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呢?左大小姐。”
“你这顶多就是没形象,曾队都差点没命了……”
臧易萱把头颈的羊毛大披肩往身上一裹,神色凝重地坐下身:“什么?!曾队怎么了,要不要紧?”
左晗说:“不小心摸到了针头,手指感染了,嫌疑人有艾滋。”
臧易萱上上下下拍打左晗,瞪着眼睛,睡意全无了:“那你呢,你没事?”
“你不知道,他压根就不让我碰那些东西,我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
臧易萱轻推她:“你傻呀,当时的情况,他肯定是预估到了风险,不想让两个人都冒险。感染艾滋病毒必须尽快治疗,曾队阻断药吃了没有,伤口处理了吗?”
左晗点点头,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左晗耳边竟然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臧易萱哭了。
左晗从没见过她落泪,一直以为她没心没肺的,连“伤心”两个字都写不来,有些疲于应付:“哎,曾队是我师傅,我都没那么着急,你急什么呀,不是在治了吗,以你的专业知识,应该知道,这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绝症,而且即使是被艾滋病毒污染的针头刺伤,感染几率一千个人里只有3个人。医生说了,如果真中彩了,虽然HIV病毒目前还没有疫苗可以防控和治愈,但通过药物辅助治疗,是可以把病毒控制在非常低的水平的。”
臧易萱激动地站起来:“千分之三,但如果遇上了就是百分之百。医生应该是没有告诉你,全球的艾滋病死亡率还是很高,‘鸡尾酒’疗法只是降低了40%的死亡率,把HIV病毒携带者和艾滋病患者的预期寿命平均延长到14年。如果在发病期遇到其他病毒的感染,那并发其他恶性肿瘤死亡的风险更高。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医院抽了半天眼,我除了站在旁边发呆也劝不了什么,最后送他回家休息了。”
“他还抽烟?!不是戒了吗?”臧易萱跑进自己的房间找来手机,“不行,我得提醒他,如果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在接受抗逆转录药物治疗时还吸烟,死于肺癌的可能性比死于艾滋病的概率还要高出10倍左右。”
左晗一把摁住她的手机:“别呀,他不定还没和家人说,你这电话一打,不是露陷了吗?”
臧易萱满脸悲痛,坐立不安:“那怎么办,怎么办?”
臧易萱掩面哭泣起来,对男女感情再神经大条的左晗突然有一种不寻常的感觉,她细细回想起每一次和臧易萱抱怨曾大方时对方的表情,当时只是觉得她对曾大方钦佩有加,未曾想到这个层面。左晗递了张餐巾纸给她,她看也不看一眼,接过去继续痛哭流泪。
左晗耐心等她哭了好一阵,冷不丁来一句:“人家可是有家有口的人,你又何必呢?”
臧易萱猛地止住了哭泣,朝左晗看了眼,随即缴械间接坦白:“你不懂他的好,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已婚,我也不求什么,只要看到他,我就高兴。”
左晗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她从认识臧易萱起,就没看她有提过感情的事,据说在警校时有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分到了郊区分局,距离一远,时间一长,大家又都忙得不可开交,开始是一周见一次,后来是一个月也懒得见一次面,最后两人也就无疾而终了。后来新交了个男朋友,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却从未听她提起过,像是个“影子男友”。左晗还以为她平时清心寡欲,没想到却是心有所属,还是已婚大叔级的重口味。她问:“哪里好,我是没觉得。”
“那是你对他有偏见,就像他对你一样。”
“哦,那还算公平,没有重色轻友偏袒他。”
臧易萱擦干泪,转向左晗,很认真地问:“哎,你好好回答我,曾队有没有向你打听过我什么,到底有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左晗笑:“拜托,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问这个。我只能告诉你,他很爱他的家庭,很爱他的女儿。”
臧易萱低垂下眼睛,轻声说:“这我也知道,可是他老婆不爱他。他很可怜……”
“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左晗恨铁不成钢,语气想要严厉起来,看她梨花带雨又狠不下心,只能探口气摇头:“学姐,你真是聪明人犯糊涂。不说他是不是已婚男,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臧易萱掰着手指:“他大度、善良、勇敢、强壮、体贴……”
“等等,还从没听你用过这么多形容词,你就差点把所有褒义词都堆他身上了。”左晗哭笑不得,“他在工作上的确用心,业务能力也很强,但要说他‘大度’和‘体贴’,我可是深受其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臧易萱想到曾大方的遭遇,心如刀割,眼眶红着说:“如果你知道他一丁点的过去,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左晗无语。臧易萱欲说还休,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去厨房取了两杯牛奶,温好,示意臧易萱到客厅沙发上坐,把杯子递给她暖手。坐定之后问:“他的过去,是指什么时候的事?”
