海宁这段江面,江潮倒灌、顺流反倒难走。经过海宁盐官镇后,江面豁然开朗,两下望不到岸边,江潮也不那么汹涌了,不久就到曹娥江口,拐了个弯,向曹娥江上游驶去。从曹娥江口到梅溪村,途经越州、上虞、赡县、新昌,逆流而上二百八十里,还得再走两天。
胡不归寻了个机会问李珑月,为何要把词作交给北使。李珑月说区区一幅赝品,她分分钟就能再写个十幅八幅出来,给他一幅去糊弄大宋皇帝又如何?至于那幅真迹,她暂且替胡不归保管,等有机会当面问一问六叔就是。胡不归不担心玄武堂。交手几次,又有词作在手,想必这个冬天他们会消停一阵。他担心的是东海盟,从盗取词作开始,到掳走胡芷汀,再到明王寺,开始折腾出那么大动静,突然又销声匿迹。而他们的消失,正是从明王寺李珑月现身后开始。他很好奇李珑月跟东海盟到底有何渊源,为何她一番话就能叫东海盟偃旗息鼓?东海盟初时一连串的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李珑月自从在曹娥江畔初会,到明王寺、再到婺源,每一次都出现得恰到好处。除了东平郡主的身份,她来吴越到底为何?为何她会答应随自己回乡过年?高兴之余,胡不归还没自大到觉得李珑月对自己有意。正因为看不透李珑月的想法,他心下虽有诸多疑问,却没敢轻易开口。他担心以两人现在的交情,问多了,李珑月会掉头就走。有什么疑问,先把这个年过了,再慢慢琢磨不迟。说不定她一高兴就会多说一些。
他不问,李珑月也没有主动多说什么。此番南下,她有她的安排,不会因为一个净照、一个钱昱亦或一个胡不归而有所改变。她从不缺男子仰慕追求,可东平郡主的身份决定了她不会因为净照和钱昱公子的身份而动心;财帛,她可是富庶的江南国除了国主最有钱的人;才情,她博览群书、精通音律、犹擅乐舞,钱昱那点儿才气在她眼里形同无病呻吟;武功,若真动手,她有信心跟净照和胡不归打个平手。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子,能让她动心的东西又剩几多?她之所以答应胡不归回乡过年,其实是因为天冷了,而她又有些乏了,想寻个地方休息一阵,每天睡到自然醒。胡不归不过是在她想休息的时候发出邀请,她顺便答应而已。净照和胡不归,是难得不叫她看着讨厌、可以引之为友的男子。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脚边的大橘。因为太胖(差不多有三十斤),大橘一直住在船上,晒晒太阳吃吃鱼,吃饱了打个嗝就睡觉,开始缩成一团,睡一阵觉得热,就变成四脚张开趴在船板上。唯有李珑月回来时,它才会眯开眼慢悠悠的挪过来求安抚。每次李珑月都会脱了靴子把脚插到它肚子底下,软乎乎暖洋洋,脚感极佳。大橘会用整个身子把她的脚裹起来,感受主人的脚趾在它肚子上的肥肉间撩动。
胡不归第一眼看到大橘的时候很是震惊,仔细分辨后才认出它是只硕大的肥猫,不禁感慨李珑月与众不同的品味。他跟大橘打招呼,大橘压根儿就不理他。郡主身边的大猫当然要高冷些。胡不归就把挑弄大橘当成最大的乐趣,时不时拿些鱼虾过去勾引它。大橘总是一副慢悠悠懒洋洋的模样,连吃鱼都慢条斯理,只是食量惊人,负重太大又不爱动,慢慢的变成一大摊。
李珑月和胡不归在前头玩大橘,钱昱的船在后头尾随。很小心的隐藏在其它船只之间,好不叫李珑月发现。
钱昱站在船头,心情阴郁。钱塘湖斗琵琶,歩留仙受伤;皋亭山围猎,又叫李珑月跑了。这个可恶的小女子,每次都让他看得见、够不着,来去如风;现在竟然还把胡不归叫到船上去。一想到胡不归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就恨不能把他踹进江里。
先前出现在长公子钱惟治府中的青衣秀士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昱公子大可不必伤神,东平郡主年少贪玩,想去山里看看罢了。”
钱昱道:“先是不反对跟三郎议亲,现在又要去胡家,郡主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度。依先生看,郡主来到吴越,是率性居多,还是别有谋划?”
青衣秀士道:“依我看,不论三公子还是胡不归,都不是合适的人选。最合适的人选——”他顿了顿,“是世子。”
钱昱面露不屑。他最看不上钱惟濬乖张肆意的做派。
青衣秀士道:“可惜世子肯定是要跟着去开封的。”他看了钱昱一眼,“昱公子就没考虑过跟长公子联手?”
