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神相

第一百九十七回 马洵美进军河中 李怀光部将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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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元年(785年)七月十七日,朝拜皇帝的河东镇行营节度使马燧,与陕虢镇都防御使兼水陆运使李泌分手以后,紧急赶往了河中前线,开始积极部署,讨伐反叛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具体军事方略。

此时,官军兵临城下,驻守河中(山西省永济县)的叛将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日暮途穷,内忧外困,处境更加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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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贞元元年(785年)三月之时,驻守河中的朔方镇军队内部,就发生了一次内讧。

李怀光的部下将领,朔方镇都虞侯吕鸣岳官吏将领,不满意李怀光反叛朝廷,于是与志同道合的官吏将领秘密筹划,准备背弃李怀光,回归朝廷。

不幸,朔方镇都虞侯吕鸣岳等将领的密谋,提前败露,很快被李怀光察觉。

得知都虞侯吕鸣岳等将领背叛自己的密谋,李怀光非常震惊,立即下令,捕获了朔方镇都虞侯吕鸣岳等部属将领。

面对众叛亲离、部将纷纷背离的局面,李怀光忧郁不安,愤怒不已,怨怒充满了头脑,立即声色俱厉地下令部属道:

“来人啊:

将吕鸣岳这些恶贼,押上前来,本帅要亲自审判。”

都虞侯吕鸣岳等将领,很快被押送到了李怀光身边,由李怀光亲自审判。李怀光质问朔方镇都虞侯吕鸣岳等将领道:

“吕鸣岳啊:

本帅待你吕鸣岳等将领不薄,为什么你等恶贼,却忘恩负义,与叛逆勾结,妄图背叛本帅,以下犯上呢?”

朔方镇都虞侯吕鸣岳等将领,大义凛然地回答李怀光道:

“大帅啊:

你待我等不薄不假,但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也不是以下犯上。陛下待你李大帅照样不薄,大帅你为什么也要忘恩负义,背叛朝廷,陷我等与不忠不义之中呢?”

李怀光无言以对,勃然大怒道:

“着即将吕鸣岳这等恶贼,以及他们的全家老小,满门抄斩,以警戒叛逆者。”

诛杀了部将都虞侯吕鸣岳等部将,李怀光并未心安,而是更加疑神疑鬼,不得安宁。

李怀光于是决定,彻底调查部属将领官吏中,跟随都虞侯吕鸣岳一道背叛的将领,欲清除都虞侯吕鸣岳的叛逆党羽,稳定军心。

很快,调查都虞侯吕鸣岳一伙反叛主将之事,就有了结果。

口供牵连之下,与都虞侯吕鸣岳反叛有关联的部属将领官吏,又牵涉到了李怀光最亲信的幕僚高郢、李鄘等僚佐。

李怀光见状,更加生气。

李怀光于是亲自集合全军将士,举行集会,公开声讨高郢、李鄘等僚佐,背叛主将的罪行道:

“诸位将士:

高郢、李鄘等人,饱受本帅亲信,却与朝廷暗通款曲,与都虞侯吕鸣岳等奸贼一道,背叛本镇,实在罪恶滔天。

着即将高郢、李鄘等人,押上刑场,绳之以法。

请诸君出面,共同声讨高郢、李鄘等人的反叛罪行,与这伙叛贼划清界线。”

诸将不敢公开反抗,皆诺诺连声,但无人出面,公开表态,声讨高郢、李鄘等人反叛的罪行。

李怀光见没有将士附和,下不了台,怒恨交加。于是在集会上,李怀光声嘶力竭地大声责备高郢,李鄘等人说道:

“高郢、李鄘啊,你俩都是本帅的亲信,本帅一直待若上宾,对你们恩宠备至。

没有想到,你们却都虞侯吕鸣岳这伙叛逆勾结,意图背叛主帅。此等罪行,人神共愤,请问两位,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有想到,面对李怀光的责备,高郢、李鄘两人,却毫不畏惧,没有一点愧意。

高郢反而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责问李怀光道:

“大帅:

你恩德深厚,待属下等不薄,的确不假。然而,大帅你怪属下等反叛你,大帅你,为什么要带头,背叛朝廷呢?

你们李氏家族,一向蒙大唐朝廷的恩宠,几世几代,享受荣华富贵不尽。

为什么如今,大帅要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做下让祖先蒙羞的叛逆之事呢?”

李鄘也挺起自己的胸膛,向台下的朔方镇将士们分析道:

“兄弟们啊,高大人说得没错。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们朔方军,一直忠于大唐朝廷,为平定安禄山、史思明这些恶贼的叛乱,立下了不世之功,举世闻名。

兄弟们啊,你们为什么,要放弃当年的荣耀,跟随大帅造反作乱,叛逆朝廷,做下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事情呢?”

高郢、李鄘心里,没有一点隐瞒,没有一点惭愧,反而毫不畏惧,趁机大声反问李怀光,说服将士道。

朔方镇将士们,听了高郢、李鄘劝说的话,禁不住私下议论了起来:

“是啊,高大人,李大人说得不错。圣人如今已经悔悟忏悔,向天下军民认错。

我们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反叛朝廷,犯下让祖宗蒙羞的事情呢?

大帅啊,我们还是向朝廷认错,重新回归朝廷吧!”有部属将领,向李怀光建议道。

朔方镇军心,一时动摇不定,根本无法制止,李怀光心里非常吃惊,后悔道:

“哎呀,公开审判高郢、李鄘这些恶贼,实在太失策,事情极端不妙。

如果本帅公开杀害高郢、李鄘等人,岂不是要招惹众怒,众叛亲离吗?”

李怀光无可奈何,只得下令道:

“诸君:

你们所言,确实有理。高郢、李鄘等,饱受恩宠,却忘恩负义,背叛本帅,以下犯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实在是罪不容赦。

本帅一向宽厚,讲究情义。念在高郢、李鄘等,往日的情分上,本帅就饶他们一死吧!

