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掌闲厩李静忠的出身十分卑微,而相貌又奇丑无比。
也正因为此,自尊与自卑的心理,常常牢牢地占据着李静忠的心灵,让李静忠既有些高傲,又有些多疑猜忌。
因此,李静忠的心十分敏感,非常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和看法,十分在意别人,对他是否恭敬尊重。
如果某人因某事而轻视他,鄙视他,哪怕是一件小事,李静忠常常也会心怀不满,怀恨在心,眦睚必报,让人付出代价。
当初,李静忠担任的不过是宫廷的掌闲厩职位,即掌管皇家一等御马的差事。
当初,权倾天下的杨氏兄妹,也都十分了解李静忠的个性和品行,因为时常出外用马的关系,要时时求着他,也都对李静忠尊敬有加,对他忌惮几分。
但后来,李隆基对贵妃兄妹的宠爱愈盛,杨氏兄妹仗恃李隆基的宠爱,不太看得起掌闲厩李静忠这样的宫廷小官吏,尤其是与太子李亨太过亲近的李静忠了。李静忠因而怀恨在心,对杨氏兄妹有了成见。
而李静忠因尽心尽责地侍奉太子李亨,鞍前马后为李亨效劳,甚至出谋划策,而深得李亨的信任,一直随侍李亨。到了灵武郡,李静忠更是得到了李亨的充分宠信。
可是,自从李泌主仆到了灵武郡,觐见太子以来,情况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尤其是近些日子以来,李泌受到皇帝的信任,是越来越盛,李静忠不免有些心态失衡,感到失落。
大大小小的国家大事,军政要务,李亨都喜欢去与李泌协商,交给李泌去处理。
李泌一下子后来居上,超越了李静忠的地位。
前些时候,一直被李亨信任备至,委以重任,如今,却受到新君的李亨冷落漠视,心胸狭窄的李静忠的心态,更加失衡、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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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为了感谢、奖赏李静忠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忠心耿耿、赤胆忠心,李亨特地下旨,给李静忠赐名为李护国,后来又赐名为李辅国,以表示自己对李静忠忠诚的奖赏和极度的宠爱信任。
李静忠受到李亨奖赏,心态稍稍好转,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心有不甘。
那一天一大早,见李泌还未进宫,李静忠(李辅国)就匆匆忙忙踏进了皇帝的临时行宫里,走到了李亨的身边侍候。
李静忠满面怨气,牢骚满腹,脸色不渝,还没有完全从失衡的心态中恢复过来。李静忠一反常态,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察言观色,关注到李亨的神态和表情。
走到李亨跟前,跟李亨行礼问候以后,李辅国就对着李亨,大声地抱怨起来道:
“圣人啊,辅国实在忍不住了。
圣人啊,辅国不是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吗?为什么陛下对辅国我不公呢?
自从辅国有幸,侍奉陛下以来,辅国一直就竭尽全力,为陛下服务,可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初,为了拯救社稷,除掉奸贼杨国忠,辅国可说是绞尽脑汁,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
陛下决定北上大计,到西北收集勤王之师,辅国也是鼎力支持,积极出谋划策;
群臣拥立陛下荣登大宝,辅国更是协助陛下,运筹帷幄,说服忠臣,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
最近,辅国更是冒着千难万险,历尽千辛万苦,亲自接回了陛下的爱妃良娣。
可是,自从李泌先生来了之后,陛下似乎就忘记了辅国了。你对辅国也不如先前那么重视,那么信任了。
朝廷很多事情的决策处理,陛下你都把辅国撇在了一边,不让辅国参与谋划,令辅国有些心愿不平啊!
陛下,这不是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吗?”
李辅国脸色红红地,心里似乎十分委屈,对着李亨,就是一顿抱怨、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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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亨没有想到,李辅国居然会误会自己的好意。听了李辅国的话,李亨不禁一愣。
“辅国对朕忠心耿耿,朕怎么不知道呢?朕对辅国依然十分信任。朕只是希望长源先生,能够帮助辅国,替辅国分担一些任务,减轻辅国肩上的担子。
朕还与先生商议,准备任命辅国,担任元帅府行军司马,掌握禁军的兵权,给予辅国更大的权力。
为什么辅国对朕的举动,却并不理解,也并不领情呢?为什么辅国因心里失落,会产生一些对朕的怨恨不满的情绪呢?是朕在哪些地方,处理不当,让辅国误解了吗?”
听见李辅国抱怨申述的话语,李亨心里十分不解,暗地思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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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李辅国满脸通红,怒气冲冲,气愤难平的样子,李亨突然明白:“哎呀,原来辅国是在嫉恨朕对长源太过亲密信任,吃长源的醋啊!”
