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霓裳曲

第八十九章 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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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是杭州城里最热闹的节日。从十一到十五,整整五天,以御街为中心,大街小巷里坊街市,家家户户彩灯高挂。官府也会置办一大批特色大灯,在宫城外摆起灯山,再配以烟花,将节日氛围推到顶峰。

“岁熟人心乐,朝游复夜游。春风来海上,明月在江头。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无妨思帝里,不合厌杭州。”胡不归跟净照并排走着,一僧一俗,徜徉御街,看看花灯,吃吃小食,全然不像在找人的样子。胡芷汀落在不远处,气鼓鼓的看着胡不归的背影。小乌龟啊小乌龟,你看看街上的官人郎君,哪个不是携夫人小娘出游,你倒好,带了个和尚,还是个丑和尚,倒把我晾在一边!怒爷爷倒是兴致很高,像个小孩子一样东看看西碰碰,慢吞吞的落在最后。货郎店家看他年纪大,问了不买也不跟他计较。

净照心里着急,可大宋使团有沈承礼的人盯着,他跟胡不归确实无事可做,只能上街来看灯会。美中不足者,身边同游的是胡不归而不是珑月妹妹。不过看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花灯,还有杂耍的、戏法的各式人等,他的心情又好起来。小时候世子哥哥曾带他偷偷从宫里溜出来赏灯游玩,惹得宫里鸡飞狗跳。两人小吃吃得肚子滚圆大摇大摆回宫时,父王已经把看护他们的宫人内侍都拉出来,就差一刀下去脑袋搬家了。当时他才六岁,害怕被责罚,倒是十岁的世子站出来大声说是他出的主意要带三郎出去玩,三郎胆子那么小,怎敢自己溜出去,为此被罚闭门思过。他过意不去,就揣着灯会夜市上买来的零食偷偷给世子送去,两人躲在房里吃得满地都是。世子一边吃,一边说下次再溜出去玩,比宫里有意思多了!想起这出,净照便“呵呵”傻乐。

“笑啥呢?又想还俗了?”胡不归揶揄他。

净照白了他一眼,忽地眼前一亮,快步朝前走去。前面街边挂着一长串宫灯,形制款式都一样,每盏灯上都写着小字。

“是灯谜!”净照跃跃欲试。

旁边有人大声招呼人们前去猜谜,猜中越多,获奖越多,桌上还摆了一大堆形形色色的奖品,奖品不怎么值钱,但胜在噱头。见净照过来便凑上前道:“这位师傅也来试试?”

净照兴致勃勃的上前去,很快便解了第一道。奖品不奖品的他无所谓,关键是思考的乐趣。“上无兄长,打一字。”净照略一思忖,道,“歌也。”

“小师傅答对一题!”

净照走到第二盏灯前,念道:“是非只为多开口,打一字。”

胡不归凑过去道:“匪。”

净照道:“哎呀呀,我就快想到了,你抢啥!”

胡不归大笑,捉弄小和尚什么的最好玩了。

“小师傅答对两题!”

净照看向第三题:“落花满地不惊心,打一前朝人名。”

这题下面已经站了不少人,一个个摇头晃脑苦思冥想。

净照道:“落花满地,谢也;心不惊者,安也。落花满地不惊心,谢安也。”

“答对,第三题!”

周围一片叫好,没答出来的懊丧不已。这题说难也不难,就看你有没有想到。

照规矩答对三道题就有奖品,店家问净照要不要领。净照摆摆手,继续往前走。“遇火则明,遇水则清,打一字。”净照想了想,在掌心比划几下,隐约有些头绪。

这时旁边有一书生道:“遇火则明,灯也;遇水则清,澄也。谜底是五子登科的登字!”

“好!”围观者莫不高呼,五子登科,好兆头。特别对读书人来说,能考中科举,自然是极大的喜事。那书生颇为得意的看了净照一眼,道:“小师傅,可还继续?”