“他?”钱昱心想你果然投靠了钱惟治。可钱惟治是什么人?大王心腹,对大王唯命是从,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到三十岁看起来比他还老。这样的人,会有二心?别说他不信,就是说给大王听,大王也不信。
青衣秀士道:“昱公子把谁当成对手,那谁就是对手。东平郡主对昱公子的态度,只能说明一点——昱公子还不够强大,昱公子的实力,还不足以打动东平郡主。所以她才会让胡家的人上船。昱公子,时间不多了。三年之期一到,钱王和世子一走,难道你、胡家、长公子,还要一盘散沙、任人摆布吗?”
在离钱昱的船不远处,是胡家的另一条船。胡芷汀、怒爷爷、胡原明、胡霖和几个胡家宗堂子弟都在船上。胡芷汀虽然生胡不归的气,可还是不放心他,从睦州就一路跟随。胡原明和胡霖帮胡霆摆平了睦州地方几个不服胡家的家族,在钱塘江上与他们会合,一起回宗堂复命。
当初胡不归和天权星官潜入猎场时,怒爷爷和胡芷汀就在暗处。后来胡不归跟在北使身边等消息,胡芷汀更加不放心。直到胡不归顺利完成任务,去到李珑月的船上,她放心之余,心下愈发气闷。
怒爷爷看胡芷汀闷闷不乐的样子,想起她每天做的好吃的,走到她身边道:“要不我把那小子抓回来跟你拜堂?他要不答应,我就打断他的腿!”
胡芷汀红着脸不说话。
怒爷爷道:“回去后我跟你阿爹去说。他要不答应,我也打断他的腿!”
胡芷汀道:“怒爷爷,你说我也换身男装,他会不会喜欢?”
怒爷爷惊讶地揪揪胡须,道:“反正我不喜欢。”
船舱中,胡霖悄悄问胡原明:“五哥,阿芷姐姐真不是二叔亲生的?她要不是亲生的,是不是就能嫁给八哥了?”
胡原明比胡不归和胡芷汀大九岁,胡不归和胡芷汀、胡霖三人同岁,胡不归月份最大,胡霖是年底生的最小。
“阿芷抱来的时候我虽还不大,却也懂些事了,我不记得二婶那一阵有大肚子。”
胡霖道:“那阿芷是哪来的?没听说二叔有外室啊,难不成是藏得好,宗堂都不晓得?”
胡原明道:“二伯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当初你阿爹让他纳妾生儿子他都不答应,他怎么会有外室?”
胡霖挠头道:“那阿芷姐姐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是捡的?”
胡原明沉吟了一下,道:“十八年前,右直都被解散,当时死了好多人。”
胡霖道:“二叔在右直都当过校尉,难道阿芷姐姐是右直都的遗孤?”
胡原明道:“二伯面冷心热,如果阿芷的爹是右直都二伯的同僚,她爹死于变乱,二伯把她抱回家来抚养就说得通了。”
胡霖道:“我得去跟八哥说说,阿芷姐姐那么可怜,得赶紧让他娶了。”
胡原明糟心的看着他,道:“你怎不自己去娶?”
胡霖瞪大了眼:“我……?”
船到赡县。
曹娥江的几条支流在赡县交汇,长乐江在西、新昌江在南,黄泽江在东。梅溪村就位于黄泽江上游的七星峰下。初冬水浅,河道干枯,青鸾号虽是中型帆船,若勉强再向黄泽江上游行驶,免不了有搁浅的危险,因此就在赡县停靠。
胡不归很快就找来胡家在赡县渡口的管事,让他安排换船。赡县是水路要冲,胡家在赡县渡口有大小船只七八条,小船用来传递消息,大船用来载人载货。管事立刻挑了最好的一艘请他们换船。李珑月把风雷双剑和神箭八骑留在赡县,让他们就地采买保养船只,她则带了七星官、抱剑汉子、铁锤大汉和一个姓皮的郎中同行。至于邋遢道士,压根儿就没上船。
换船的时候,胡不归有幸得到了抱大橘的机会。当铁锤大汉把大橘放到胡不归怀里的时候,胡不归只觉触手之处肥肉流淌,换了几个手势,竟没找到一处可以抓手的结实肉,着实费了点儿力气才把三十斤重的大橘端稳。大橘一脸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
一行人分坐两条小船。胡不归、李珑月带着招财进宝、皮郎中和两个星官一条,其余人乘坐另外一条。
过了赡县,江面收拢,两岸青山渐起,天气也变得更冷了。
胡不归这才体会到大橘在怀的好处,抱着真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