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神相

第二百一十五回 李泌欲赋归去辞 心愿未成空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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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对吐蕃王国作战大捷的消息,迅速传到了京师长安。

李适闻听大捷消息,兴奋异常,终于长舒了多年以来,西京屡次遭受吐蕃蛮夷侵占的闷气。

李适兴致勃发,特地下旨,邀来李泌等众臣,大设宴席,庆贺西川大捷。

庆功宴上,君臣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气氛热烈。

眼见自己设计的困扰吐蕃的远大谋略,产生奇效,李泌也兴奋异常,非常高兴。

眼见皇帝和众臣,为胜利的喜讯,而兴奋不已之时,李泌仍然非常地清醒,并不时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和谨慎。

于是,李泌接着为皇帝祝酒的机会,也不忘提醒皇帝,保持冷静和谨慎,向李适进谏道:

“陛下啊:

微臣向陛下祝酒,祝贺西川清溪关取得大捷,洗雪了多年以前,奸相杨国忠留下的耻辱和祸患。

清溪关取得大捷,都是陛下英明谋划,精心运筹帷幄,韦大帅指挥有方,将士们忠心为国的结果啊!

怎么不值得大肆祝贺呢?

然而,骄兵必败,忘战必亡。陛下啊,我们万不可因一点小胜,就得意忘形,忘记了我们当前面临的种种危机。

如今,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我们大唐帝国,形势是越来越好。但是,我们君臣万不可得意忘形,因为我们依然面临着,一系列的新问题,希望陛下和众臣,能够特别的留意。

在这里,臣要向陛下特别提醒一件大事,刻不容缓,请英明的天子,尽快做出决策。

陛下一定十分清楚,自从安禄山、史思明相继反叛以来,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的粮食,主要依赖于江南地区的供应。

而江淮的粮食运输途径,一般是自淮河进入汴河。而运输中途的甬桥(安徽省宿州市),是一座咽喉重镇,是江南粮食等物质运输的战略要地,必须引起朝廷,足够的重视。

而甬桥之地,属徐州管辖,跟李纳的平卢镇,紧紧相邻。而徐州刺史高明应,还仅仅是个小娃儿,年纪轻轻,又不太懂事。

臣今天特别忧虑担心的是,万一平卢镇的李纳,又出现反复,再次反叛朝廷,出兵占领徐州等地,这就扼住了江南粮食等物质运输的咽喉,甚至等于失去了江淮。

如果失去了江淮的粮食供应,那么帝国的仓库,谁来保障供应呢?

微臣以为,这件事十分重要,而又非常紧急,所以不得不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向陛下提出来,请求陛下,尽快下旨处理。”

李适和群臣一听李泌所言,立即停止喧哗,静了下来,酒似乎也醒了几分。

李适突然惊醒,赞扬并询问李泌计策道:

“先生所言极是!朕一时高兴,有些得意忘形,差点忘记了国家的祸害。

请问先生,如何处理,最为妥当?朕酒喝多了一点,有点头脑昏昏,不知道咋办了。”

见皇帝非常信赖自己,李泌急忙安慰李适道:

“陛下勿忧!

臣以为,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调寿庐濠道都团练使张建封,率军前去,镇守徐州,再划濠州泗州等地,并入都团练使张建封的辖区范围,控制运粮要地徐州。

张建封施政,宽大仁厚,但严守法纪,对犯法的人,张建封从不放任。部属对张建封,没有人不畏惧,不敬爱的。而张建封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陛下完全可以放心。

微臣认为,张建封一定能够担当此项重任,维护江淮粮道的畅通无阻,所以向陛下推荐。

请陛下再下旨,把寿州、庐州两地,归还淮南镇。

朝廷如此布局,则平卢镇的李纳,一定会有所警惕和畏惧。

臣预料,有了这样的预防措施,平卢镇节度使李纳,即使反复无常,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与朝廷派遣的都团练使张建封对抗,江淮地区,也可得以安宁。

徐州刺史高明应,现在还只是一个娃儿,年纪轻轻,朝廷还可以随意地派人,前去接替他。如果年纪大了,树大根深,那就麻烦了。

陛下不妨下旨,立即征召徐州刺史高明应,前来朝廷任职,担任金吾将军。

否则,万一徐州不受朝廷控制,最终落入不效忠陛下的将领之手,朝廷就会失去对徐州的控制,会带来难以预测的灾难性后果!

