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和胡芷汀的四条小船先后在梅溪村外的渡口靠岸。
胡不归吩咐招财进宝去弄几辆车来运行李,自己带李珑月一行人来到村中自家的大宅中。宅子是他爹胡琮的,胡琮搬去山上住后,宅子就留给了他。三进的大院,算不上奢华,却胜在古朴敞亮,前院还种了两棵梨树。宅子有老仆看管,胡不归父子不在的时候也打扫得清清爽爽。
胡不归刚要带李珑月在宅子里转转,就听见外头街面上一阵喧哗,村子里的叔伯大爷们纷纷拿着棍棒从宅子前头跑过。胡不归喊住一人,问他出了什么事。那位大爷说宗堂遭贼了,各房的人都在赶过去抓贼。说完就跑了。
居然有毛贼敢来胡家偷东西,不要命了?
李珑月也是个好奇心重的,抬脚就往外走。
胡不归让招财进宝继续搬行李收拾屋子,自己则带李珑月往宗堂方向去。
离宗堂越近,聚拢过来的人越多。
胡不归在人群里看到了十郎胡原恺,招手叫他过来。
“八哥你回来了,那毛贼就在宗堂里,大哥带人进去了!”胡原恺看见李珑月,见她天人之姿气度高华,又是跟胡不归一起过来的,便很有眼力的恭敬行礼。
李珑月还礼罢,忽抬素手朝屋顶上一指。
胡不归抬头望去,只见宗堂屋顶上掠过一道影子,身有双翼形似乎鬼魅。在它后头,几枝弩箭追身而来,被它用极快的身法闪过,“噼啪”落在瓦片上。宗堂里传来大哥胡霸的声音:“外面的人把路封死了,它敢出去就放箭!”
胡家子弟不论亲疏远近尽皆习武,每年冬天农闲时都要集中起来按军中规矩操练。胡家来到新昌二十多年,从来只有他们出去打架,还从未有人敢跑到胡家宗堂来撒野。这也打了胡家一个措手不及,除了派去各地分堂的人手,胡家的几千矿工驻扎山区,最精锐的青壮家丁也跟着胡璇在外头拉练,留守梅溪村宗堂的人手反倒不多,还都是上了年纪的叔伯大爷们。胡不归可不敢小看这些叔伯大爷们,他们当中大部分都是跟着爷爷胡璟开宗立族的心腹,一辈子都跟着胡家,当过兵打过架,除了年纪大了体力差些,临阵对敌的经验极为丰富。退下来闲了好些年,难得有人敢闯到宗堂来,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要来抓贼。不用指挥,只一会儿就把宗堂围得严严实实。
几个身手敏捷的胡家子弟爬上屋顶,从两个方向朝飞贼逼近。飞贼突然一个转弯,直接从其中一人身边掠过,将他从屋顶撞落。
宗堂外一个大叔喊了声“让开”,向后退了几步,拉开架势,奋力掷出手中木棍。木棍有如标枪,夹风带势,直取飞贼。
飞贼再次转向,轻巧的夺过标枪,又把另一人从屋顶撞落。
李珑月忽然道:“他不是来偷东西的。”
胡不归一惊,再看飞贼的身法,忽地升起似曾相识之感。这身法,这速度,一定在哪里见过!
李珑月说的没错,飞贼不停的在宗堂屋顶上闪转腾挪,好几次都露出破绽来让胡家人以为能将他一举击落,每次都被他有惊无险的躲开了。气得外头的叔伯大爷们哇哇乱叫。
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暴喝:“我来!”
人群分开,一彪人排众而至,为首之人正是怒爷爷。后头是胡原明、胡霖和另一个年轻瘦小的后生。胡霖朝胡不归挤眉弄眼,又看看旁边的年轻后生。
胡不归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年轻后生,分明就是女扮男装的胡芷汀。胡芷汀模样不差,就是个子比李珑月矮了大半头,于是穿了男装便不像个公子,倒像个公子身边的……小厮。一个女扮男装就够了,怎的现在又来一个,姑娘们都是怎么了?
胡芷汀瞪了胡不归一眼,见李珑月也在,特意学着男人的样子昂首阔步。
怒爷爷见飞贼在屋顶蹦来跳去完全没把胡家人放在眼里,不由大怒,七十多岁的人了直接跃上围墙,大鸟般朝飞贼扑去。
飞贼将屋顶上最后一个胡家子弟扫落,用最快的速度朝怒爷爷冲来。
胡不归猛一个激灵,想起他是谁来!
当初越州城外,他和十七叔与玄武堂老妪对阵时,从后头把大盗掳走的那个人!身形、身法一模一样,特别是那原地起速的功夫,叫人印象深刻。此人轻功极佳,明明能够脱身,为何要在宗堂拖延时间,还引来大批胡家人围堵?说明他对自己的轻功十分自信,有十足的把握从容脱身。那么他在宗堂的所作所为就解释不通了,总不至于是吃了空估计来逗胡家人玩吧?如果他跟那大盗是一伙的,大盗丢了东西,很容易就能想到是被我拿走。对我下手不易,可我还有个深居简出、酷爱后主词作的老爹!