李亨恍然大悟,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里又有些不安和内疚起来。
李亨急忙出言,柔声安慰李辅国道:
“辅国爱卿啊,你实在是误会朕了。你一直侍奉在朕的身边,对朕忠心耿耿,难道朕还不理解你,不了解你对朕的忠诚吗?难道朕是越王勾践那样忘恩负义的君王吗?爱卿怎么会误会朕呢?
爱卿的赫赫功勋和对朕的耿耿忠诚,朕一直铭记于心,一刻也没有忘记!
朕和先生已经商议好,朕打算立即下旨,委任爱卿你,担任元帅府行军司马、内宫总管之职;希望爱卿能够帮助朕,处理好禁卫军事务,负责管理好宫内宫外的财务账目等重要任务。
朕知道宫中事务繁多,朕是一片好心好意,怕累着了爱卿。所以朕让长源先生,分担了你的一些职责和工作,爱卿怎么竟然会误解了朕和长源的一番好意呢?
我们君臣不是外人,一直亲如兄弟,朕就对爱卿坦诚相告,直言不讳吧!
朕听先生建议,分层负责,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乃是君王用人之道。如果一切事情,君王都要事必躬亲,大事小事,事事过问,岂不把朕累死吗?
前些日子,朕初理政,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事必躬亲,结果是吃力不讨好,大受其苦。如今,朕总揽全局,充分放权,才深深体会到了长源先生的高明之处。
的的确确,正如长源所言,作为君王,只需要总揽大政、纵观全局就行。至于具体事务的办理,应该各司其职,那是朝廷三公九卿以及有关部门大臣的事情。
宫内宫外,事务繁多,处理迥异,也需要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分工负责。
所以朕最终决定,让先生主外,辅国爱卿主内。
处理政事,打理军事,并不是爱卿的强项,爱卿也不便与外界交往,让朕受到非议,因此朕才分割了一些宫外朝廷的军政事务,交给长源先生去处理。
爱卿啊,你应该最清楚朕与长源的关系了。朕十八岁那年,就与长源相识相交,亦师亦友,可说是几十年的知心老朋友了。
先生淡泊名利,潜心悟道,并不是那种喜欢争权夺利、高官厚禄的人,你怎么会抱怨朕对先生太厚,对你不公呢?
现在,宫中、军中的事务,冗杂繁多,都不轻松。当勤王大军渐渐云集以后,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杂乱繁多起来。
为了减轻爱卿的负担,朕才把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宫外事务,交一些给长源先生去处理啊!
辅国啊,你怎么会误会了朕的好意呢?
朕一向清楚爱卿的耿耿忠心。朕怎么会突然忘记了爱卿你的功劳和贡献呢?
爱卿啊,你就心怀大度一些,不要斤斤计较这样一些小事了吧!平叛靖乱,是定国安邦的首要大事,凡事以大局为重啊!”
李亨推心置腹地解释,谆谆告诫李辅国道。
4
“听了陛下的教诲,辅国心宽了一些。陛下说得非常有理!辅国知错了。可是,圣人!”
李辅国眼见李亨宣布了让他掌管禁军的重大任命,心里暗喜,感觉好受了一些。
他见李亨说得十分真诚,对他依然宠信有加,也觉得自己有些使性子,不好再反驳皇帝的话了。
可李辅国心里,依然有些怨气,不吐不快。
“陛下啊,拿这件事来说,你就给辅国来评评理吧!
监门将军边令诚,从叛贼安禄山那里,反正回来。他从京师长安,逃到辅国这里,寻求辅国的庇护。边令诚打算,继续效忠圣人,忠心耿耿地重新为圣人办事。
辅国念在与边令诚在宫中多年交情的故人之情上,斗胆收留了边令诚,让边令诚继续为圣人尽忠。
不想,长源先生,却建议圣人,要求处死边令诚。这叫辅国的脸,往哪里搁呢?不是让辅国违背承诺,不讲信用,言而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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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李辅国提起边令诚,李亨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李亨脸色突变,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道:
“辅国爱卿,你不要跟朕再谈起这件事!边令诚这个狗东西,他是罪恶滔天,死有余辜,罪该万死!
就是没有长源先生的建议,朕也会下旨,依照大唐律令,立即处死这个投贼的奸佞小人的!”