着即免去高郢、李鄘等人的本职,将他们下狱囚禁,让他们反省自己的罪行。”

李怀光弄巧成拙,朔方镇军心,更加不得安宁。

贞元元年(785年)三月下旬,河东镇节度使马燧,奉皇帝之命,率河东镇行营大军,驻军宝鼎(山西省万荣县西南荣河镇),逼近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驻守的河中。

受到马燧河东军严重的威胁,李怀光忧郁不安,急忙派遣部属大军,主动前去,迎战河东军,希望能够挫伤官军的锋锐,阻止河东军的进攻。

李怀光的朔方军与马燧的河东军两军,在陶城(山西省永济县西北)一带,展开了一场激战。

一向傲视群雄,战斗力超群,军力远超河东军的的朔方镇大军,在李怀光的亲自指挥下,却士气低落,连连失利。

李怀光部下朔方镇士卒,被马燧河东军屠杀了一万余人。李怀光更加沮丧灰心。

不久,行在行营节度使兵马副元帅浑碱,也统领自己的部属军队,与河东节度使马燧的大军,在河中附近,胜利会师。

行在行营节度使兵马副元帅浑碱,与河东节度使马燧,两军联合,一道向李怀光的基地河中(山西省永济县),步步逼近。

李怀光的处境,更加窘迫。

3

很快就到了贞元元年(785年)初夏的四月,天气渐渐地炎热了起来。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处境,也变得更加恶劣,越发岌岌可危,难以支持。

贞元元年(785年)四月十八日,河东镇行营节度使马燧,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浑碱等将领,见形势对官军越来越有利,于是率领联军主力部队,主动向李怀光的朔方镇叛军基地长春宫,发动了猛烈进攻。

官军和朔方镇两军,在长春宫南部(今陕西大荔朝邑县西北),再次展开了一场激战。

很快,官军联军,就击败李怀光统领的朔方镇军,乘胜追击,四面合围,开始围困李怀光亲自驻守的长春宫宫城。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日暮途穷,手下的部属将士,纷纷弃暗投明,投降浑瑊、马燧的官军。

眼见局势越发不利,李怀光愁眉不展,忧郁后悔,常常彻夜不眠,思考脱身的良策。

然而,朔方军的战名,一向威震天下。

浑瑊、马燧统领的官军联军,围困长春宫宫城良久,也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攻下城池。

李适得到浑瑊、马燧等将领的奏报,心里没有底,再次打算,恩威并用,采取剿抚结合的方式,收复河中。

于是,李适下诏,任命河东节度使马燧,行营副元帅浑碱,为招抚使,希望以和平方式,瓦解李怀光统领的朔方镇叛军。

4

贞元元年(785年)五月,邠宁镇节度使韩游瑰,在招抚使浑碱等将领的支持下,率军进攻李怀光,攻克了李怀光的部将守卫的朝邑(今陕西朝邑县)。李怀光所受到的威胁,更加严重。

见官军兵临城下,李怀光心里更加担心。

于是,李怀光命令自己的部将阎晏,要阎晏再次率军,把朝邑重新夺回。

阎晏得令,于是率领士气低落的朔方镇援军,终于抵达了朝邑城下。

阎晏立功心切,不肯让将士们稍作休息,养精蓄锐,立即下令,要夺回朝邑城池。

然而,阎晏部下朔方镇将士,根本就不愿意听从主将阎晏的号令了。

朔方镇将士们,叫喊吵闹着,不成阵列。

邠宁镇也是当初郭子仪被解除兵权以后,朔方镇分割后的九镇之一,与朔方镇有很深的渊源。

有的朔方镇将领,甚至指着韩游瑰统领的邠宁镇战士,对主将阎晏说道:

“阎大人:

守卫朝邑城的官军将士,都是我们从前的朔方军兄弟。他们不是我们的父兄,就是我们的子弟。

我们为什么,要和自己的亲人兄弟刀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让别镇笑话呢?”

阎晏见朔方镇将士的士气如此,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停止进攻朝邑,无可奈何地率军撤退,回去向李怀光禀报。

李怀光得到阎晏的报告,知道朔方镇将士的军心已失,彻底大势已去,心里更加愁闷,只得再次寻找借口,苟延残喘,拖延时间。

为了安抚军心,李怀光故技重施,于是在朔方镇全军将士面前,再次声称道:

“诸位兄弟:

与朝廷对抗,悖逆皇帝,并不是本帅的本意。只因当初,奸相卢杞等奸佞小人从中作祟,中伤陷害本帅,克扣朔方镇兄弟赏赐,才使本帅进退两难,陷入如今的困窘之中。

请诸位兄弟放心,本帅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正在做,到中央朝贡、朝拜皇帝的准备。

等进贡的财物筹备完毕,车辆装饰好、骡马挑选好、道路畅通以后,本帅就立即进京,向朝廷进贡朝拜,请求陛下的饶恕。”

朔方镇将士们,知道李怀光一向讲究信用,都相信李怀光所做出的的承诺。

就这样,李怀光借口朔方镇穷困,进贡财物准备不足,不断拖延时间,又整整拖延了将近一月光景。

5

行在行营节度使兵马副元帅浑碱,与河东节度使马燧一样,都是唐军中著名的将领。

浑碱出生蛮族,本是匈奴族人,出生在兰州,又名浑日进,乃大唐朝廷的著名将领浑释之之子。

浑碱的祖先,原属于匈奴汗国铁勒族所属的浑部落。浑氏家族,世代为大唐朝廷将领。

浑碱年纪轻轻,仅仅只有十余岁时,就进入了大唐朝廷著名的朔方军系统之中。

在代宗当政时期,浑瑊曾经率军,跟从副元帅郭子仪一道,多次击退吐蕃王国的侵扰,因功升至左金吾卫大将军。

建中年间(公元780年~784年),当朱滔之兄,原卢龙镇节度使朱泚,在泾原将士的拥戴下,反叛大唐朝廷,占据长安之时,浑碱率军,保护皇帝,坚守奉天危城,与诸将密切配合,终于击败了围困奉天的朱泚叛军。

李适十分感激,下旨晋升浑碱,为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兼行在行营兵马副元帅,封咸宁郡王。

浑碱为人,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虽位极将相,浑碱却从不居功自傲。

如今,行在行营兵马副元帅浑碱,又率领自己的直属大军,与河东节度使马燧配合,开始对反叛的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用兵,希望能够迅速平定李怀光叛乱。

6

河东节度使马燧,也不愧为大唐名将。马燧,字洵美,本是汝州郏城(今河南郏县)县人。

青少年之时,马燧就热衷学习兵书战策。投身军务以后,马燧更是以沉着勇敢,足智多谋而著称。

范阳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在范阳发动反叛之初,马燧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下级将领。

