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敞跑了。
一听说官兵进村,他就从胡霖家里跑出来,回到自己家里见双亲最后一面。
阿岩婶子听他说完,已经哭成泪人。
胡敞他爹胡岩是胡璟的亲兵,后来改跟胡家姓,在一次战斗中伤了腿,无奈退伍、回到村中安养,还娶了阿岩婶子为妻,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嫁到邻村,大儿子胡敞一直是他的寄托,希望他能跟着胡家出人头地。胡岩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胡敞跟前,把手放在他头上,道:“这件事,你没错。”
胡敞道:“爹,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官兵来抓人,我不能连累村里。娘,儿子不能给你尽孝了。”
阿岩婶子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跟官兵走,哪里还有活路。我们去求求几位老爷,他们本事大,一定能救你性命的。”
胡岩用拐杖戳了下地,坐回椅子,几百官兵啊,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胡家要是不交人,他们正好借机发难。
胡敞看向弟弟:“二郎。”
胡敬唤道:“哥……”
胡敞道:“我走后,爹娘就要你来照顾。你长大了,要保护爹娘。”
胡敬道:“哥,我不要你走。”
胡敞摇头。
这时大门被人敲响。
四人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官兵来了。
“是我,开门!”门外传来胡不归的声音。
“是八郎!”阿岩婶子第一个听出来,跑过去开门。
胡不归闪进来,拉上门,见胡敞跪着,一把拉起他问:“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胡敞身上都是外伤,救治及时并无大碍,临冬天伤口收口快,只是活动起来还会痛。“不碍事。”他答道。
胡不归道:“你的事就是胡家的事,几位伯父正在商议对策,你放心,断不会叫你去送命。赶紧收拾下东西跟我走。”
胡岩看了胡不归一眼,欲言又止。
阿岩婶子连忙道:“对对对,赶紧走,人走了他们就抓不到了。我去收拾东西。”
胡敞道:“我不走,我走了官兵就会对付村里!”
胡不归道:“你傻吗?村子里几千人,官兵能抓几个杀几个?抓人杀人也要由头吧?乡民犯了什么事?胡家又犯了什么事,他们说抓就说说杀就杀?事情闹大了,我直接捅到西府去,我就不信官兵还能草菅人命!快点收拾,走!”
阿岩婶子心急火燎的跑去后头收拾了。
胡敬啥都没说,跑回厨房捧了一堆吃的出来包好了塞进胡敞怀里,又跑回去,拿了把短斧来塞到胡敞手里。
胡不归对胡岩道:“岩叔,你放心,我带阿敞出去躲一阵,躲上几个月,待风声过去,自然就能回来。”
胡岩感激的点点头。他性子老实,碰到这等变故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阿岩婶子很快就收拾了一包行李出来给胡敞背上,眼泪汪汪的拉着儿子的手,道:“儿啊,出去要吃苦了,万事小心,要听八郎的话,不要再闯祸了。”
胡敞含泪给父母磕了个头,叮嘱弟弟照顾好他们,这才跟胡不归往外走。
走到门口,胡不归不忘叮嘱他们:“记住,不管是谁来问,阿敞都没回来过。赶紧把家里收拾下,不要留下阿敞回来过的痕迹!”
阿岩婶子连忙应了,带着胡敬开始收拾,边收拾边哭。
胡岩道:“别哭了,阿敞出门了,没回来过!”
胡不归跟胡敞悄悄出门,选了一条与村口相反的路,朝后山疾走。不想没走出多远,就被一队人拦下。胡不归认得他们,是大哥手下,估计是奉命正在村中巡逻,其中一人立刻飞奔开去。
“让开。”胡不归懒得废话,拉着胡敞就走。
“八郎可以走,阿敞不可以。”带队的卜旺把棍子横过来,紧盯着胡敞。
胡不归一把按住他的棍子,道:“让开!”
卜旺朝几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三根棍子就横过来挡住他们去路。
胡不归知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看他们的态度,他愈发要带胡敞走。
卜旺道:“八郎,不要为难我们!”
胡不归道:“阿敞的娘也姓卜!”
卜旺不说话了,只是奋力拦住。
胡不归怒了,抬手就要打。
“八郎!”身后传来胡霸的声音。
胡不归和胡敞转身。
胡霸盯着他们,道:“阿敞跑了,就坐实了罪名。”
胡不归道:“那就看他被官兵带走?”
胡霸道:“官兵来了多少你不是没看到。”
胡不归道:“今天找个由头来抓阿敞,明天就会来抓大哥你。”
胡霸道:“官府也要讲证据,何况——”他顿了顿,望向胡敞,“阿敞身上有伤,走不远的。”
胡不归道:“你也知道阿敞身上有伤,落在官兵手里,撑得到越州吗?”
胡霸过来把胡不归拉到一边,沉声道:“官府若真只抓阿敞一个,何必来大队人马?他们就等着我们抗命不遵!”
胡不归道:“阿敞姓胡,我们也姓胡,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送死。”
胡霸道:“你就想看到官兵因为这件事对胡家动手?”
胡不归道:“官兵不敢动手!”
胡霸道:“你怎知官兵不敢动手?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他是什么身份?要是那个曹别驾问起来,你怎么说?”
胡不归道:“人是我带来的,我自会安排妥当。阿敞我一定要带走。”
胡霸道:“阿敞不能走。”
胡不归握紧拳头:“大哥不要逼我动手!”
胡霸皱眉:“你也不要逼我!”