请陛下三思,立即做出决策。”

李适也认为李泌所讲的保障江淮粮食运输安全的问题,极为重要,关乎着大唐社稷的安危。

因此,李适十分爽快地接受了李泌的建议,赞同道:

“先生的建议,可谓深谋远虑,朕怎么会不答应呢?好的,现在,朕立即下旨,晋升张建封为徐、泗、濠镇节度使,保障江淮运粮通道的畅通无阻!”

李泌见李适果断处理,十分欣慰,于是与众臣一道,陪着李适,尽情欢宴起来。

到了天黑,君臣宴酣乐乐,尽兴而归。

2

转眼之间,就到了贞元五年(789年)的春季,李泌的身体,已经越发不济。

去年,李适一意孤行,在两税法以外,继续实施搜刮民脂民膏的政策,李泌反对无果,辞相未成,心里不免有些郁郁,最终忧郁成疾。

李适心有愧意,为了表示对李泌的尊崇礼敬,不久就又特别下旨,准备加封李泌,为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命李泌以大学士之名,主持修撰国史之事。

李泌认为,皇帝在“学士”上,还加个“大”字十分不妥,不符合自己不慕名利,谦虚低调的个性。

李泌遂向李适上《学士去大字疏》,坚决要求,辞让大学士之职位。

李适见李泌固辞,情绪也比较激动,只好让李泌“以学士知院事”,主持崇文馆,修撰国史之大事。

后来,李泌的身体,越来越不佳。李泌年老体衰,疾病连连,便又多次上书皇帝,“乞更相命”。

李适依然不肯答应。

李泌常常悒郁不快,感到死日将至。

3

一天,李泌生病,呆在家里,抽空与妻子卢巧稚闲聊了起来。

由于百废待兴,国事繁多,很久以来,李泌都没有时间和机会,与妻子卢巧稚,认真地交流过了。

李泌紧紧地盯着妻子卢巧稚的眼睛,看得卢巧稚的脸,也羞红了起来。

卢巧稚想跟自己的丈夫李泌开几句玩笑,但看见丈夫严肃的神态,就知道丈夫今天,一定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叮嘱自己,给自己交待。

果然,卢巧稚才得不错,李泌很快就提到了正题,有些内疚地对妻子说道:

“稚儿啊,你跟随长源这些年来,真是受苦了。长源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时常让爱妻你担惊受怕,实在内心有愧啊!”

李泌一开始说话,就不住地责备自己,卢巧稚十分诧异,只有默默听着

“稚儿啊,近段时间以来,我感觉我的身体,是越发不堪了。所以,想把有些事,尽早地交待于你。”

听了丈夫李泌有些伤感忧郁的言语,卢巧稚也禁不住忧伤起来,眼睛一下子变得红红的。

卢巧稚强忍自己的悲伤,仔细认真地听着丈夫的话语,深怕遗忘了夫君的一句话。

“爱妻啊,早年,长源一直不得意,饱受官场打击,心灵受挫,曾经心灰意冷,本是决定修行一生,抱定一辈子,不娶妻的,不想最后却遇见了爱妻你!

遇见爱妻,那是长源一生中最幸福、最幸运的时刻。

不过如今,长源却常常为自己,没有能够好好地对待爱妻你,感到十分的愧悔啊!

如果某一天,长源突然撒手而去,爱妻啊,你一定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爱妻啊,你现在还十分年青,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繁儿和女儿颖儿等孩子啊!”

4

说起自己的儿子李繁和女儿,李泌一阵心酸,眼角流出了几滴眼泪,为幼弱的儿子和女儿,未来的命运担心不止。

李泌歇了一会,继续讲道:

“爱妻啊,说起繁儿,我最不放心的,也就是繁儿他啊!繁儿的聪明柔弱,以及繁儿作为宰相之子,肩上所担负的种种压力,长源很能够理解。

这些压力,都可能使繁儿,遭受人生的坎坷和挫折啊!

作为宰相之子,邺侯之子,繁儿在今后的生活历程中,肯定是会背上沉重的精神负担的。

而繁儿他,又在富贵优裕的生活中长大,缺少艰苦生活的磨练,长源实在为他,感到担心忧心!

不知道未来,繁儿他,是否能够承受住这些巨大的压力呢?

所以,爱妻啊,教导繁儿的这个重任,就要落在爱妻你的肩头上了。

希望爱妻你,能够好好地培育繁儿,不要让父辈蒙羞,让祖上蒙尘!

人总是要死的啊!

爱妻啊,如果某一天,长源突然仙逝,早早离你而去,你一定要坚强乐观地活下去,不要忘记长源的嘱咐和托付啊!”