眼见安禄山反叛朝廷,官军节节败退,国家十分危急,马燧忧心如焚。

于是,马燧冒着生命危险,秘密前往安禄山的老巢范阳,去游说安禄山的部下,留守叛军老巢的范阳(今北京城西南)节度使贾循。

马燧希望,能够说服范阳节度使贾循,反正倒戈,重新归顺大唐朝廷,给予安禄山一击重锤。

范阳节度使贾循,慑于燕帝安禄山的残暴和威严,不敢背叛安禄山,并准备派军,前去抓捕马燧。

马燧见势不妙,寻机逃脱出城。

说服范阳节度使贾循之事,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马燧却因此事,而一举天下闻名。

宝应年间,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欣赏马燧,遂上书皇帝,向朝廷推荐马燧,说马燧才干卓越,可以委以重任。

马燧遂被朝廷有司下令,任命为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属下的赵城县尉。

马燧到任赵城尉以后,审时度势,很快预料到,朔方镇节度使、河北副元帅仆固怀恩,早晚必被朝廷逼反。

马燧就事先警告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叫李抱玉早做准备,防备仆固怀恩反叛。

果然不久,朔方镇节度使仆固怀恩,就被奸佞小人所逼,被迫反叛大唐了。

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十分惊异,非常佩服马燧的先见之明。

自此以后,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对马燧更加信任,认为马燧才干卓越,常常与马燧一道商议军事。

不多久,马燧又奉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之命,前去说服仆固怀恩部下的大将薛嵩。

薛嵩被马燧说服,重新归顺大唐朝廷。马燧也因这个功劳,升迁为左武卫兵曹参军。

以后,马燧历任了郑州、怀州、陇州三州刺史,皆有政绩,皇帝大喜。

后来,代宗皇帝甚至亲自召见马燧,授马燧为商州刺史,兼水陆转运使。

大历十年(775年),马燧担任河阳三城使。

大历十一年(776年),河阳三城使马燧,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将领合兵,击败了盘踞汴州(治今河南开封)的叛将李灵曜和魏博援军,胜利平定了汴州。

大历十四年(779年),马燧累功,升迁为河东节度使。

在河东节度使任上,马燧整饬武备,加紧训练士卒,终于把河东这一支兵甲寡弱的军队,发展成了威震北方的边塞强军。

建中二年(781年),马燧被朝廷加授为检校兵部尚书。那一年,马燧曾经奉诏,率步骑二万,与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等大军回合,联合讨伐魏博叛将田悦,以解临洺(今河北永年)和邢州(今邢台)之围。

检校兵部尚书马燧,率领河东大军,进军至邯郸(今属河北)西北,击败了阻击官军的田悦部将杨朝光,斩杨朝光以下将士五千余人。

接着,马燧又击退了魏博镇节度使田悦的援军,进军至临洺,大破田悦军队,斩获万余人,邢州之围亦解。

马燧又因功,加授尚书右仆射,旋加授魏博招讨使之职。

建中三年(782年)正月,魏博招讨使马燧,率领诸军南下,与魏博镇节度使田悦军,夹洹水(今河南安阳河)对阵。

马燧采取攻其必救之策,令诸军沿洹水,夜趋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引诱田悦尾追。

魏博镇节度使田悦果然中计,马燧回军反击叛军,大败田悦大军,斩获将士二万多人。

不久,马燧又率军,大败田悦军于魏州城西。马燧从而因功,进授同平章事官职。

兴元元年(784年)正月,马燧被朝廷加授为检校司徒,晋封北平郡王。

兴元元年(784年)八月,马燧被皇帝任命奉诚军及晋绛慈隰节度使,充管内诸军副元帅,与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浑瑊等将领合兵,讨伐原朔方节度使李怀光。

河东节度使马燧,因与李怀光有旧情,记恨皇帝(李适)宠信奸相卢杞等,猜忌功臣,不肯努力讨伐。

河东节度使马燧,下令前往奉天救驾的部将王权与其儿子马汇等将领,率领河东军五千人,返回太原。

从此,河东节度使马燧,与皇帝有了隔阂,有些貌合神离。

后来,依赖李泌等大臣的转寰疏解,李适、马燧的君臣关系,才开始有所好转。

7

贞元元年(785年)的上半年,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是日暮途穷,而大唐朝廷方面,大唐君臣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大唐朝廷内忧外患,困难重重,财政窘迫,危机四伏。

连年蝗旱,天灾人祸,致使资粮匮缺,加之军费支出庞大,财政枯竭,大唐朝廷已经无力,继续支持,讨伐李怀光的战事了。

关心国事的大唐大臣官员,一个个忧心如焚,茫然无计。朝廷上下,请求赦免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声音,是不绝于耳。

独有凤翔镇节度使李晟,河东镇行营节度使马燧,与散骑常侍李泌(后来担任陕虢道观察使)等大臣将领,力主一战而决,坚决反对皇帝,饶恕反叛朝廷,危害多年的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

8

绰号“万人敌”的神策军名将、凤翔镇节度使李晟,此时因立下驱逐汉帝朱泚,收复西京长安的赫赫战功,早已经名闻天下,成为了维系大唐朝廷大局的重臣。

李晟乃是洮州临潭(今属甘肃)人,相传是陇西李氏,迁徙京兆一房,但不属于李唐皇族这一系。

李晟的祖上,因在大唐朝廷做官,而从古陇西迁入了关中京兆居住。

李晟的高祖父李芝,曾祖父李嵩,祖父李思恭等,都并不显赫,或为小官,或任裨将。

李晟的父亲李钦,曾经一度在朝廷任职左金吾卫将军,属于三品官职。

因朝廷的派系斗争,左金吾卫将军李钦,后来被贬黜至陇西守卫边关。

李晟就出生于洮州临潭(今甘肃,其墓尚存今甘肃省临潭县)的边塞军营里。

年轻时,李晟就勇烈有才,尤善骑射。十八岁时,李晟前往边塞从军,投奔时任河西节度使的名将王忠嗣,希望建立功业,光宗耀祖。

李晟青壮年的时期,正值安禄山,史思明反叛前后,国家开边拓土,朝政动**,边塞不宁,战争风起云涌的时候。

不久,李晟就成为了军中一位武艺不凡的勇将,表现出了自己非凡的英雄胆略。

一次,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率领河西大军与吐蕃王国的大军遭遇。唐土两军,发生了一场十分惨烈的战斗。

