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还是刑事?”
“刑事拘留。他几次到女生浴室偷窥,其中一次被揪住了,对方女生和家长都不愿意和解,后来还被学校开除了。”
“那现在的学校?”
“他重新考的,校方应该不知情。但上个月有110报警,同样的问题,最后是看在他平时成绩年年奖学金的份上,家长和学校一道做了工作,才没二进宫。”
曾大方点点头,叫她一起进去听着。他从胸口拿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张纸。池逸晙拦住了他,去打印机里取了一张空白的A4纸,拿了钢笔递给女人:“麻烦您把您知道的信息,比如您儿子的手机号、平时交往的同学、好朋友的名字,可能用过的网络平台账号等等。”
“出事之前,你儿子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情况?”
“心情比较低落吧,我自己正好也在愁工作的事情,心烦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劝,谁知道他这次就会突然想不开……”
曾大方截住话头:“请你注意,我们现在还没有对这个事情定性。你不想谈谈他上个月在学校的纠纷吗?”
女人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棒,又像是撕掉伤口上的结痂一样,泪不停掉下来:“错也认了,人都死了,你们也要这么不依不饶吗?”
池逸晙眼里闪过一道光:“还有谁?”
女人欲言又止,突然恍然大悟一样掩面嚎啕:“不会真的是他吧……如果是这样,那太可怕了。”
曾大方烦透了和死者家属打交道,冲着池逸晙:“你多担待些,我去外面走走。”池逸晙毫不犹豫点头,对方甩门而去。
他说的走走,是去外围调查。他没让左晗跟去,是因为已然见识了她的劝慰能力。
池逸晙静静在旁边等着,女人在左晗的柔声细语中再次稳定下情绪:“我儿子这病都怪我,我已开始只是觉得丢人,觉得他品德败坏,后来才知道,这是心理疾病,可是已经晚了。”
左晗和池逸晙相识一眼,终于又开口了。
“学生家长后来有什么过激言论和举动吗?”左晗问。
“有人往他宿舍门口泼油漆,学校也查不出是谁,有人把他自习室里的书用刀划了,他都没敢回来告诉我。一回家就到自己的房间,还锁上门,我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干什么,他都不和我说话了……”
“最近呢,你觉得哪个人比较恨他?”
“我记得一个男人,那么高,”女人神经质地突然起身比划了一下,大约一米九的样子,“他给我印象深是因为那女孩特别漂亮特别乖巧。但她爸就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他是个夜班保安,长得五大三粗的,恶狠狠吓唬我儿子,卡主我儿子头颈说要让他付出代价。”
“被偷窥的学生家长?”
女人点头:“这家人家里特别穷,还死要面子富养女儿,本来要讹我一笔赔偿,后来学校同情我们母子俩,帮我们节约治疗费,就对他们说,如果这件事道了歉过去了,以后奖学金和保研的事情都有数了。”
“所以,你们协商了?”
池逸晙突然问:“其他人没说过类似的话?”
女人陷在沉思中,像是被惊醒,吓了一跳,抽搐了下:“现在想起来,他那眼神还让我害怕啊,我儿子当时都快喘不过气了,难怪后来经常半夜在噩梦里尖叫!”
人人都知道,曾大方在经历过“艾滋”危机之后,臭脾气没改,对徒弟的态度倒是换了个人似的。刘浩笑言:“真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臧易萱差点没扬起手给他个大耳刮子:“有你这么诅咒头的吗?”
死冤家头颈一梗:“我爱说要你管,言论自由啊。”
左晗脱下护目镜和口罩:“别听他嘴硬。安然无恙了才敢开这种玩笑。不过,你们两个能不能稍微让人清净点?”
两人不约而同地作揖,表示歉意,转身又打了起来,一边往实验室外走,臧易萱还在说:“看到没,这么努力工作,才苦尽甘来。严师出高徒,现在口才好没用,要有真本事,用实力说话。”
“太年轻、太天真!我祝你早日靠实力,依靠埋头干活评上二级警长!”刘浩讽刺着,扬长而去。
池逸晙走进来的时候,臧易萱来不及收住夸张的笑了,僵在那里,尴尬地冲他点头。他草草冲她打个招呼,眼里只有实验室里的那个左晗。可是,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池逸晙的到来。
“怎么样,还顺利吗?”