“不好!”胡不归大叫一声,拔腿就朝后山奔去。
李珑月带着跟过来的开阳、摇光二星官也离开人群,紧跟着他离去。
胡芷汀气得满腹委屈,好你个小乌龟,你不是喜欢女扮男装吗?我换了男装,你竟看都不看就走,枉我一路上为你担惊受怕。
胡原明看着胡不归离去,又看看她,无奈摇头。感情这种事情,做兄弟的还真没法多管。他让胡霖去保护大伯胡珩,他自去保护他爹胡琛。
胡不归一口气跑到后山,身上发汗,气血升腾。就他爹胡琮的身子骨,不用什么高手,普通的练家子就能把他掳走。胡不归冲进院里,看见卜叔倒在院门口,上去一摸,人没死,就是被打晕了。看院子的大黄也被弄晕了,连狗都不放过。卜婶倒在鸡舍旁,手里还压着喂鸡的竹箕,也是被打晕了。院子里的梅花被折了一枝,剩下的含苞待放。
胡不归抄起一根竹竿,绕过前堂来到后院,看见伺候老爹起居的哑巴少年就倒在书斋前的台阶旁。哑巴少年是会功夫的,对付普通毛贼不在话下,可看他的样子,竟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放倒。书斋里静悄悄的,既没有破损也没有打斗挣扎的响动,莫不是自己来晚了,老爹已经被掳走了?
胡不归悄悄靠近书斋,忽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不甜不淡,不似花草芬芳,也异于脂粉熏香,沁人心脾,叫人闻之如醉。胡不归心下一凛,连忙屏住呼吸,唯恐被迷倒。
这时书斋里忽然传来胡琮的声音:“香香,你怎么才来,真是等煞我也。香香,你来看,这是我新写的。”
胡不归大惊,老爹清心寡欲多年,怎地忽然冒出来个“香香”?听老爹的口气,跟这个香香不但是旧相识,还颇为迷恋。不对,若是旧相识,大可大大方方的往来,何必把卜叔卜婶和书童都打晕?定是那香气能叫人迷失心智,才让老爹说出这等骚言浪语来。想到此处,胡不归凝神聚气,忽地大吼:“何方妖孽,胆敢放毒迷惑胡四老爷!再不现身将胡四老爷放了,休怪我进去将尔打回原形!”
书斋里传来清脆的笑声。
果然是个狐狸精!胡不归大怒,想我老爹半生修为,决不能断送在尔等妖物手中!咦,这笑声怎么有些耳熟?管她是什么妖物变的,敢勾搭我老爹,先打一顿再说!胡不归提着竹竿就往书斋里冲。
“啪!”长鞭飞至,劈头盖脸抽来。
看到长鞭,胡不归就全明白了。天香阁,明王寺,东海盟的天香上君,抢夺宝物不得,居然跑来抢我阿爹!天香上君善用香料,胡芷汀都着过她的道,何况病恹恹的老爹!如果她跟宗堂的飞贼是一伙的,那么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东海盟派人盗走了后主的词作,被大宋派人追杀;碰巧被自己遇到救了大盗,取走词作;掳走胡芷汀引自己到明王寺,再逼自己去东塔中取宝物……原本一环扣一环,不想出来个俞绍搅局,还惊动了李珑月;东海盟贼心不死,打听到老爹是后主拥趸、以为我会把词作放在老爹处,就派人来取,不想又被自己撞见。可让胡不归觉得奇怪的是,东海盟的种种举动,分明是在引自己入局,可偏偏每次都被自己怀了好事,做法矛盾得很。但是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对我阿爹动手,那就触碰了我胡不归的逆鳞,先打一顿再说!“东海盟的贼人,竟敢跑胡家来撒野!”胡不归一嗓子喝破,竹竿拍向长鞭。
“胡四老爷,你儿子挺机灵啊!”天香上君调侃道。
“我儿子不就是……哎哎,像我的当然机灵了。”里头传来胡琮的声音。
胡不归松了口气,老爹没受伤,还能说话,这天香上君倒是怜香惜玉。一想到老爹弱柳扶风的样子被人劫持,胡不归又冒出火来,一通猛击将长鞭逼回书斋。
“胡四老爷,你儿子打我!”天香上君如娇似嗔,竟先告起状来。
胡琮咳嗽两声,道:“儿啊,快点住手,香香不是外人。”
胡不归坐了几百里的船没想吐,一听他爹叫香香就想吐。爹啊爹,你都多大年纪了,那天香上君少说也四五十的半老徐娘了吧,你竟还一口一个香香,呕……
天香看到胡不归神色,故意道:“琮琮啊,你儿子要吐。”
胡不归简直要抓狂,什么香香琮琮的,我还油饼呢!你们当着晚辈的面这样好吗?胡不归心念一动,当务之急是把她引出来,于是喊道:“你要的东西不在我阿爹那,想要就出来拿!”
天香上君道:“东西我要,人我也要!”话音落,但见紫光一闪,天香上君已掠出书斋,一鞭子套向胡不归的脑袋。
“你轻点儿!”胡琮在里头叫道。
胡不归往后退去。
天香上君追了几步,忽然止步。
李珑月从院墙上跃下,站到她跟书斋之间,开阳摇光二星官守在侧翼,四个人将她围在中间。
天香上君笑了笑,忽然抬手拂袖。
“当心有毒!”胡不归大喊。
李珑月和二星官早有准备。
紫烟过后,天香远去,只留下一句话:“改日再来探望胡四老爷。”
“妖妇休走,看枪!”胡不归朝她消失的方向刺出一枪,吼道,“不要脸的妖妇,连我阿爹都要勾引!”吼完冲进书斋,边跑边喊,“爹你没事吧?那妖妇没有劫你的色吧?”
梅溪村外,梅林。
天香上君翩然而至。
林中有人道:“我还以为你得手了。”
天香上君道:“人家儿子带了帮手来,打不过,总不至于搭上自己吧!”
那人道:“你倒是惜命。”
天香上君道:“连累你回去要挨骂了。”
那人满不在乎道:“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听说那胡四老爷国色天香,你就没动心?”
天香上君道:“动了啊,人都迷晕了,就差一点点,哎呀呀,可惜。可恨胡不归那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