唐军努力进攻,却遭遇到了吐蕃王国一员悍将孟克铎的猛烈狙击。

官军屡战不利,不能取得成效。

河西镇节度使王忠嗣,大为恼火,暴跳如雷。他立即下令,在军中招募弓箭高手,充当敢死队。

王忠嗣希望,唐军将士,能够借用弓箭的优势,去攻击吐蕃军队,擒贼擒王,射杀敌将。

李晟得到消息,立刻挺身而出,报名参加了敢死队。

李晟独自纵马出阵,冲到阵前,一箭就干掉了敌军的悍将孟克铎,威震敌营。

吐蕃军见悍将孟克铎被唐军射杀,士气顿衰,稍稍后退。唐军趁机进攻,大破吐蕃王国军队。

河西节度使王忠嗣见敌军退却,兴奋异常。他激动地地拍着李晟的背膀,亲切地称赞李晟说道:

“后生可畏!壮士真是我唐军的‘万人敌’啊!”

由此,李晟一战成名,被将士们称为“万人敌”。

自安禄山反叛以来,大唐朝廷局势是日趋衰落,天下危机四伏,祸乱不断。

从此,李晟继郭子仪之后,开始扮演起了大唐朝廷“拯救者”的角色。

射杀吐蕃王国敌酋不久,吐蕃王国军队,再次进犯灵州(今宁夏灵武市西南)城池。

李晟奉命,仅率一千骑兵,去迎击敌军。

李晟知道自己的兵力薄弱,决定采取智取。

李晟没有遵照主将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号令,去驻守宁夏灵州,与吐蕃的军队直接对峙,而是采用了长途奔袭的战略。

李晟率部下一千骑兵,绕道甘肃,直接插到了吐蕃军的身后,把吐蕃军队后方基地的军需物资,全都给烧毁了。

围攻灵州的吐蕃军队,闻听自己后方基地,被唐军袭击的消息,军心震恐。吐蕃将领,担心唐军会断了他们的粮草后路。

如果吐蕃军队被断了后援粮草,就会陷入唐军的夹击陷阱之中,吐蕃将领见势不妙,只好仓皇下令退兵。

李晟的名声,更加响亮。

在御寇击胡,平定叛乱的战争中,李晟很快就从基层将领,以战功而逐渐升迁,直至担任军队的高职。

李晟最终成为了军中良器,大唐皇帝依靠的军中顶梁柱,朝廷精锐的禁军神策军的著名将领。

后来那些时期内,李晟平定内乱,安定天下,终于出将入相,受封西平郡王。

从此,李晟就开了西平李氏这一新支系。

李适即位以后,朝廷的举措屡屡不当。李适猜忌将领的举动,导致大批手握重兵的节度使,集体叛离朝廷。

节度使们纷纷独立割据,背叛朝廷,甚至称王称帝,于是发生了泾原兵变等重大变故。

京师长安,也很快被朱泚叛军占领。李适无计可施,只好仓皇逃出京师,逃亡奉天,去躲避贼势。

幸赖危急时刻,神策军节度使李晟,率军反攻,终于大败秦帝朱泚叛军,收复京师长安,迎接李适,重新回到了京师长安。

9

到了如今,贞元元年(785年)的六月,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虽然早已经日暮途穷,而大唐朝廷,自身的处境,也十分的窘困。

眼见河中战事久拖不决,李适忧心忡忡,打算赦免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反叛之罪,罢去河中战事。

然而,眼见李晟、马燧、李泌等最信任的文武大臣,却都竭力地反对自己的和解主张,李适隐隐有些不安。

李适犹豫不决,不能够决定,是否继续对李怀光用兵。

闻听皇帝打算下旨,赦免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消息,凤翔节度使李晟,心里担心不止,决定上书皇帝,阻止朝廷的赦免行动。

贞元元年(785年)六月二十八日,凤翔节度使李晟,紧急向李适上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旗帜鲜明地反对赦免李怀光的主张。

在奏章里,李晟劝诫皇帝道:

“陛下:

臣深刻地了解,如今朝廷的窘困处境。天下大旱,蝗虫成灾,朝廷经济凋敝,财政困窘,军费支出庞大,无法继续支持对李怀光用兵。

因此,臣十分理解,为什么朝中赦免李怀光的声音,会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可是,臣依然坚持以为,陛下绝对不可以一时心软慈悲,赦免李怀光这群叛逆。

臣这样建议,绝非出自微臣与李怀光的私人恩怨。臣是从帝国的根本利益的角度出发,认真分析形势,掌握了充分的理由和证据以后,才得出的这个结论。

望英明睿智的陛下,能够细细地垂听臣的建议。

臣私下以为,陛下绝不可以赦免李怀光,有五大理由。

河中与京师长安很近,相距只有三百里的距离,而通州则首当其冲。如果朝廷驻扎大量军队,去防备李怀光,就不足以显示,朝廷对李怀光的充分信任;

如果朝廷的驻军太少,则不足以防备李怀光。一朝李怀光再次反叛,对京师长安发动突袭,则难以防备。

万一东方方面,再次发生突然的事变,我们将用什么力量,去加以制止呢?这是其一。

而今,如果陛下赦免了李怀光的叛逆之罪,那么必须把李怀光原来管辖的晋州,绛州等州县,全部归还与李怀光,以免李怀光因土地被朝廷分割,而心怀怨恨。

如果陛下这样做的话,那么,陛下任命浑碱为河中节度使的打算,就将彻底地落空;任命康日知为晋慈节度使的事情,也完全不能够实现了。

陛下这样做的结果,势必会产生新的隔阂和矛盾。浑碱与康日知等将领,如果心怀不满,心存怨恨,可能就会造成新的困局的发生。

那些州县官吏百姓,势必也会因朝廷这样的举动,而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不知道依靠谁。

