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中,村里的叔伯大爷们正在散去。胡霖看到胡不归背着他爹过来,跑过去告诉他们说飞贼已经被怒爷爷打跑了。
当天晚上,胡不归就让招财进宝把他爹的家当全都搬回村里大宅,让哑巴少年也下山来。卜叔阿岩婶子不愿下山,就留下来照看院子。胡不归本打算把胡琮安置在村子另一头、离李珑月下榻住比较远的一处宅子里。岂料胡琮听说胡不归把李珑月他们安顿在大宅,就非要住大宅,不答应他就回山上去。胡不归没办法,只好把李珑月等女子安排在三进,父子俩住两进,铁锤大汉、皮郎中和招财进宝住前院。胡琮确认跟李珑月挨着住后才心满意足的安顿下来。
至于晚饭,梅溪村是天然村落,各家各户都是自己做饭,村子里除了一处共邮差和差役下榻的小驿馆外并没有什么餐馆酒肆。胡琮是胡家四老爷,虽说深居简出,可仆人都在,没事看宅子,有事就来洗衣做饭。原本空空****的大宅子住进来那么多人,一下子有了活气。胡不归本想请李珑月过去一道用饭,可李珑月说把做好的饭菜送去就行。胡不归没有勉强,怕他们赶路饿着,派人把足够二十人吃的饭菜送去三进,待他们吃完了才放心。
次日一早,胡不归是被各家做早饭的香味熏醒的。胡琮习惯睡到自然醒,胡不归自不去打扰他。洗漱一新,胡不归去找李珑月,说是要带她去尝尝村里的各色点心。李珑月欣然应允,仍是一袭男装出门。除了轮值的两个星官,铁锤大汉也跟着,身后还背了个竹篓。
来到街上,各家都认识胡不归,见他带了个比他更俊俏的朋友回来,纷纷热情的招呼他们过去吃点心。李珑月带着二星官走在后头,感受着村民淳朴的热情。远离尘嚣的感觉真好。
不远处,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看到胡不归过来,一个劲的招手:“八郎回来了啊,快过来吃点,刚做的,不来就没了啊!”
胡不归说“好啊”,告诉李珑月,阿岩婶子年轻时候在家里帮忙,小时候没少抱他,做点心是一绝,后来嫁人了才搬出去住。每次回来,他都会跑去她那要点心吃,看着大婶笑眯眯的样子,一吃就很开心。
阿岩婶子拉了两张凳子擦干净了请他们坐下,也不因李珑月衣着华贵便低声下气,很快就把刚出炉的春饼、热火烧,还有漂着虾皮的马头汤包端上来,道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阿岩婶子双手叉腰、自信满满的说不好吃就砸她门板。
二星官要过来伺候,被李珑月止住:“你们也坐吧。入乡随俗,在村子里自己吃。”二星官只好一左一右落座,铁锤大汉背着竹篓蹲在不远处。
阿岩婶子也不多嘴,给他们端上吃的,又递了一大碗新昌炒年糕给铁锤大汉,就去一旁忙活了,风风火火甚是干练。
李珑月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拈起一个春饼,轻吹了口气。
二星官看她亲自动手,都有些不习惯。
李珑月略显笨手笨脚却依然优雅地小口小口吃,胡不归津津有味的看得开心。心想原来珑月妹妹也有不会的东西啊,啊呀珑月妹妹吃东西的样子好可爱哇,下回得带她去吃小笼包,不告诉她里面的汤汁会飙出来。不知道她被汤汁飙了会不会打人……二星官紧张到不行,唯恐自家主人被烫到溅到。
一个春饼、几个汤包下肚,李珑月忽然抬起头道:“果然自己动手比别人伺候更有滋味呢。”
星官连忙递上手巾。
李珑月接过,擦手。
胡不归道:“若是与钱家人吃饭,郡主大可像往常那般叫人伺候着吃。”
李珑月问:“为何?”
想起钱昱端着架子的模样,胡不归就忍不住揶揄道:“在喜欢装的人面前,自然要比他们更装,才能叫他们服气。他们就吃这一套。”
李珑月自然听出他在挖苦谁,不由一乐,很配合道:“那在村里呢?”
“村里浑然天成,自然是自己动手,味道更佳。”胡不归当然不介意顺手赞美自己一把。跟钱家人相比,他就是很纯洁的存在。一个人的心境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身在村中,发乎天然,自然纯心通透。他若不纯,珑月妹妹又岂会答应跟他来村中过年?
李珑月扭头对铁锤大汉道:“牛叔,让大橘出来吧。”
铁锤大汉把最后一点炒年糕扒拉进嘴里,放下竹篓,从里面抱出大橘来,粗犷的脸上神色甚是温柔。大橘懒洋洋的躺在他怀里,身子贴着他腰间的大铁锤。
李珑月道:“大橘怕热,牛叔的大锤子凉快,它喜欢。”
胡不归道:“回去我让人弄些新鲜鱼虾来。”
说话间,胡不归忽觉眼前一花,只见自家宅子方向晃来一抹花团锦簇,锦衣纹金线、银冠翘红珠,手摇白羽扇、足踏云头履,端的是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引秋生手里,藏月入怀中;麈尾斑非疋,蒲葵陋不同。胡不归还道是哪里来的俏郎君,定睛再看,这**无限、瑞气千条的俏郎君不是别人,正是老爹胡琮。看着胡琮分花拂柳地过来,后头跟着哑巴少年,胡不归看看天色,心想今天也没出太阳,怎么常年不修边幅的老爹突然就打扮起来了,还打扮得如此……骚气?又见胡琮摇着扇子笑眯眯朝他们过来,又看看笑盈盈回望过去的李珑月,胡不归顿时明白了。不分男女,都为悦己者容啊!他正好坐在胡琮和李珑月视线的交汇处,忽然有种被抢了风头的感觉。哎,有个帅气的爹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胡琮走过来,越过胡不归,径直朝李珑月行礼,道:“郡主,早哇。”
李珑月起身还礼,道:“胡四老爷,早哇。”
胡琮道:“郡主都起来了,某又岂能贪睡。换了身衣服,耽搁了。”
李珑月道:“不早不迟,刚刚好。”
阿岩婶子听到说话声又出来,看到胡琮,原本眯起来的眼瞪得老大,难以置信道:“四公子,你回来啦!”圆润的脸上竟泛起两朵红云。
胡琮微微一笑,道:“山上呆腻了,下来看看你们。大郎二郎可还好?”