左晗充耳未闻,表情肃穆,正在显微镜旁仔细观察。
池逸晙看她毫无反应,朝臧易萱摊摊手。她走进来:“池队,你别见怪,她认真工作的时候就是这样,说梦游是好听的,简直聋了一样。不信你看。”
臧易萱深呼吸一口气,大声叫她:“左晗,有事找。”第一遍,纹丝不动。她又走近,冲左晗叫,气流都把她的刘海飞扬起来,她只是捋了捋头发,直到她猛力摇晃左晗的双肩。她才哀怨地抬起头来:“还行不行了,又是你,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话说完,她才看到臧易萱身后的池逸晙。
他简直难以置信,爽朗大笑:“神奇!我算见识了,这我要给小臧作证,我和她加起来叫了你五遍,没用啊。”
左晗恍惚质疑:“真的,找我有事?”
池逸晙指指显微镜下的样本:“这忙什么呢?”
她解释道:“死者皮带上发现了一枚掌纹,提取得不是很顺利。”
池逸晙凑过去看,但实际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块皮革躺在显微镜下:“清晰度不够,能排除是死者的吗?”
“我还在努力。因为皮带表面本身的纹路比较明显,有干扰作用,手印痕迹又相对很浅,没法用加层手印照相法来提取。”
“试试银粉提取?”池逸晙递过粉包。
左晗摆手:“我考虑过这种办法,但是检测客体质地不同,容易在刷显中用粉过多,影响手印的反差。”
池逸晙迟疑了下,又提议道:“何不试试再用胶带纸刷显?”
左晗有一点意外地看看他,如果说银粉提取是常规检测办法,搞刑侦案子多了基本都熟悉这套路,但是额外的胶带刷显来解决印色强度的难题,提高手印的反差和清晰度,不是专业人士,一般很少知道。
她还是摇头:“胶带纸改善手印质量虽然好处显而易见,但也要根据实际情况,我们这没手印经不起折腾。”
“你是说有损提取会有不可逆的结果?”
左晗咬紧下嘴唇:“是啊,结果快出来了,我考虑了很久,用了另外一种方法,成败在此一举了,等我一下。对了,刚才找我什么事呢?”
“好,不急,我晚点再找你。”池逸晙放下银粉,要往外走。左晗在工作上的投入有异于普通人,如果说其他下属时不时需要推一把,或者点拨一下方向,那左晗只需要给她足够的信任和机会,太多的压力她早已压在自己身上了。
十分钟后,左晗敲响了池逸晙的办公室。只要看她眼睛里的神采,答案就呼之欲出。
“没猜错的话,又一个嫌疑人出现了?”
“你知道这枚手印还有什么不同吗?”左晗心情很好,笑问。不知从何时起,两人都感觉彼此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更像是亲切的校友。
池逸晙自然洗耳恭听。
“我们应该庆幸,火势没有继续。否则这个证据也就不可能存在了。嫌疑人在作案时,很紧张,因此这枚手印有比较多的汗液,我采用了502胶熏的方法,来显现手印。”
“这样纹线不会被过多汗液的502胶聚合物覆盖吗?”
左晗扬起眉毛:“当然会!”
“那手印的纹线和特征,不会受到影响,还是你最后依然采用了胶带纸来改善?”
池逸晙的学识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吃惊道:“碰到行家了呀。手指上的乳突纹线上有汗孔冒汗多的情况下,特别是作用于像皮革这种材质的载体是,非渗透性的客体上502胶体聚合物会布满整个指引,这时候,用胶带纸吸附表层聚合物,就能一定程度上消除特征不清晰的负面影响。”
“我还要请教行家一个没想明白的问题,刚才你都说了胶带显印会损坏提取物,难道最后还是冒险试了试,或者说是我们还有另一枚手印?”
左晗难得傲娇地伸出一根食指。
“那请指教。表层面上的汗液被吸附之后,表层面下面的纹线一定还有没经聚合物反应的汗液,你怎么解决的呢?”
左晗再压抑住大惊小怪的样子,都忍不住惊呼:“莫非警校里你学过隐蔽痕迹检测专业,怎么从来没听别人说起过?”
“没有,盲人摸象而已。平时看到的听到的,记在脑子里,只知道点皮毛。你不也是自学成才了好多专业技能吗?”
“这已经是非常专业的问题了。我是通过再次熏显的办法,增加了纹线处的502胶的聚合物。至于有损提取,其实是可以通过技巧规避的,就是存在相当大的风险。”
“你知道自己能够成功。”池逸晙的结论更像是不容置疑的表扬。
左晗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我只能说尽力而为,顺其自然。”
曾大方这时走进来:“那就也教师傅一招,让我日后冒充下‘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