请问陛下,朝廷还能够拿什么东西,去奖励那些忠义之士呢?这是其二。

陛下征调各地军队,苦战一年,终于削平叛逆丑类。而今,中央禁军的战斗力,并没有衰退,陛下却忽然宣布,赦免李怀光的叛逆之罪,这势必引发一系列的后患和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现在,朝廷的西方,有吐蕃王国,北方有回纥汗国,南方有李希烈的楚军,他们都虎视眈眈,密切地注视着朝廷军队的强弱动向。

如果朝廷下旨,赦免李怀光,他们不会认为是陛下恩德广被,爱护人民,恩宠功臣,因而罢战息兵的结果;

他们反而会认为,是中央军战场失败的结局,所造成的,所以朝廷不得不找个借口下台。

如此一来,一定会激起那四方的那几个叛贼,跃跃欲试,试图侥幸,以求一逞的念头。这是第三。

尤其是,陛下赦免李怀光之后,朔方镇特遣兵团的将士,都应按照朝廷的政策,重新论功行赏。

朝廷的国库,现在十分的空虚。中央朝廷的任何赏赐,都不会令李怀光的朔方镇特遣兵团的将士们满意。

如果不能够让他们满意,反而可能更加刺激他们叛变的心理。这是其四。

朝廷如果赦免了李怀光,就会命各道军队复员,回归各道。如果朝廷对各道将士,不做满意的赏赐,各道将士怨恨的言语,必然出口,各道将士甚至可能产生反叛的意念。这是其五。

李怀光如今占据的河中,粮价飞涨,每斗米价格五百钱,野草米粮,都快要吃光,大街小巷,都是饿死的尸体,形势已很难支持。

李怀光手下的河中军中大将,几乎都将要被李怀光屠杀罄尽了。活着的,他们也无不怨声载道,暗怀叛离之心。

由此设想,陛下只要命令特遣兵团,继续围困和包围中都河中十天半月,李怀光的军队内部,一定就会发生变化。

如今的形势,对我们大唐是如此的有利,我们何必要培养心腹之疾,留着将来后悔呢!

请陛下拨付微臣军队二万人,臣愿意自备粮草辎重,单独率军,前去讨伐李怀光。

是否妥帖,请陛下深思,慎重裁决!”

李适认为李晟的建议有理。

7

陕崤道观察使散骑常侍李泌,也听见了大臣们建议皇帝,赦免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意见。

李泌特地破了一片桐叶,从陕州带回西京长安,交给李适,向皇帝进言道:

“陛下啊:

你与李怀光,君臣的情分,再也不可能复合了,就像这片桐叶一样啊!”

李泌十分冷静地为李适分析了李怀光与朝廷的关系,终于与李晟一道,说服了李适。

得到两位文武重臣的分析建议,李适的主意终于打定。

于是,李适决定,继续向反叛朝廷的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用兵,不接受李怀光的投降请求。

8

贞元元年(785年)七月一日,河东镇行营节度使马燧,再次进京,朝见皇帝。

河东节度使马燧,也上书皇帝,奏称应该立即进军,前去讨伐李怀光道:

“陛下:

臣以为,李怀光的叛逆及凶恶,较之僭帝朱泚等叛贼,更加严重,不容饶恕。

如果陛下赦免了他,以后用什么方法,去号令全国呢?

请陛下再拨给微臣一个月的军粮,微臣保证,一定能够替陛下削平盗贼李怀光,收复中都!”

见凤翔节度使李晟、河东节度使马燧,均自告奋勇,表示能够很快率军,前去平定李怀光,李适心里越发高兴。

李适的信心大作,也就不再犹豫了。

李适终于下定决心,下旨道:

“布告天下:

李怀光悖逆忘恩,悖逆君王,朕多次给予他机会,他依然执迷不悟,悖逆朝廷。

朕决定,不再赦免李怀光的罪行,允许河东节度使马燧等将领,继续围困李怀光,彻底消灭李怀光的军队,扫除一切叛逆。”

9

起先,左散骑常侍李泌,在出使陕州之前,就曾多次为李怀光叛逆之事,与李适秘密商议应对之策。

李泌曾对李适秘密谏言,建议李适说道:

“陛下:

李怀光之事,请你千万放心,李怀光已经不足为惧。微臣认为,李怀光不日即可被官军消灭。

臣私下以为,陛下却不能着急,以免太快地消灭李怀光,留下诸多隐患。”

李泌对皇帝所说的这番话,简直是莫测高深,简直是令人十分费解。

李适听后,果然疑惑不解,用疑虑的眼睛,看着李泌,不解地询问李泌道:

“先生啊:

早日消灭李怀光,不是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吗?为什么先生说,不能太快地消灭李怀光呢?”

看见皇帝疑惑的神态,李泌似乎已经猜出了李适的心思,就微笑着向李适解释说道:

“陛下啊:

臣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臣心里,另有更加深远的考虑。臣心里,目前最担忧的,并不是河中的李怀光,而是别的藩镇啊!

臣私下以为,如果朝廷太快地消灭李怀光,反而可能出现,更多更新更大,更加令陛下困惑不安的问题啊!

陛下啊,我们应讲究策略,顾全大局,考虑周全以后,再动手收拾李怀光不迟。

反正李怀光这个叛贼,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头了。”

听了李泌的话,李适的心里,更加疑惑,急忙问道:

“先生啊: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早点消灭李怀光,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请先生你,立即详细地给朕解释解释,先生认为那样做最好的理由吧!”李适谦逊地请求李泌道。

李泌富有远见卓识,缓缓地为李适解说道:

“陛下啊:

其中的理由是这样的。臣以为,陛下之忧,并不在中都河中,乃是在北都太原啊!

如今,河东镇节度使马燧的心里,已经有些失意、潦倒的苦衷了,这一点,非常值得陛下,加倍警觉,引起高度重视啊!