李亨青筋暴露,火冒三丈起来。他不顾李辅国的脸色,接着怒斥说道:
“辅国爱卿不提起边令诚这个狗东西还罢了,提起边令诚这个奸贼,朕就恨之入骨,咬牙切齿。
作为太上皇最宠信而任命的监门将军,边令诚这个狗贼,可谓罪恶昭著,死不足惜。
他本该一心为国,最终却因一己之私,贪赃枉法,胡作非为,祸乱帝国。
在监门将军任上,边令诚不以国家大局为重,贪得无厌,不知收敛。
他仗势着自己对高仙芝、封常清有些恩惠,在高仙芝、封常清率军守卫潼关的危急关头,屡次三番,公开向高仙芝,封常清索贿。
公开索贿不成,边令诚恼羞成怒,就向太上皇进谗言,诬陷两位将军,摧毁了我大唐的两座卫国长城。
朕记得,边令诚上奏诬告说,‘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实在罪大恶极,应该处死。’
边令诚的无耻诬陷,令我大唐的两位良将-高仙芝、封常清,先后被太上皇下旨赐死,无辜被害。
高仙芝临死之前,曾经上书太上皇,为自己辩解说道:
‘陛下,说臣遇敌而退,死则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谓臣盗减粮赐,则诬也。’
守关将士,也都为他们的主帅高仙芝遭受的诬陷鸣不平,大呼冤枉,致使守关将士的军心动摇。
高仙芝与封常清两将军,被边令诚谗言陷害赐死以后,边令诚这个奸宦,依然贼性不改,不顾国家大义,一心谋求私利。
太上皇下旨,命令哥舒翰继守潼关。担任监门将军的边令诚,见哥舒翰不肯顺服自己,又施诡计,陷害忠良。
边令诚又挑逗潼关将帅之间不和,致使亲近朕的马军都将王思礼将军,与亲近宰相杨国忠的步军都统李承光将军,‘争长,无所统一’。
最终导致桃林之战中,我潼关大军崩溃,官军陷入灭顶之灾,我大唐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边令诚这个狗贼,为了一己之私,所做的那些祸国殃民的恶事,难道爱卿你不清楚吗?
辅国啊,你为什么会如此地糊涂,是非不明,好坏不分,为奸佞说情呢?
叛贼安禄山进陷长安以后,留守崔光远、边令诚等人,身为朝廷重臣,不仅不能够誓死抵抗叛贼,以死报国,反而开门纳贼,助纣为虐,危害社稷。
你说说,边令诚这个恶贼所犯下的这些滔天恶行,罄竹难书,是不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赦呢?”
李亨怒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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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性格柔和的李亨,少有的大怒,李辅国惊诧不已,心里有了一些莫名的恐惧。
李辅国见势不妙,急忙寻求下台的梯子道:
“陛下息怒!是辅国错了!辅国被边令诚这个奸贼蒙蔽,实在不太清楚这些详情,才会被这厮迷惑,为他说话。
辅国实在是有些糊涂了,请陛下赎罪。
陛下英明,边令诚这个狗贼,即使被斩首示众,也实在是罪有应得,万死不赦!”
李辅国见李亨恼怒,有些胆怯,急忙隐藏起自己心中的不满与怨怒,向皇帝告辞后,悻悻地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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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辅国下去之后,李亨还是有些气恼。他呆呆地坐在宝座上,独自生着闷气,等待着李泌。
李亨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忧郁犹豫的模样,露出迷惑迷茫的神态,脸上开始遍布愁云了:
“想起潼关守军的失利溃散,朕是多么伤心难过啊!那可是朕一心一意网罗的保国本钱,为什么就毁于一旦了呢?
朕急切盼望的勤王之军,为什么至今,依然看不见一点儿踪影呢?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是各地讯息不通,没有得到朕的旨意?还是那些家伙首鼠两端,心怀二心,在朕与上皇之间,选边站,或者是对安禄山叛贼,心生附逆之心呢?”
李亨不断地问着自己道。
“就在朕刚刚登基即位不久,七月十五日那一天,太上皇不是就已经在西蜀,向大唐全国军民,发出了勤王诏书吗?
大唐全国各地的官民百姓,不仅已经知道了太上皇驾幸西蜀的消息,而且也已经知道,朕已经在灵武,登基即位,建立了新的朝廷的消息了吗?
为什么到了今天,却依然没有一支勤王之军,能够主动从藩镇前来,拱卫朕这个新兴的朝廷,为朕效忠呢?
叛贼安禄山的大燕帝国的大军,却随时都可能逼近灵武郡,这怎么不令朕忧心如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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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心里,最清楚当前的局势啊!朕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完全没有道理,而是实实在在的忧虑啊!”
李亨的脸上,愁云密布。
“难道说,藩镇的军队,都靠不住吗?天下臣民,有谁知道,朕的忧虑呢?
朕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天下官吏,各镇军队将领,会心怀二端,背弃大唐帝国啊!
朕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化解这场危机呢?
为今之计,朕的手里,必须要有属于朕自己的军队。只有如此,朕才能够完成驱除叛逆,平定天下的重任啊!
可是,愿意一心一意地效忠于朕,忠心耿耿听从朕的命令的军队,又在哪里呢?”
李亨焦虑不安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