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画师之致命解药

许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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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意识到,是几张不太寻常的翻拍图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坐定了随意点开大图,却意外发现,这居然是一组母亲手写的信件。我见过她的字,娟秀的蝇头小楷,完全不是眼前这样的龙飞凤舞。甚至只有信件开端的笔迹和最后的落款提醒我写信人的确是同一个。看落款时间,就是父亲所说的她离开我们的那一年,既然父亲这么个粗枝大叶的人都仔细把信件翻拍保存着,还放在隐形文件夹里,我隐约感觉到自己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发现。我坐直了身体,从最开始的一封信开始读起。

1998年5月27日

老公:

之所以还这么称呼你,不是因为想要把这个身份强加在你身上,而是出于习惯和尊敬,希望你可以理解。

这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度假,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因为我不想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窘迫状态。我的刘海里冒出了白发,眼角的细纹也变得更深了。我每天面对镜子,在想,如果我是男人,是不是面对这么一张日益衰老的脸,也会变得厌倦,应该会的吧。

所以,我没有办法对你生气。但不代表我能接受这样的现状。

我现在的方位我很难描述清楚,这是我做民宿的朋友帮我预定的山间套房。阳台正对着一条盘山公路。晚上,这条路没有什么车,我就坐在那里一个人看着星星喝酒,吹着山风。风不小,吹得身上凉凉的,但我的心里更凉。我还记得也是在这样的山间民宿,我俩刚结婚的第一个纪念日,你从后面环抱着我,臂膀间的温度还在,但那时候的你已经不在了。

不想再说了,就到这里吧,再说你又要嫌我啰嗦了。山里信号不好,就是报一声平安。

依然爱你的 妮

1998年6月1日

老公:

今天是儿童节,汇汇肯定会问我去哪里了,我没有交代你怎么说,但如果你真的为他考虑,相信你会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比较合适。

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只字片语都没有,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会想到那些你来我往的短信。拼凑起来的长度远远超过了一封信的长度吧。如果你是有能力表达感情的,但是对我只有沉默,那么一定是没有爱了。

但是,这么多年的相伴,我们从没有真正红过脸闹过大矛盾,又有这么聪明的孩子,是人人眼里的模范家庭,这样的家,你真的为了她就不要了吗?我说过我不能忘记这些,也是真的,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只要你回到我们身边,也是真的。

或许你还在考虑怎么来和她解释。如果有难处,女人对女人比较了解,我或许可以帮你想出一个比较好的、没有后患的说辞。你知道,为了这个家,任何事情,我都能做到的,委屈自己,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牺牲了。

1998年6月5日

老公:

最近好吗?

第二封信可能你还没收到,但是我想,如果补充上这里的内容,才会更准确表达我在上次信里想说的内容。

我特别想汇汇,马上就是他九岁生日了,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们的问题会不会解决,我离开家之前,就做好了一切头绪理清楚再回归原来生活轨道的打算。在原来的环境里,我每天被各种你无法想象的没有穷尽的琐事缠得动弹不得,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我也不想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失落、颓废、萎靡不振,这根本不是一个合格母亲的形象。但愿你们都能够谅解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为自己做出一个选择。

关系是双方互动的,至于你,是个生意人,权衡利弊,一直是你做选择的标准。你说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是,在同样不道德的婚外情面前,你选择后者,意味着放弃很多,却换来一个不可预计的将来,根本无法控制所谓的成本和风险。这些,你真的有冷静想过吗?我只希望你能够做出一个十年、甚至二十年后不会后悔的选择。

还有,你应该能感觉到,我大概还是爱你的。我想你也是,只不过其他更陌生更强烈的感觉暂时淹没了它们而已。又或者,这一切都是我天真的幻想。

你的妮妮

这样的信还有十几封,越到后面字迹越是潦草,连起初最为工整的“老公”两字都挣脱了行距,顶天立地起来,似乎在提醒这个身份的人应有的担当。我不忍再细读,但心里的疑问不减反增:如果真如父亲所说的是母亲主动离开,但为何从头到尾却是她一再表达“事情解决了我就马上回来”?何况,连最基础的“谁出轨”问题父亲都没有对我说实话,那么母亲到底怎么人间蒸发的,可能也是另一个故事了。

可以肯定的是,父亲还是没有选择回归家庭,至少那些和现任妻子卿卿我我的镜头在时间轨迹上没有中断过。但是,关于母亲,却始终没有下文。这些信像是一个更复杂的谜面,吸引着我去朝更深处也可能是更幽暗的地方探索。但既然父亲都留着这些证明他出轨的信,就一定会有我要的答案。

每天换一种模式,我手头的项目再多,都没能让我忘了在碎片时间进行随机搜索,在第三天,我通过检索文档中图片的关键词,找到了它。但那一刻,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相反,我的身体头一次不是出于寒冷,却止不住的颤抖!

一篇父亲的日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母亲是因为知道即使自己离开了,也无法让父亲回心转意,他甚至筹划着要让女朋友搬进家里,正大光明地在我面前同居。坐不住的母亲连夜想赶回家,却因为不熟悉山路,在一个急转时连人带车掉下了山崖。

母亲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而父亲依然带着她最不想见的人,出现在母亲的追思会上。而我,还一直记恨母亲,以为她不辞而别。

我全身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不停浏览着她的照片、她的信,忘了白天和黑夜,请了年假,却蜗居在家里,谁的电话都不接。甚至门窗紧闭,我能感觉到隔壁的章老太徘徊在门口的脚步声,甚至能感受到她贴着我的门缝深呼吸了几口,确认我没有煤气中毒。但我很明白,她才不是真的关心我,她关心的是不要煤气爆炸危害到她的人身安全。

我就这样自生自灭,直到徐丰砸响了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