前年十一月,僭帝朱泚,反叛朝廷之时,马燧部下统领的河东镇军队,总数有十万人之多,是朝廷最强大的一支队伍,实力远远在李怀光的朔方镇军队之上。

可是,当听说皇帝陛下,在奉天蒙难之事以后,河东节度使马燧,却并没有积极地响应陛下号召,率军勤王,而只派遣了部将河东镇行军司马王权父子,跟马燧的儿子马彙(汇),领五千人赴难,作为勤王之兵,进驻中渭桥。

及陛下再幸梁州、洋州二地时,河东镇行军司马王权,就暗自打算,准备抽兵,还归本道太原了。

马燧的儿子马彙(汇),当时在奉天侍候皇帝,亦奉父亲马燧之命,与行军司马王权一道,北归太原了。

臣听说,陛下在收复西京长安以后,曾经颁旨,宣慰河东节度使马燧说道:

‘爱卿啊,行军司马王权,擅自抽回兵马,回归自己的本镇,而马彙也一道随从,实在有违圣意。

如今,朕听说他们,已经受到了爱卿的惩罚。

朕宽宏大量,决定对他们既往不咎,希望爱卿,将他们两人,一同释放。’

接到陛下的圣旨以后,河东节度使马燧、马彙父子心中,不喜反忧,十分更加恐惧不安,一直担心陛下,对此事耿耿于怀,对他们父子,秋后算账。

陛下啊,作为一个深谋远虑的有道之君,陛下怎么能够不考虑到马燧父子的正常反应呢?

昔年,臣曾经与马燧私下交往、交谈过,知道马燧此人,不是泛泛之辈,很有心计,莫测高深,是今世的英雄豪杰。

倘若陛下处理不当,让河东节度使马燧,也萌生了异志,则他的危害,将会比李希烈、朱泚之徒,更加厉害啊!

这就是臣,自始至终,一直深深忧虑、惶恐不安的大事啊!

希望陛下,尽快用心地处理好河东镇节度使马燧违抗君令这件事情。

伏望陛下,听为臣之言,对河东节度使马燧,采取谋略之计,羁绊笼络住他,以免马燧,萌生异志,带来新的反叛祸患,危害大唐的江山社稷。”

李适闻听李泌此言,倜然警觉,深有同感,对李泌的敏锐眼光大为敬佩。

他沉思片刻,颔首问李泌道:

“先生啊,你的担心是对的,并非杞人忧天。

河东节度使马燧,担心奉天勤王不诚之事,朕对他心怀忌恨,的确可能有这样的顾虑。

先生以为,如何处置马燧,最为恰当呢?”

李泌目视李适片刻,见皇帝的表情十分凝重,暗暗欣慰道:

“还好,大唐命不该绝!陛下十分赞同臣的分析,已经意识到了,安抚河东节度使马燧,不让其步朱泚、李怀光后尘反叛朝廷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朝廷何其有幸啊!”

李泌紧张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便积极向李适出谋划策,献计说道:

“陛下啊:

臣私下以为,心胸开阔,为人处事,如果多记他人的功劳和恩德,少记他人的怨恨瑕疵,必将众人欢悦,皆大欢喜。

河东节度使马燧,虽然奉天救驾不力,但马燧能够保全河东十余州之地,以待陛下还宫,此亦是马燧的大功劳,陛下不可忘记。

臣以为,如果找一个马燧十分信任的人,前去马燧军营,说服马燧戴罪立功,必将化解君臣之间的隔阂,和谐君臣关系。

臣担任左散骑常侍之时,就一直与同僚马炫同列,相互相知信任。而散骑常侍马炫,正是马燧的兄长。

然而,马炫、马燧他们兄弟二人,素来关系不佳。

所以,如果让马燧的大哥马炫,亲自出面,去调解和说服他的弟弟马燧,根本无益处,反而可能,节外生枝,横生波折。

臣在这里,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助陛下,去完成这个说服马燧的棘手任务。

臣的表弟郑叔规,现在是马燧的宾佐河东掌书记,很受马燧的信任。

臣想以马燧的大哥马炫的名义,邀请河东掌书记郑叔规,前来京城会面,让臣有机会,与表弟郑叔规相见详谈,以便说服马燧。

臣的表弟郑叔规即至,臣即以言辞,去说服郑叔规,让郑叔规回河东镇去,勉励马燧,令马燧取李怀光,以自效,必然可以获得圆满的成功。

这样,马燧立下诛灭李怀光的大功,将功弥补奉天勤王不积极的过失,就可解除君臣之间的芥蒂隔阂,皆大欢喜,使马燧重新成为陛下的忠臣良将了。”

李适听了,非常赞赏,转忧为喜道:

“先生果然足智多谋,超越群臣!先生的策略甚好,又不伤害君臣的情谊,请先生立即施行。”

李泌谦逊地笑了笑,称赞李适道:

“常言道,君诚臣忠,进尽忠言,离不开英明之君。如果不是陛下善于察纳雅言,臣之所言,还有什么用处呢?”

李适大笑了起来,夸赞李泌道:

“哈哈哈哈!难怪父祖,如此器重先生,先生果然非同凡响,足智多谋,无人能够相比。”

10

当初,贞元元年(785年)正月一日,李适因郊天(祭天)而改元,年号为“贞元元年”。

那时,河东节度使马燧,留在北都太原的行营里,一直没有到京师长安,去朝拜皇帝。

李泌与李适商议妥当以后,就以祭天改元的名义,邀请河东镇节度使马燧,派人到京师观赏祭天大礼。

听到皇帝旨意,兄长马炫、以及左散骑常侍李泌等人的盛情邀请以后,河东节度使马燧虽然有些犹豫不决,但不敢公开拒绝。

于是,河东镇节度使马燧,就派遣手下亲信的河东镇行军司马掌书记郑叔规,人朝去向皇帝奏事祝贺,并“请因鸿恩,以雪怀光”,并致书于左散骑常侍李泌,希望李泌,能够协助,促成此事。

奉命抵京,替主将河东镇节度使马燧,前来递送奏状的河东镇掌书记郑叔规,是刚由东都留守,征调入朝为太常卿的郑叔则之弟。

郑叔则、郑叔规兄弟,与李泌是重表兄弟。

天宝八年之时,还没有成家立业,正在辟谷养气,修行悟道的李泌,曾在表兄弟郑叔则、郑叔规两兄弟的郑家,一住数月,与郑氏兄弟的交情,十分深厚。

当初,李泌接到李适诏令之时,是自己提前回京,还没顾上带上自己的家眷同行。

所以,李泌妻子卢夫人和儿女李繁等,由李瑞夫妻、部将唐英岸等人护卫着,从杭州慢慢回京。

李泌刚刚回京之时,依然还是一个人,住在自己的白花屯李氏旧宅里。

所以,表弟郑叔规来京公干之时,并未住在朝廷的客省里,而是住到了多年不见的表兄李泌的白花屯李氏旧宅里。

河东镇节度使马燧,当然很清楚部下掌书记郑叔规与左散骑常侍李泌,以及李泌与皇帝的关系,知道当初皇帝在奉天被朱泚所围时,河东镇没有及时勤王,已经在皇帝心里留下了严重的阴影。