胡不归凑到净照耳边道:“他是读书人,功名心重;你是出家人,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净照笑笑,继续往前走。

围观者见两人有了比拼的意味,自然兴致更高,大人小孩都挤过来凑热闹。

“夫人走娘家,头戴两朵花,住了一个月,骑马走回家。打一字。”书生念完,众人哄笑。这题也太接地气了。杭州人嘛,就爱接地气的玩意儿。

胡不归扭头对胡芷汀道:“阿芷,以后你回娘家,也头戴两朵花。不过江南地方马少,只能骑驴了。”

胡芷汀嗔道:“谁是你夫人!”话一出口,便恨不得咬住舌头。

怒爷爷从后头凑过来问:“丫头,你不想当他夫人啊?”闹得胡芷汀面红耳赤,跟着哈哈大笑。

胡不归故意道:“娘家者,户也;骑马者,马也。莫不是头驴?”此言一出,众人哄笑。书生面色大变,他分明也想到了驴,被人抢先,自然不痛快。幸而店家摇头,答错。

“居然不是驴。”胡不归摇摇头,对净照道,“珑月妹妹若在,以她的聪明才智,定能猜出谜底来。”

净照轻斥:“珑月妹妹也是你能叫的?”不过还是点头称是,“若能与珑月妹妹同游灯会,小僧还是还俗的好啊。”

胡不归道:“见她还俗,不见出家,你这和尚太不心诚,这色戒是说破就破的吗?”

净照道:“老衲诚心一片,佛祖定会成全。”

胡芷汀在后头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花痴,狠狠赠上几个白眼,心说你俩明明是情敌,还在那开口闭口都是珑月妹妹,真真是腻歪人,忍不住道:“两个大男人出来赏灯,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断袖龙阳呢!”

净照面皮薄,听到后连忙往边上避开一步,唯恐被人误会。胡不归回头一看,讶道:“呀,阿芷,你脸怎么这么红?”气得胡芷汀抬脚越过他就往前走,经过时还撞了他一下。

净照眨眨眼,一脸懵懂道:“阿芷姑娘何故生气?”

胡不归道:“因为你不肯为她还俗。”

净照摇头晃脑道:“阿弥陀佛,小僧还俗只因一人,岂能为两人还俗,佛祖要怪罪的。”说完抬起头继续琢磨那首不是驴的灯谜。

胡不归心说你都还俗两回了,佛祖早把你记在小黑本上。抬头看去,哪里还有胡芷汀的身影。

“三郎,见着阿芷了没?”胡不归问,见净照正在苦思冥想,又问怒爷爷,“见着阿芷没?”

怒爷爷这才发现胡芷汀不见了,道:“刚才还看你们在说话,人呢?”

胡不归手搭凉棚四下一看,终于在远处人流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绿色,立刻道“怒爷爷照顾和尚,招财跟我来!”说完就朝人流中挤。至于净照,看他的样子不解个十题八题的不会过瘾,等下再回来寻他便是。

怒爷爷看看他们,拉了净照一把道:“小和尚,别猜了,找人去!”

人流中,胡芷汀瞥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正被人牵着往外走,手里还拿了个糖人儿。牵她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笑眯眯的看着人畜无害。她记性好,印象中方才带女娃儿来的不是此人。灯市上人挤人,真要被坏人牵走,哪里还能找得回来!胡芷汀想起小时候差点被拐子带走的事情来,心下一阵后怕。不管是不是拐子,先跟过去看看,不管是不是都得上去问问。

胡芷汀盯着那妇人出了御街,转入一条短巷。前面是条河,河边停着一条小船,船上有人。妇人把女娃领到岸边。女娃像是想起什么,任妇人连哄带骗,说什么都不肯上船。胡芷汀愈发确定他们是在拐孩子。五六岁的女娃转手一卖,养上几年,教她们读书写字,资质高的再教琴棋书画,十年后就是一棵摇钱树。摆在胡不归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救人,以他的本事,除非对方有高手接应,否则应该不难;二是暂不动手,跟踪小船看看他们老巢在哪,女娃是货,不会有性命之危,到时候再想办法看看怎么端了拐子的老巢,救出更多人。眼看着女娃被妇人推上船,胡芷汀果断选择了第一种。