说着说着,李泌开始哽咽起来,卢巧稚也涕泪纵横,把头藏在丈夫李泌的怀里,啜泣不止。

5

又一次,李泌向李适提出了辞职退休的申请,然而依然未能得到皇帝的批准。

没有办法,李泌只好拼着自己的老命,继续为朝廷干下去,努力干好宰相的工作。

好在国家的形势,是越来越好,朝廷的日常事务,也渐渐地走上了正轨,吐蕃王国的威胁,也渐渐地消除。

李泌觉得,自己的努力,总归并没有白费,而深感欣慰。

6

去年贞元四年(788年)末,吐蕃王国弃松德赞、大相尚结赞君臣,已经意识到了南诏王背离的心思,于是不断派吐蕃使节,到南诏王国,对南诏王异牟寻,威胁利诱,试图说服南诏王异牟寻,重新回到吐蕃王国的阵营。

然而,南诏王异牟寻决策已定,不为所动。

贞元五年(789年)二月十四日,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再次写信,劝说南诏三任王异牟寻道:

“南诏王殿下:

回鹘汗国可汗,不断地请求天可汗,愿意协助大唐朝廷,攻灭吐蕃王国,为国立功。

韦某私下以为,大王如果不能够早做决定,一旦被回鹘可汗抢先一步,那么大王累世的功劳和威名,就全部成为了虚话。

长久以来,南诏王国都深受吐蕃恶贼的屈辱和欺凌,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大王不趁此良机,依靠大国的势力,报仇雪恨,后悔就已经来不及了,请大王深思!”

接信后,南诏王异牟寻,依然彷徨不决。

南诏王异牟寻的内心,虽已决心背离吐蕃王国,与大唐结盟,但却依然畏惧吐蕃王国的强大实力,不敢公开与吐蕃王国决裂,招来吐蕃王国的反击。

7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屡次请求皇帝,希望皇帝能够再任命一位宰相,辅助自己,李适终于答应。

李适本来打算,起用户部侍郎班宏,担任宰相,去协助李泌,但李泌与户部侍郎班宏志趣不投,不喜欢与户部侍郎班宏搭档。

李泌于是向皇帝建议道:

“陛下:

班宏的确清廉强干,也很有才干,但他生性,拘泥粘滞,反应比较迟钝,恐怕难以胜任宰相的繁重工作。”

于是,李泌竭力荐举户部侍郎窦参说道:

“陛下:

臣认为,窦参这个人,通达敏捷,可以兼任度支盐铁事务,协助臣处理政事。”

李泌又荐举太常卿董晋说道:

“陛下:

臣以为,太常卿董晋这个人,端平正直,可以任职于门下省,协助臣处理工作。”

李适都认为不行,对李泌的推荐,予以了否决。

窦参是窦诞的玄孙,当时正担任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一职;而董晋当时,正担任朝廷的太常卿。

如今,李泌的病情更加严重,于是支撑着病体,再次上书皇帝,竭力推荐户部侍郎窦参、太常卿董晋二人为宰相,协助自己,处理政事堂公务。

为了照顾李泌的情谊,贞元五年(789年)二月二十七日,李适下旨,任命太常卿董晋,为门下侍郎,任命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二人均同平章事,担任宰相。

李适还下旨,任命班宏,为户部尚书,依然兼任任度支转运副使;共同辅助李泌。

李泌的弟子顾况,得知消息,对李泌向皇帝推荐董晋、窦参为相,并不赞同,对着亲朋好友感叹道:

“哎,先生一世英明,很有知人之才,识人之明。

没有想到,先生年老智昏,居然被窦参、董晋二人的表象,所蒙蔽,也开始喜欢花言巧语之人,不再有知人之明了。”

的的确确,李泌向皇帝竭力推荐的窦参、董晋二人,并不是担任大国宰相的最恰当人选,难以承担帝国的重任,但窦参、董晋二人,却有他人难以企及的本事,这是一介书生的顾况想不到的。

8

李泌饱读诗书,满腹韬略,当然十分清楚萧规曹随,人亡政息的道理。

其实,李泌的弟子顾况所不解的,正是李泌所看重的。

窦参为人处事,刚强果断,严厉苛刻,虽没有多少学问,但多有权谋,很对皇帝李适的口味。

只要窦参能够应付朝中的乱局,保持政务政局的稳定,那就是李泌最希望的,所谓“萧规曹随”,就是如此。

窦参的表现,恰恰合符李泌的标准。

每当上奏事情完毕,各位宰相一齐出来以后,惟独窦参常常留在后面,单独与皇帝会面。

窦参常常借口,奏报度支等事宜,实际是利用与皇帝单独面对的机会,来获取皇帝的亲近信任,独揽朝中重大的权力。

窦参还大量地延引亲友同党,将他们安插在重要的部门里,让他们去刺探消息,为自己谋利;