阿岩婶子道:“大郎前些日子跟着出去了还没回来,二郎在后头帮忙呢。二郎,出来!四公子还没吃早饭吧?快坐快坐,我再给您添几样吃的。”她跟胡琮是一辈人,年轻时叫四公子习惯了,改不过口来。
二星官见状,连忙起身让座。
胡琮也不客气,爽气的在李珑月身旁坐下,道:“村里的东西可还吃得惯?”
李珑月点头,道:“还好。”
很快,一个十二三岁愣头愣脑的少年跑出来,面色黑里透红,手上也没擦干净,看到三个俊美无匹的俏郎君坐在自家门口,显得很是局促不安。
阿岩婶子道:“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叫四公子和八郎,还有这位郎君笑话了。”说完就让儿子回去了。
胡不归道:“大郎可是跟五哥去的?”
阿岩婶子又端上一份春饼和马头汤包来,道:“不是五郎,是九郎,快过年了也该回来了。”
胡不归点点头,心里涌起不祥之感。如果是跟九郎去的睦州,现在五哥和九郎都回来了,她家大郎怎会不回家?五哥和九郎在睦州期间他正好去了婺源,从婺源回来后也是匆匆赶往杭州,并未过问睦州的事情。难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睦州出了状况?可要是真出了大事,九郎定会跑来跟他说。
胡琮与李珑月一样,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他本就长得俊美,今天刻意打扮一番,举手投足都透出十足的清贵儒雅的气韵来。他在吃,旁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来——连吃饭的样子都如此叫人着迷。
胡琮吃得不快不慢、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放下碗筷,接过哑巴少年递来的手巾,很有风度的点擦干净,赞道:“还是老底子的味道,好吃。”
阿岩婶子腮上的红云更重了。
“喵呜……”一声叫唤,是大橘。
胡琮看过去,面露惊艳:“如此灵物……”
大橘抬起头来,难得好奇的打量胡琮。
李珑月抱过大橘放在腿上,在它身上抚摸起来。
大橘发出愉悦的哼唧。
胡不归很想变成大橘。
胡琮看着它的皮毛如锦缎般随着李珑月的手起伏流淌,啧啧称奇。
李珑月道:“四老爷可要一抱?”
胡琮道:“怕它认生。”
李珑月笑了笑,稳稳当当的把大橘端到他面前。
胡不归暗暗称奇,他抱大橘都觉得重,李珑月竟能轻松端起三十斤来,功力不容小觑呀。
胡琮抬起胳膊,并拢伸出。
李珑月将大橘放到他胳膊上。
胡琮双臂往下一沉,很快稳住,赞道:“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大橘听懂了他的赞美,满意的在他手上蹭了蹭。
胡琮道:“果然灵物。”
大橘给了他个“那是自然”的眼神。
胡不归觉得再过几年大橘估计就会修成人形,只是不知公母。
大橘仿佛听到他的心声,甩过来一记大大的鄙视。
胡不归当然不会跟一只猫计较,他对猫也不怎么感兴趣,要不是那身让人叹为观止的销魂膘,他才懒得勾引它呢。他更喜欢犬马。
胡琮倒是很喜欢猫,抱着大橘跟李珑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谈到高兴处还会在大橘身上挠两下,或是用手指在它流淌的肉身上按出韵律和节奏来。
胡不归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多余的。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建议在村里转转,好叫李珑月这个吴地来的贵女领略下越地古村风情。
李珑月左右无事,自然应允。
胡琮把大橘交还给铁锤大汉。
三人并排而行,李珑月走在中间,父子俩一人一边,后头跟着招财、哑巴少年、二星官和怀抱大橘的铁锤大汉,招摇过市,引来围观无数。
阿岩婶子目送他们远去,红着脸自言自语道:“本以为八郎是村里最好看的,谁曾想又带回来个更好看的;可要说最好看,还得是我们四公子。”
很快村里的妇人小娘们都开始了同样话题的讨论:究竟是新来的小郎君还是胡四老爷更好看。人气偶像胡不归竟然有点过气了。
胡芷汀换回女装,刚要出门,就看见他们一群人从那头过来。胡不归在边上,中间是李珑月,再边上……竟是四叔!四叔怎么下山了?连他都陪着,面子还真大!胡芷汀不想跟他们打招呼,转身回去关上大门,又拉开一道缝,从门缝往外看,正好看到胡不归从门前经过。该死的小乌龟,竟半点都没想起这是我家!
胡芷汀转身要回屋里,正撞上从里头出来的怒爷爷。怒爷爷回村后就住她家,昨晚上跟赶回来了胡璇吹牛喝酒还较量了一场,打到哈哈大笑才各自去睡。
怒爷爷走过来,拉开门,看到胡琮和胡不归陪李珑月走过去,道:“找个时间跟她打一架,谁赢人就归谁。”
胡芷汀才不会傻到去跟李珑月当面打架,你会讨好四叔,难道我不会吗?
话音落,就听有胡家子弟从村外方向跑来,边跑边喊:“官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