“这位大姐!”胡芷汀突然现身,吓了妇人和船家一跳。这时候出来的,不是来坏事的就是来截胡的。她倒没有上来就质问,而是看着小女娃道:“小妹妹真好看,家住哪里啊?”手里抓了块捡来的碎砖藏在身后。

妇人随口报了个地址。

胡芷汀道:“呀,这么巧,我也住那,怎么从没见过大婶?”

妇人不愿跟她废话,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女娃大叫:“我要阿爹,我要阿爹,我不要你!”这一叫,妇人的脸色就变了,拉着女娃就往船上拖。

胡芷汀离小船还有些距离,此时拔剑冲过去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抡起碎砖就扔过去。妇人大惊,本能闪躲。岂料碎砖竟越她而去,直取船夫。船夫没想到目标是自己,闪躲不及,被碎砖砸中肩膀,痛得大叫一声,小船也跟着晃**起来。船一晃,妇人就没法上去。胡芷汀的缓兵之计奏效,拔腿就冲过去抢人。

妇人狞笑:“小娘子,不要多管闲事,留着小命好赏灯!”话音落,抬手一扬,撒出漫天粉尘。

胡芷汀知道那东西是石灰,乃是三教九流行走江湖保命跑路必备之物,要是落到眼睛里非灼伤不可,一弯腰躲开了。

趁此机会,妇人抓着小女娃跳上船,捂住小女娃的嘴不让她哭叫。小女娃拼命乱蹬,被妇人一个巴掌抽倒。“快走!”妇人朝船夫唤道。

船夫连忙撑船离岸。

这时就听有人大喝:“妖妇,纳命来!”又是一条小船从河道上疾驰而来。胡不归站在船头,双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忽地朝妇人一指,似在发功。

妇人大惊,以为他有妖术。

胡不归哪里会什么道术,不过是虚晃一枪好叫他们自乱阵脚。趁妇人和船夫分神之际,胡不归蹲下身子,进宝操船,重重撞在妇人船尾,将小船撞回岸上。船夫和妇人仰天跌倒。

胡芷汀见胡不归赶到,心里一甜,小乌龟还是在乎我的,这就赶来了。

妇人见胡芷汀有帮手,大惊之下突然发狠,一把将女娃儿抓在身前,拔出短刀架在她脖子上,恶狠狠道:“不让我走,我就宰了她!”

胡不归道:“空手而归,你也少不了吃挂落。”

妇人道:“大不了再去弄两个。”话音落,飞刀破空而至,扎入脑门。妇人瞪大了眼,看着眼前渐渐变红,变模糊。鲜血滴到小女娃头上。妇人倒下。小女娃大哭。

动手的正是胡芷汀,她最见不得有人欺负妇人孩子;他们敢对孩子下手,她自然无需刀下留情。干掉妇人,胡芷汀心头郁闷之气稍去。

船夫见势不妙,一把将小女娃推进船篷,抓起竹竿奋力往水中一撑,小船从胡不归跟河岸之间的缝隙中滑溜出去,向下游逃遁。

胡芷汀听到小女娃的哭声,心下焦急,拔腿就追。

胡不归喊道:“河不沿路,阿芷你追不上的,你去通知怒爷爷跟和尚;招财进宝,我们追!”

胡芷汀没听他的,跳上船道:“拐子都是一伙人,你们功夫太差,应付不来。招财,你去通知怒爷爷跟和尚!进宝,快追!”

胡不归还想再说什么,被胡芷汀瞪了一眼,挥挥手让招财进宝招办,心说阿芷今天这是怎么了,火气很大不说,还把人证给宰了。

招财应了。操船,进宝厉害;找人,他更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