而董晋呢,只是坐在宰相的位置上,签字画押,填补相位的空缺罢了。

然而,窦参这人,也不是一无是处,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窦参为人,端重自持,小心谨慎,他在皇帝面前所说的话,与皇帝的谈话,从不轻易向别人泄露出去。

身为宰相的董晋,当然深知为官之道,董晋的子弟,曾经询问董晋道:

“相国大人,为什么你处事,会如此谨小慎微,亦步亦趋,不敢有所作为呢?”

董晋回答子弟说道:

“诸君:

要想知道一个宰相,是否有才能,是否能够胜任,不看他的豪言壮语是否好听,只需要去看,国家是安定,还是危殆就行了。

我在圣人面前策划和计议的事情,虽不值一提,处事似乎也是谨小慎微,亦步亦趋,但只要对稳定帝国有利,就是我,作为帝国宰相的最大贡献和资本了。”

子弟们表示赞同。

9

睡梦之中,李泌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岁月,儿时的家宅,父母的容颜,三娘的影子,也不时出现了梦境里。

想起那些往事,李泌的心里,就充满了甜蜜、酸楚、内疚,遗憾与感激。

恍恍惚惚之间,李泌好像又回到了久违的衡山绝顶,似乎回到了自己在衡山黄庭观的端居室里。

李泌在衡山的那次归隐,与年轻时代的那些归隐,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李泌是奉了肃宗皇帝的御旨,前去端居室隐居的。因而,李泌已经再不需要,栖栖遑遑地借住于古庙和古寺里了。

肃宗皇帝命人,给李泌修建好的,那一处名叫端居室的住宅,坐落在在风景秀丽的烟霞峰下,宛如大亨们的别墅;大唐朝廷,还给予了李泌三品官俸禄的隐士待遇。

后来,代宗皇帝特地赐李泌,“别号天柱峰中岳先生和朝天玉简,召入翰林”,复为起用。

想起肃宗皇帝、代宗皇帝的浓厚恩德,李泌一阵感激。他仿佛看见了肃宗皇帝、代宗皇帝父子和张皇后、李辅国等熟识的人,言笑盈盈,正在远处的长安上林苑里,向他挥手致意。

突然间,仿佛又有几个壮汉,从树林中钻了出来,他们手持木棒,向李泌的后脑勺,挥了下去。

他们抬起李泌,如飞地离去,将李泌重重地抛进了山谷里,李泌感到一阵阵的头脑昏昏。

一会儿,李泌又好像觉得,他正躺在灵武行宫的大**休息,元帅府行军司马李辅国,正站在自己床前,与他谈话聊天,请示什么。

忽然,迷迷糊糊间,李辅国用被子,蒙着李泌的头颅和全身,把他那肥硕巨大的身躯,朝着李泌坐了下去,李泌似乎就要窒息了。

李泌绝望地挥了挥手,焦急绝望而又无助地呼喊着妻子卢巧稚与儿子繁儿,女儿颖儿等亲人的名字。

妻子卢巧稚与儿子繁儿、女儿颖儿等亲人,那浓雾般的幻影,突然之间,飘到了李泌的眼前,李辅国那如同鬼魅一般的影子,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妻子卢巧稚与儿子繁儿、女儿颖儿母子几人,是那样地活泼与漂亮,喜笑颜开,神采奕奕。

李泌放心地对着妻子卢巧稚与儿子繁儿、女儿颖儿等亲人笑了笑,笑容一直凝固在李泌那充满智慧的脸上。

贞元五年(789年)三月二日,一代贤相李泌,溘然长逝,离开了她挚爱的妻子卢巧稚和心爱的儿子和女儿等亲人,离开了他倾心辅佐的帝国和挚爱的善良百姓,时年六十九岁。

李泌仙逝,举国震惊,黎庶哀泣,长安大臣官吏,庶民百姓,沉浸于哀伤之中。李适也为之,废朝三日,追赠李泌,为太子太傅,所赐赙礼加等。

李泌有五子,长子李绦,官至高陵县尉;次子李繁,官至亳州刺史,后因事被赐死;三子李繟,官至咸阳县尉;四子,李紩,官至涪州刺史;五子李绚,官至华州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