兄弟俩谁都不让,气氛骤然紧张。
两人对峙之际,胡敞掉头就跑。跑的方向不是村外后山,而是村口!
“阿敞!”胡不归大叫,拔腿就追。
胡霸眼神微颤,飞起一脚勾向胡不归,口中大叫:“追上他!”
胡不归为躲胡霸的一脚,一下被胡敞拉开距离。
宗堂中,胡珩几人依旧没能拿出个妥善的办法来。谁都没想到官府会突然派大批人马进山抓人。若是几个官差,或是提前得到消息,他们都能有所应对,化解此事。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虽说胡不归争取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却仍是难以决断。关键就是怕官府撕破脸危及村里和宗堂。
“还是我去吧。”胡珩起身。他是族长,当过朝官,也当过乡三老,身上还有正六品下承议郎的文散阶,谅官府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还是我去。”胡琛道,“区区一个别驾,还不足以劳动大哥族长出马。大哥和怒长老坐镇宗堂,我跟二哥同去便可。”
怒爷爷道:“我跟你同去,哪个不开眼敢动胡家,乃公一掌拍死。”
胡珩道:“那就有劳二弟三弟。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若真开打,怒长老再去不迟。”
怒爷爷气鼓鼓的坐下了,胡珩发话,他还是得听。
胡琛道:“二哥,还是得以备不测。”
胡璇点头:“放心!”
村口,正带人盯着曹别驾和毛校尉等人的胡霖看到了飞奔过来的胡敞,心下大急,连忙跑去阻拦,不想被胡敞一把推开,着急道:“阿敞,你出来作甚?官兵就在村口,快回去!”
村口的曹别驾和毛校尉看到突然有个人跑出来,也好奇的站起来。
胡敞经过胡霖身边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连累村里!”
胡霖道:“你傻吗?现在出去送死?叔伯们定会想出办法来!”
胡敞道:“我就不该回来!”
胡霖一阵愧疚,当初胡敞要在外头避风头,是他坚持让他回来。他这一晃神,胡敞就冲出去大喊:“我就是胡敞!”
曹别驾吃了一惊,连忙叫来跟踪胡敞进村的捕快,让他来认人。
捕快跑过来一看,说正是此人!
毛校尉大叫:“来人,速速将嫌犯拿下!”
上右厅的武士纷纷扑上前去要抓胡敞。
胡霖大惊,伸手往腰间一摸,双刀不在身边,只好抓起一根棍子大喊:“阿敬,你又跑出来发什么疯,还不回去吃饭!”
胡敞看了他一眼,决然一笑:“阿霖,来世再做兄弟!”说完,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心口重重扎落。
“不要让他死了!”曹别驾声嘶力竭。
毛校尉和胡霖同时扑上去。胡霖被几把刀架住。
鲜血从伤口涌出,胡敞头一歪,气绝身亡。
毛校尉气得抬脚朝他身上狠狠踩了两脚。他这一死,什么都完了。
“啊……”不远处传来胡不归的怒吼。来迟一步,就来迟一步啊!
胡霸带着卜旺等人赶来,看到胡敞倒在地上,心下一松。
胡不归冲上前,抓住刀刃把那把架在胡霖脖子上的刀夺下来,反手架在毛校尉脖子上,咬牙道:“把你的脚挪开!”
毛校尉吓了一跳,压根儿就没想到这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武功这么好,空手夺白刃不说,还能出其不意制住自己。“小子,我可是朝廷将吏。”
胡不归将刀锋往他脖子上一压,大声道:“无良将吏,逼杀良民。”
“无良将吏,逼杀良民!”胡霖跟着大喊,满是悲愤。
“无良将吏,逼杀良民!”胡霸带着大批乡民过来,愤怒的大喊。
毛校尉觉得脖子被刀锋割破了,鲜血正在往外流,他几曾见过这等阵势,心下发虚。后头的洪校尉更是恨不能掉头就跑,他可不想被愤怒的胡家人包围。
胡璇和胡琛来了,越过胡霸等人,来到胡敞的尸体前。
胡霸上前拉住胡霖,低声道:“后面的事交给三叔来处置。”
胡琛走到胡不归身边,并未让他放下刀,而是望向曹别驾:“这件事,官府要给胡家一个说法。”
曹别驾心念飞转,他是见识过胡不归的凶蛮的,一句“吴越是越不是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现在胡家死了人,人死罪消,形势逆转,胡家已是哀兵,若胡不归暴怒之下大开杀戒,胡家人一拥而上来个鱼死网破,几百个丢了心气儿的官兵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嫌犯身死,此案了结。”曹别驾丢出八个字来。
胡琛当过礼部尚书,自然能听出曹别驾的言下之意。人死了,人死之前只是嫌犯,并未定罪;人死之后,案子了结,不再追究。他望向胡不归。
理智告诉胡不归,对胡家来说,以一个人的性命免去全族被动是最好的结果。
“啊!”胡不归仰天怒吼,飞起一脚将毛校尉踹出一丈远,手中长刀狠狠掷出,正插在毛校尉脚边,吓得他“噔噔噔噔”连退四步,撞进人堆被手下扶住。
胡璇眼中一亮,胡不归这一脚,有他八成火候。
曹别驾对胡琛道:“本官不能空手回去。”
胡琛叫来胡霸,让他安排人把胡敞的尸体装车。
“胡家,带种。”曹别驾丢下一句话,让人押着驴车,在胡家人愤怒的注视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