于是,河东镇节度使马燧,亲书了一封书信,借掌书记郑叔规上京观礼的机会,委托掌书记郑叔规,交与李泌,大致内容,与奏状相关,私下里请求李泌,代自己在皇帝面前,为李怀光求情,欲安抚救助反叛的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

这一天,李泌与表弟郑叔规交谈甚欢,郑叔规遂趁机拿出了马燧的亲笔书信,交给李泌。

看完马燧的书信,又听郑叔规说明来意,李泌沉默不语,默默盯视着表弟郑叔规,思考片刻,探后叹口气道:

“唉,老弟啊,北平郡王,其实早该入朝,朝拜皇帝了。不过,现在对陛下有此奏请,虽然稍晚了些,也聊可亡羊补牢。

只是,大哥有些不解的,却是老弟如今的所作所为。老弟文章,名重天下,又以忠诚而天下闻名。

老弟执掌河东掌书记多年,又是北平郡王亲信之人,何以不谏劝北平郡王,朝拜君王,为什么反而要反其道而行之,偏要奏请皇帝,请求赦宥李怀光呢?”

郑叔规愕然道:

“老哥啊,圣人不也正有赦宥李怀光之意,不是已遣孔巢父等大臣担任使节,前往河中宣慰安抚旨意了吗?”

李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突然问郑叔规道:

“且不说圣人此举的用意了。请问老弟,北平郡王上此表,究竟何意呢?”

郑叔规急忙回答李泌道:

“长源老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家兵连祸结,战乱不息,将士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国力已经枯竭。

即便朝廷勉力平了河中,已是强弩之末,事倍功半,收效甚微。且不说河淮之间,尚有李希烈猖獗,设若幽州朱滔及河北藩镇趁势再起,将如何收拾呢?岂不是大非国家之福吗?

还有一桩,自安史两贼,反叛大唐以来,朔方军为国出生入死,危难之际,出力颇巨。

不说李怀光别的功劳,如果没有李怀光千里勤王,奉天圣驾,率领朔方军勇击朱贼,大唐朝廷的结局,已是不堪设想。

将功赎罪,不令功臣义士心冷,也是一说。”

郑叔规越说越激动起来,“何况,李怀光不奉君令,停止攻击朱泚,叛归河中,毕竟事出有因。

前有奸相卢杞,进谗中伤,后有李晟,争功陷害。李晟说李怀光密结朱泚,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

当初,李怀光为何不趁李晟孤军作战,势力单薄之时,联合朱泚,攻取李晟孤军,反要自回河中呢?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李晟争功,陷害李怀光,如何使人心服口服呢?这就是北平郡王向圣上请求,希望朝廷赦免李怀光的原因。”

郑叔规为李怀光的反叛辩解道。

李泌边听边微微点头,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听了进去,面色却平静如初,向郑叔规进言道:

“多年不见,不想老弟如今,还是文士做派,不顾大局,有些意气用事。

他事也不必说,且说李怀光逼迁圣驾,违背君令,对朱贼不取,而径归河中,说一句犯下了弥天大罪的话,实际上也不为过。

老弟是有见识有智慧的人,莫非就不能够仔细想一想,陛下可能赦免原谅李怀光吗?

李怀光一世枭雄,会否真的以为,他可与陛下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呢?”

李泌反问郑叔规道。

听了李泌解释,郑叔规恍然大悟,疑虑不安地向李泌问道:

“听兄长所言,竟是朝廷,在行缓兵之计了。莫非陛下,真的不肯赦免李怀光,还要向河中继续用兵吗?”

李泌直言说道:

“不瞒老弟,用兵河中,不过是早晚之事,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没有什么说的。

老哥料想,依李怀光的个性和处境,孔巢父此去,必然无功,孔巢父能够全身而退,已是幸事。这件事情,倒也并非是圣人要行缓兵之计,而是形势如此。”

李泌轻轻摇头,对郑叔规说道,“你我兄弟至交,有些话,老哥我也不必瞒你。

老弟你说的不错,国家多难,兵革不息,人力物力,皆已捉襟见肘,窘迫不堪,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如朝廷勉力向河中用兵,自然有李晟,自告奋勇于先,统兵大帅,自然也非他莫属。

然而,李晟克复长安,已立下不世之功。如果李晟再克河中,功高难赏,甚至功高震主,朝廷将如何自处呢?英明的圣上,岂能够不考虑此事呢?

如李怀光真能够痛悔前非,释兵入朝,又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圣人之所以派孔巢父出使河中,只是想着,侥幸一试,让李怀光无话可说罢了!

李怀光自请入朝,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真心诚意,只是却不过自己的部属高郢、李璀等人之请而已!

陛下心里担心的,是李怀光意图使用缓兵之计,要李怀光自去兵权,束手就范,李怀光却是万万不肯的啊!”

李泌向郑叔规解释道。

“老哥说得很对!李怀光确是有宁折不弯的性子。他的心中有委屈,又有疑惧,释兵入朝,怕是未必就肯啊!

可说到底,李怀光毕竟有奉天解围巨功,又一向为朝廷出力征战,功勋卓著。

老兄深受陛下信任,何不建议圣人,出非常之举,先容李怀光在河中驻扎,慢慢释去其疑,再征召李怀光入朝优养起来。

小弟以为,恩出李怀光格外,也不失为厚待功臣之道啊!”郑叔规建议李泌道。

李泌的嘴角浮出笑意,淡淡对郑叔规说道:

“老弟啊,你不在朝中,可能不了解陛下的为人。

先与你讲一件闲事吧!老弟,李冶(字季兰,秀兰)这个人,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如何不知呢?不是与薛涛,鱼玄机,刘采春齐名,刘长卿所谓‘女中诗豪’的女冠诗人吗?

