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饭店来来往往多少吃客,天南海北我见识过不少人,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我还从来没看走眼过。我能看出这兄弟酒量不错,不是吹牛的主,那天虽然喝多了,但是说的话句句是真。”
“或者说,是你希望它是真的?”我一句话噎住了樊勇,“人在极端渴求一样事情的时候,哪怕现实中它不是这样的,也会通过自己的大脑来虚构幻想,把它当做是真的。”
他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你要这么讲,我无话可说。”
“好,就算他说得是真实可信的,那么,他的表达能力如何,眼睛看到的和嘴巴里说出来的,是多了一分,还是差了一毫,我从单纯的录音里是没有办法判断的。”
“我已经尽可能把问题穿插着尽可能自然地提出来,而且都是非常细化的了,你听听看就知道了。”
“还有,我不是没有办法直接作他现在的模拟画像,但是,在不确定十年前他长相的前提下,我还是提议按照他当时的长相来画。这样不仅准确率会明显更高,而且找到更多目击人的可能性也会更大。”
“行,都按你说的做。”
“如果能多几个目击人,相互印证描述,或者反证就可以帮我来做更好的筛选了,”我看樊勇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只好反过来安慰他,“不过,现在也是可以尽力试一试的。”
“那就赶快画吧。”
“现在?”他瞬间不像是我平时认识的那个樊勇,往日他可是最竭力劝我们不要拼命工作,要细水长流的主,当然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迫切,但问题在于,“真的画出来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他像尊铜雕一样,矗立在我电脑旁,督促着我做画前笔记。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把房间里的人都找借口支走,因为旁人的目光让我有一种压迫感,在我自己都还没有对画像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希望有人把耗时耗力的失败过程净收眼底。
但现在,经过了长时间公共场所的现场作画,我已经克服了这个心理难关。而且,旁人在侧观摩我作画甚至可以更大程度地激发出我潜藏于心底的必胜决心,因为每一画笔的果断,就连我作画的速度相较平日也大大提高。
原本我对樊勇带来的录音并不抱太大期待,然而越往下听,我越有信心了。
“你重点听我标记出来的部分,这是直接相关的内容。”樊勇又等不及了,指着屏幕上进度条上的红点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隐藏本领?”我诧异于他何时掌握了这个技能,更何况在他马不停蹄往回赶的路上,怎么会有这时间?
“不瞒你说,我是请了外援的。”樊勇挠挠头,居然面露羞涩。
“可靠不?”我警觉地朝他看。
“我们自己人。”樊勇指指楼上,“就是指挥部的小尹,昨晚上她给我送点心,我就正好请她帮忙了。”
“哦?”我扬了扬眉毛,“我们怎么都没收到,就只给你送了?”
樊勇有点尴尬地“嘿嘿”干笑:“我哪知道呢?”
“我都听说了,你还给我装傻?”我冲他胸口抵了一拳。
“小尹这丫头对我来说太……太好了,这一言难尽,咱先不说这个,”樊勇指指电脑屏幕,“让她弄这个至少算是找对人了。”
“对,这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对你来说也有未知的风险。”
“听下来,怎么样?”
“我再仔细听听。”听我这么一说,樊勇立刻一声不吭地退到旁边的座位。其实,我一边听一边不住赞叹,当初顾师傅选中樊勇作眼线,眼光实在太精准了。
他为人踏实、做事机灵、学习新事物悟性极强,可能唯一的缺点就是对于重大事情的执行太过周全,以至于必须要想出A、B、C、D几套方案,而且必须亲力亲为,他才能放手去做。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也克服了自身的这个短板,当机立断地寻找外援,摸着石头过河,当然是目前看来最理想的方案了。
听着听着,我摊开画纸,心里基本有数了,这部分录音的内容对画像来说,绰绰有余,但我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削起铅笔,不敢让一直在旁边观察我的他抱太大希望。
看我行云流水在画上或点或线铺陈开来,樊勇的眼里放出异样的神采,确切地说是,向往中带着激动,兴奋里又透出悲伤,痛苦混合着期待。
待到我用橡皮擦去最后一抹多余的阴影,定稿的时候,樊勇不知何时站到我的身边,不用看他,我都能感受到他情感的浓烈程度。我不需要看他的表情来确认画像的成功与否,因为我们谁也没有看到过凶手,但我还是不敢直视他因为极端表情几近扭曲的脸。
我担心他的血压,背过画放在桌上,起身要去开门:“走,抽支烟去。”
他一个大跨步过来,把画揽在胸前,细细端详起来:“怎么就这样倒扣呢,太不小心了。”
我觉得有点好笑,只能忍住:“这是铅笔素描,除非你用力去磨蹭它,不会晕染开来的。”
“所以说,这画还是放在珍惜他的人这里比较好。”他少有的露出情绪化的一面,四下在会议室倒腾起来,终于找到一个硕大的牛皮信封,把画像平铺着小心翼翼塞了进去,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