“你先答应我不会在他面前再提起我们说的话。”
“那当然。”
“你知道曾队今年几岁了吗?”
“看他那满脸褶子,至少比我们大个十来岁吧。”
“没错,他今年应该有三十七了,和他同龄的,孩子都快上初中了,他女儿明年才进幼儿园。你不觉得奇怪吗?”
“现在别说晚婚晚育的正常,丁克的都不在少数。说不定他是当年丁克,后来反悔了呢?”
“不是这样的。曾队是特别传统的人,只喜欢走常规路线。我后来才知道,十五年前,刚毕业那会儿,他就打算结婚的。”
早婚,倒像是曾大方这种保守传统的人会做的事。左晗诧异:“那是临结婚分手了?”
“分手倒好了,顶多伤个两三年,也就从头开始了。谁离开谁能活不下去呀,当初吵着闹着非谁不娶的到最后不也都结婚生子了吗。但是,曾队从失婚到终于结婚,当中整整有八年的真空期,现在这位是闪婚,三个月就领证了。”
“看不出曾队那么长情,前面那位未婚妻到底与众不同在哪里了,让他这么念念不忘?”
臧易萱黯然神伤:“没错,就是与众不同,没人可以和她相提并论,恐怕在曾队心里,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失去的一般都比较让人难忘,难道是初恋对象?”
臧易萱摇头:“是他的警校同班同学,一个女警。在一次解救人质行动当中,绑匪突然情绪失控,引爆了自制炸药,曾队赶到现场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糊了,支离破碎,还是凭借残肢上的订婚戒指才勉强辨认出来。”
左晗一时无言以对,脸上冷峻起来:“你怎么会知道的,哪儿听来的?”
“来源就保密吧。队里知道的人很少,池队是其中一个。我虽然没有亲历曾队这段伤心往事,但是有一次,参观公安博物馆时,我特意留意过,他不敢靠近那面烈士墙,一到那个楼层,眼眶就红了,后来说是去卫生间,等我们参观完,他已经等在门外抽烟了。”
“你有看到他未婚妻的照片吗?”
“我是估摸着年龄,找到那张照片的。本来女警就不多,烈士墙上最多的还是武警消防官兵,女警凤毛麟角。那的确是个美女,耐看型的大气美女,像是曾大方会爱上的那一款。你别说,他老婆和前任未婚妻有几分神似。”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闪婚了。”
“据说,从爆炸现场回来,到参加葬礼,他就闷闷的,没掉过一滴泪。他去退掉了两人一年前就订下的婚宴,把这笔钱用来代替岳父母操办起丧事的一整套工作。葬礼结束的当晚,他叫上兄弟去喝了一顿酒,当时就喝高了,哭得昏天黑地躺在街边花园的草地上,几个人怎么也抬不动他,又不敢离开,怕他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只能陪着他一晚上听他絮絮叨叨,说和未婚妻本来约定要生几个孩子,去哪些地方旅游,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不会是一尸两命吧?”
“没错,他收拾未婚妻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一张早孕的验血报告。在日记里,她写了本来打算满三个月,胎儿稳定了给他一个惊喜的。她走的时候,还差几天。”臧易萱眼泪止不住掉,像在悼念自己的爱人。
左晗的眼眶红了:“没想到曾大方这么可怜!”
“那天之后,他大病一场,高烧40度好几天,验血什么的都查不出病因,被家人架了去看名老中医。对方不知道他受了这么大刺激,搭脉下来就说他是急火攻心,痰气阻滞,除了喝药还要多靠静养、平稳情绪。曾队身体底子好,很快就恢复了。但从那件事以后,他就拼了命的工作,好像每多抓一个嫌疑人,就为未婚妻多报一份仇一样。没人劝他,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就看着他年纪轻轻冒出了白头发。他原来身材微胖,还有点啤酒肚,后来就一下子掉了几十斤肉,变成现在这样十年如一日的有棱有角。”
“他原来的个性应该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你知道我们背地里都喊他什么绰号吗?”
左晗摇头:“你们胆真大,还给他起绰号。”
“几乎每个人都有,你长得好脑子又聪明,当面背后我们都习惯叫‘女神’。池队永远稳重可靠,又照顾我们这些兵,我们叫他做‘首长’,仲凌比较严肃,像是抓纪检的政工干部,索性叫做‘政委’,小李是个官迷,整天幻想着升迁,我们就嘲他叫‘李局’,至于曾大方,我们都偷偷叫他‘绿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