她与茶仙陆羽、诗僧皎然,皆有深交,曾以四十余岁朝玄宗皇帝,又为今上誉为‘俊妪’,只闻她才貌俱全,也读过其几首诗作,确乎出手不凡,诗才横溢。

听闻她早定居长安,惜乎只是无缘,得见一面。”

郑叔规嗜好文词,听李泌提起李冶此人,油然露出神往又遗憾之色,感叹道,“尤是她一首《八至》,可谓出神入化。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季兰自幼出家为女冠,虽也有艳名,毕竟未曾婚配,竟也可道得一句‘至亲至疏夫妻’!令人拍案叫绝。”郑叔规不由自主地赞叹李冶的诗作道。

李泌收敛了欣赏之意,叹息着对郑叔规说道:

“可惜啊,老弟你今生,已经无缘再见她了,圣人早已敕命,将其扑杀于狱!”

郑叔规大吃一惊,询问李泌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老哥啊,圣人是重文词的,不是也颇为赏识李季兰其人其诗,又亲赠其‘俊妪’之号,怎的下此重手呢?”

李泌默然,没有立刻回答。

11

李泌与郑叔规兰谈起的女诗人李季兰,本名李冶,江南湖州人,自幼聪慧,后循时俗出家为女道士。

李季兰翰墨琴棋,无一不精,尤擅格律诗文,更兼姿容纤丽行事大方,因而引得名士慕名登门,纷纷与其交游。

李季兰时有大名,谢灵运十世孙、诗僧皎然,和貌陋口吃却擅茶道,并文采斐然的茶仙陆羽(陆鸿渐)等,都与李季兰的交情十分深厚。

现任随州刺史、工诗而自号“五言长城”的刘长卿,也曾与李季兰等,于乌程开元寺联开诗社,誉其为“女中诗豪”。

李季兰借陶渊明一句“山气日夕佳”,谑刘长卿所患阴重之疾疝气,后者也以陶公一句“众鸟欣有托”相对,一时传为佳话。

李季兰诗,以缠绵幽怨为多。

李季兰尤常吟相思之苦,诸如“玉枕只知常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等诗句,皆传诵一时。

诗僧皎然,更曾有一诗赠李季兰,诗云: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因而,人多称诗僧为风情女子李季兰吟诗作颂,甚而以为,李季兰与皎然、陆羽等有密情,其实只是道路传说而已。

李季兰的才貌声名,一直传到长安宫中,引得雅好文艺的玄宗慕名召见。

其时,女冠诗人李季兰虽已年长色衰,自道“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但仍风姿绰约言谈优雅,因此为玄宗留于宫中月余,从此定居长安。

李适也是喜翰墨文词的,即位后也曾召见李季兰,一番面对,圣心甚悦,口赐李季兰“俊妪”之名。

12

沉默一会,李泌终于讲道:

“老弟啊,情况是这样的。叛逆朱泚窃位,也慕李季兰声名,屡召李季兰,入白华殿,谈诗论艺。

李季兰一介弱女子,怎么敢抗拒僭帝朱泚召见呢?因而,最终,李季兰以附逆下狱。

圣人返驾后,赏功论罪。圣人说道,词人严巨川,虽也被迫与逆贼唱和,却有一句‘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诗句,以自明心迹。

圣人责备李季兰,饱受皇恩,何以反而辜负圣恩,与朱泚交往密繁,便亲敕,将李季兰予以扑杀。”

李泌十分惋惜,对郑叔规讲道。

“老哥啊,附逆的文武大臣,将领官员多矣,**威之下,一弱老妪,又能如何呢?”

郑叔规愤愤,为李季兰打报不平起来。

郑叔规话刚一出口,突然意会到,李泌谈起这件事情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郑叔规恍然大悟,声音又低下来,对李泌说道:

“老哥此言,大有深意,叔规意会了。

如此看来,以李怀光之事之迹,想得一优养,而必不能,已自是无回头之路,用兵河中,必不可免的了?”

李泌忧心忡忡地对郑叔规说道:

“老弟聪明敏达!以北平郡王之见识,何以见不及此,你又何不向北平郡王进言呢?

而且,老哥以为,旁人皆可谏劝圣上,请求圣人赦宥李怀光,唯独北平郡王不可。

恐怕北平郡王这一道奏状上去,怕是要惹圣心大怒,对北平郡王大大不利啊!”李泌坦诚直言道。

郑叔规疑惑问道:

“老哥啊,究竟是何缘故呢?老哥为什么说此耸人听闻之语呢?”

见表弟郑叔规疑虑不安,李泌急忙解说道:

“老弟啊,不瞒你说,北平郡王以前在奉天勤王的所作所为,已经深深地伤害了陛下之心。

北平郡王领河东镇十万之雄师,圣人一遭有难,仅遣部下司马王权和自己的儿子马汇,领区区五千人赴难。

这样的做法,已差神策军使李晟和李怀光的千里勤王,实在是太远了啊!

坐令李怀光,最终立下,奉天解围之大功,北平郡王已是一重大失策啊!

待圣人被李怀光所逼,窘迫落难,再幸梁、洋之时,河东军司马王权,竟然违背君令,率所部军,自归本道,而随驾在奉天的北平郡王二郎马汇,也自归太原。

后北平郡王,虽又遣军前来,为君王助战,但出力甚微,最终又使李晟,独揽克复京师之巨功,此是二失啊!

有此二失,北平郡王只应惭愧而自思,有所弥补才行啊!”李泌对郑叔规分析说道。

郑叔规听了李泌所言大惊,频频点头道:“老哥说的极是!那么,请问老哥,北平郡王应该如何弥补缺失,表达忠贞呢?”

李泌急忙建议,安慰郑叔规道:

“老弟啊,你也不用着急和忧虑!我暂时将北平郡王的奏疏压下,不上报朝廷知道,只是留下北平郡王的信物为证,就是了。

你只需要回去,如此这般地劝说北平郡王,让北平郡王这样做就行了。如此必然皆大欢喜,君臣和好如初。”李泌建议郑叔规道。

郑叔规感激涕零地向李泌道谢道:

“多谢老哥指点迷津!希望老哥,多在陛下面前,为北平郡王美言几句。兄弟以为,君臣和好如初,不论是为北平郡王,还是为了朝廷百姓,都是莫大善举。”

“这是理所当然的,老弟放心。请老弟回去,把我的这封信,交给北平郡王,表达李泌的敬慕之情和殷切希望。”

李泌非常爽快地答应郑叔规的请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