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乱葬岗。
胡不归没能等来睦州刺史,却等来了另一个目标,毛校尉。毛校尉带了几个上右厅的心腹同来,身后是一辆驴车。驴车上装着一卷草席,隐约能看到草席末端露出来的双脚。死人的脚。
林中响起几声鸟叫。胡不归和胡芷汀躲在树林后。身边就是两个挨着的坟包,坟前连根木条都没插,也不知埋着哪个死于非命的家伙。胡芷汀盯着毛校尉一行,检查了下身上的武器,低声道:“有上右厅的人,现在动手吗?”
胡不归摇摇头,道:“有送就有接,看看是谁来接应他。”胡不归没让胡重八的人跟来,但是让胡重八弄了些上好的武器来,譬如弩箭。
果然,没过多久,另一个方向就传来声响。很快,十几个随从就簇拥着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中。带队的汉子上前问道:“可是毛校尉?”
毛校尉应道:“正是,东西带来了。”
带队的汉子走到驴车旁,用树枝挑起草席看了眼,走回马车窗前低声说了几句。车窗中闪过妇人的侧脸。汉子应了,招呼几个同伴上前,把装尸体的板车从驴身上截下来。板车没了车套固定,“咣当”一声向前砸倒,草席顺着车板滑到地上。汉子在旁边挑了棵不算太粗的树,让人把尸体从草席中弄出来绑到树上。
看到胡敞的一刻,胡芷汀差点惊出声来,连忙捂住嘴。原本生龙活虎的胡敞,已然成了一具布满尸斑的尸体,被人绑在树上。胡芷汀不是头一回见死人,可看到同族兄弟变成这样,不由又悲又怒。
尸体被绑好后,汉子走回车前,又说了两句什么。很快,位于车厢后面的车门开了,一个头戴帷帽、身着黑色斗篷的妇人从车里下来,在侍女和家丁的簇拥下来到树前。
毛校尉走过来道:“夫人,他就是杀你弟弟的人。刺史大人没来吗?”
妇人道:“他爱惜羽毛,岂会来这等荒郊野地。”
毛校尉眼中炽热一闪而过,道:“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妇人抬手。
汉子递上马鞭。
妇人接过,上前,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恨意,抬手朝胡敞的尸身狠狠抽落。“啪!”第一下没抽准,大半抽在树干上。
“夫人,还是我来。”毛校尉自告奋勇,鞭笞,他喜欢。
“不必。”妇人回绝了他,抬手又是一鞭。这次很准,大半抽中尸体。
胡芷汀强忍怒火,咬牙道:“小乌龟,动手吗?”
胡不归举起弩箭,拉下弦机,对准前方。
妇人再次举起鞭子。
“嗖!”箭矢激射而来,稍稍偏离目标,没能射中她的脖子,在她抬起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啊!”妇人惊呼,鞭子落地。
“什么人!”毛校尉第一个反应过来,“哧啷”拔出佩刀,能用箭矢偷袭的,定是劲敌。
“喀嚓”一声脆响,似有树枝断裂。毛校尉和几个手下纷纷朝响声发出的方向望去。
“嗷嗷嗷嗷嗷……”阵阵怪叫中,灰色大鸟跃出树冠,从天而降,在半空中张开双翼,直扑毛校尉。
那大鸟速度极快,不等毛校尉的人结阵,就已扑入人群中,先是一脚踹飞一个,再一掌拍倒一个,最后轰然落地,把动作最慢的一个砸在地上,又发出“嗷呜……”一声长啸,有如狂兽。
又是一声树枝折断的声响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毛校尉吓了一跳,连忙看过去,却不见第二只大鸟,横刀在前,招呼手下结阵。他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大鸟,分明是个身高体壮、须发怒张、全身上下戾气满满的狂暴老头,才一个照面,就废掉了他三个手下。“你是何人?”毛校尉跟剩下的手下聚在一起,不敢单独放对。
妇人被射了一箭,捂着手退到毛校尉后边。
“嗷呜!”来者正是怒爷爷。为了这次偷袭,他内着软甲、臂套铜护,两只手上戴了嵌着铁片的拳套,还故意把头发胡子弄得乱糟糟的,只为看起来更吓人。只见他牢牢盯着被绑在树上的尸身,张嘴,用舌头舔舔嘴唇,眼中满是贪婪。
毛校尉看出来了,他是要那具尸身。他要尸身做什么?还舔嘴唇,莫不是要吃……再想到他们所处的地方,杭州城外最大的乱葬岗,立刻就联想到传说中那种吃尸体的怪物,不禁汗毛倒立,扭头道,“夫人,他要这具尸身。”
妇人盯着怒爷爷道:“老妖怪,等我们处置完了,尸身便归你。”
怒爷爷怪叫两声,伸手往胸口一捶,朝他们冲去。
“挡住它!”毛校尉大叫。
“轰!”怒爷爷撞入人群,双掌翻飞,大开杀戒。
妇人忍痛捡起鞭子,转身朝尸身抡去。
“啪!”斜刺里飞来一根竹竿,**开鞭梢,舞出一道虚影,将妇人的两个手下抽倒。
“什么人!”妇人怒道。
