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时区

第六十二章 致命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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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晗灿烂地露出两排整齐白牙:“看不出啊,原来我师父也有一颗爱八卦的少女心呢!”

他索性停下脚步,拽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瞧你这被她带得说话都贫了。怎么回事?你教训人老妈,不是毁人家婚事吗?”

左晗设置了椭圆机,一抬腿,轻盈跨上去,开始踏步,面不改色地加快速度:“才没有呢,没有婚事何来毁婚事?”

“那天不都求婚了?”

“你难道看不出她根本不愿意吗?”

“那怎么又会扯上老妈?”

“长话短说,就是失恋了,旅游了,车祸了,老妈认为全都是因为萱萱提出分手,还想让她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看着妆容精致、裘皮大衣的,整个一泼妇胡搅蛮缠!真是大开眼界。幸亏我陪她去了医院,看萱萱平时伶牙俐齿的,居然当时直接被骂傻了。”

“奇葩的。那你肯定不答应吧。只是难以想象你泼妇骂街的样子!”曾大方沮丧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那必须的。不过她和我不是一个段位的,咱们摆事实讲道理,痛快把她数落了一顿,拉着萱萱就走。她还想骂,旁边看热闹的病友不干了,群起攻之,那叫个大快人心!”左晗说得热血沸腾,脚下的频率加快了,“对了,该说说你了。”

“几天不见,徒弟变政委了,关心群众八小时之外的业余生活了。”曾大方又想回到跑步机上。

左晗放慢脚步摁了暂停,跳下来问:“真的,我保密。说说。”

“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不是来单位第一天就被你见识了吗?”

左晗想到消防通道里曾大方夫妻两的争执:“还在闹?”

“一个月‘蒸发’算是导火线吧,这次真的提上日程了,再和我抢女儿呢。”

左晗轻声惊呼:“说明了不就好了吗,至于到这地步吗?”

他摇头:“绝对不能说啊,我也这么关照过池逸晙。她就是反感两点,太忙太危险。我能理解,我想过了,分了或许是一件好事,对彼此都是一个解脱。这么多年折腾,也真的累了。”

左晗心里一沉,从一旁的包里递给他一瓶运动饮料,两人坐到旁边的长椅上。

曾大方沉默着不停翻看手机里的女儿照片,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侧头抹了一下脸。

左晗环顾四周,装没看到,看他情绪平静下来才问:“抚养权上,有几成把握?”

“咨询过律师了,她工资比我高,而且孩子年龄小,我工作又忙,父母年龄也大,各方面来说,几乎是确定会判给女方的。”

“工作真的比女儿还重要?”左晗迟疑着问。

曾大方失神地叹一口气:“我也问过自己,但后来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谁更重要的问题,或许,她长大以后会理解我的吧。”

池逸晙在办公室里同几人刚交流完手头的工作进度,四下散了开始忙活,他正俯身收茶具,刚走到门口,看左晗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外,索性返屋把她迎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池逸晙莫名紧张。

“我是来谈工作的。”左晗挥了挥笔记本,“第三点真的有必要吗?”

池逸晙的表情松弛下来:“你认为,这些人可以直接排除嫌疑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难道在你眼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真的有父母会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有前女友,你有什么理由怀疑这些人呢?”左晗不解。

“这就是你的理由?”

左晗鼓起勇气:“是不是刑警做久了,见什么人都觉得对方是坏人?”

池逸晙听着,嘴角渐渐扬起,服从意识多过思辨意识,这是纪律部队的基本要求。队里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和自己对峙,哪怕是老曾。他真希望左晗永远像眼前的女孩,单纯善良,不要被污浊复杂的尘世沾染。

左晗的眼神从莫名一点点渗透出不满来。

池逸晙忙绷紧了嘴角:“我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事实上,我还问过自己很多类似的问题。有问题是好事,说明你在思考。”

左晗没想到他会用这些话来搪塞自己,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八面玲珑得让人厌恶,他的温文尔雅好像都成了虚伪的华丽外套:“那你给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呢?”

“我很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们穿着制服,维护的是法律,而不是情理。我们站在中立的立场,哪怕心里更同情或是更信任某一方,但只要她触犯了法律,获取了证据,就要依法办事。”

“至少对于被害人的母亲,她的话没有撒谎,凭什么认定,这些死者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有重大嫌疑?”

“不是我在说,而是过往的真实案例在说,人性的复杂性在说。”

“惯性思维有时候反而容易出错。”

池逸晙被左晗的固执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不明白,一向温和谦恭的左晗,为什么会在这问题上钻牛角尖:“你我或许都不能理解这些,但的的确确就这么发生了。就像你检验隐蔽痕迹,分析犯罪心理一样,不能说,我不希望这样,或是我不认为会这样,就无视实实在在的证据。”

左晗的脸微微发红,不同于往常的害羞或是愉悦:“现在你的话,才是无视下属的想法。”

池逸晙被她从未有过的主动攻击震惊了,嘴半张着,在寻找有力的论据来劝服她,脱口而出的却是让自己一向厌烦的倚老卖老说辞:“你的想法我很重视,不代表我很认同。相反,需要你抱有开放性的态度,来听一听过来人的意见。有的主观想法、客观证据,我们永远站在客观的那一方,要求自己必须保持理性。你现在是不想再去死者家里勘查?”

左晗闷闷地“嗯”了一声,低下头:“我不忍心再去刺激死者的家人,她都够可怜了。”

池逸晙思索了几秒,起身给她泡上一壶茉莉花茶,请她到沙发上入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和你说件亲身经历的事情吧。”

他很低调,左晗从未听他亲口提以往的事情,即使传说中他是极少数活着获得过一等功勋章的,她好奇地静静坐好。

池逸晙坐到了她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说得是自己在刚入警第三年发生的事。那次,他跟着师傅去执行一次抓捕任务,对象是组织拐卖儿童妇女的蛇头夫妇。

“当时,是冬天,我们去了北方,从小到大没见过的鹅毛大雪,雪埋到了膝盖,多功能警服都扛不住。收网当天,我师傅的腰椎病发了,连站都站不起来,我被临时指派指挥行动。”

“你一个人?”

“有当地的刑警配合我,但因为我们是主持一方,我必须冲在前面。”池逸晙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事先我做足了功课,知道嫌疑人曾经当过兵,他老婆风瘫,长期卧床。”

“有抵抗能力的也就一方?那好办多了。”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做好了周全的预案,凌晨四点,外围机动部队分头在临近路口就位,我们在内圈分三组死死包围了老式小区中的一处五楼公寓。”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开始,一切按照我们计划的那样,冲进门的时候,那男人还在睡觉,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一下子被我们的人摁住了,直接上铐。女人本身就瘫在**,看上去连喝口水都难,看男人被抓了,一激动,几乎话都说不出来,就是哭。”

“那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人都抓到了。”左晗对池逸晙说故事的能力有点好笑,没有悬疑意外、没有**迭起,能叫故事吗?

“大家都这么想的,让其他两个人高马大的兄弟一个控制着不足一米七的瘦子,看着另一个残疾人。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当时就冲对讲机说‘其他人都撤了吧’。”

“这能有什么问题?”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临出门,师傅关照我就一句话‘注意安全’,我没当回事。就在我门外和师傅打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枪响。”

左晗吃了一惊:“谁开的枪?”

“我第一反应和你一样,边跑边问自己,怎么会有枪,谁开的枪?进门的时候,手枪还卡在枪套里,平时用的机会太少,一紧张,都没及时取出来。”

“屋里的人都怎么样了?”

“老房子的结构是手枪式,就是那种过道厅,进门是厨房,一眼能看到卧室和阳台的那种。我一进门,就被那男人从侧面扑倒了。当时又一声枪响!”

“大脑一片空白吧?”

“我被扑倒在地的那一刻,看到客厅里两双脚,地上全都是血,很浓稠的那种血,还在冒着热气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