“堂堂刺史夫人,居然跑到乱葬岗来跟上右厅的校尉私会,要是传到你家刺史大人耳朵里,他会不会也拿鞭子来抽抽?”胡不归飘然现身,一盆污水扣下。
“胡言乱语!”妇人气极,不顾手背疼痛,指着胡不归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砍死!”几个家丁见他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模样,以为他好欺负,当即就拔出兵器围了过来。
胡不归手持竹枪,有怒爷爷在那边牵制毛校尉等人,他对付六七个家丁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胡芷汀在外头掠阵。眼看着妇人还想对胡敞的尸身下手,胡不归就将几日来的怒气全都撒在一众家丁身上,手中竹枪连挑带刺,几个起落就把家丁悉数放倒,一枪刺向妇人面门。
妇人没动,只是盯着他。
胡不归收枪,挑落她的帷帽。
一张含煞带怒的美人脸露了出来,虽然远不及与李珑月的雍容端美、比之胡芷汀的清新俏丽亦是逊色几分,但是成熟妇人独具的艳冶风流足以迷倒无数裙下之臣。
那边,怒爷爷大展神威,已将毛校尉和他的手下全数击倒。与胡不归点到即止不同,怒爷爷的招式简单暴力——先是一掌拍翻,再一脚踹断迎面骨。他力气大、速度快,简简单单的两下子,偏偏无人能挡。有抗不住他一掌的,直接就死了。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么简单。
毛校尉躲得及时,退到妇人身边道:“夫人,来者不善,尸身不要了,我们先走。”
妇人怒道:“你的人都是废物吗?连两个毛贼都对付不了!”
毛校尉急了:“哪里是什么毛贼,分明就是仇家!”
妇人看看怒爷爷,又看看胡不归,明白过来:“我当是谁,原来是胡家的人。你们敢动我,就等着被收尸……”话未完,就被一枝箭矢钉在脑门上,双目圆睁,直挺挺向后倒下。
毛校尉大惊失色,知道今天是没法善了了。
剩下没死的家丁纷纷丢了兵器,跪倒在地大声求饶。
胡芷汀从树后面出来,收起弩箭,板着脸走过来,经过一人,突然拔刀,将他劈翻。
怒爷爷跟着她的节奏,了结了两个离他最近的对手。毛校尉的人都被他踢断腿骨,看到他痛下杀手,哀嚎着用双手朝外爬。怒爷爷追上去,一掌一个,悉数格毙。
想逃跑的家丁也被胡芷汀和怒爷爷分头追上,一个不留。
毛校尉瘫倒在地,看出胡不归是三人当中领头的,连忙道:“这位壮士,不,大侠,我就是奉命把尸体运过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啊!”
胡不归用竹枪抵在他咽喉处,道:“是谁让你来送尸体的?”
毛校尉连忙道:“是副指挥使。”
胡不归问:“叫什么?”
毛校尉答道:“虞……虞……”惊恐之下,他竟想不起副指挥使全名,只好道,“他是平江军节度使孙大人夫人的哥哥!”
胡不归明白了,敢情是哥哥要给妹妹报仇,才伙同睦州刺史拐弯抹角的布了这么个局来坑胡家。
毛校尉见他神色稍缓,立刻道:“大侠,你要报仇,我可以帮你。我早就看姓虞的不顺眼了。我帮你除掉他。他死了,你大仇得报,我顶他的位子,你我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噗!”胡不归胳膊向前一送,不想再听他的龌龊之言。
毛校尉不可思议的看着扎进咽喉里的竹尖,感觉自己像个漏风的气囊,全身气力飞速抽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是朝廷将吏啊,我还有利用价值,他怎么就能下得了手?杀了我,他有什么好处?
确实没什么好处。可怒爷爷说得对,当初在睦州要是把人都杀光了,阿敞又怎会被人盯上?做事,就要干干净净。
毛校尉倒下了,死不瞑目。
怒爷爷和胡芷汀清理了其他人,满身是血的走过来。他们都穿着深色的外袍,到时候把袍子一埋,换双鞋子,便断了痕迹。怒爷爷张了张鹰爪般强健的十指,今天是打痛快了。胡芷汀看看毛校尉,又看看刺史夫人,道:“这两人都有身份,如何处置?”
胡不归来:“扒光了装进车里,送回上右厅。把其他人的兵器收起来埋了,尸体就留给山里的野猪野狗。”说完走到胡敞的尸身前,心中一酸,低声道“阿敞,我来带你回家。”
三人动作很快,先是把胡敞的尸身从树上放下来用草席裹好、装车;再由怒爷爷负责收拢填埋兵器;胡不归跟胡芷汀则分别将毛校尉和刺史夫人扒光,装车。胡芷汀看到毛校尉肉乎乎带毛的尸体,一脸厌恶的说了句“好丑”。
处理完现场,三人就赶着一辆驴车一辆马车从乱葬岗出来,来到一条小河边。胡不归让招财进宝立把装着胡敞尸身的草席搬上船,让怒爷爷陪他俩先把尸身送去跟胡重八接头,他跟胡芷汀换了身衣服,赶着马车大摇大摆的进了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