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爷的生活从此发生了巨变:每天早上一睁眼,热乎乎的洗脸水和毛巾就在炕边;连长也守在炕边摇头摆尾,一脸“酒足饭饱”的安逸;不等炮爷的脚落地,干女婿冯冠生就上前伺候着穿好衣服;外屋的灶间,干闺女方秀兰已经将热乎乎的早饭备好了;
如今再上山,炮爷除了连长,又多了冯冠生这个好帮手;回到家里,满院子晾晒着洗净的衣物,飘着阵阵清香;迎出屋外的方秀兰,一脸醉人的甜笑,屋里的饭菜更是香气四溢;晚饭后一家三口……哦不,是四口,还有连长,说笑着聊聊家常;上炕的时候,方秀兰给老人揉着肩膀,冯冠生已经用热水给干爹把脚泡上了……
孤寡了大半辈子的炮爷,从来没有如此安逸过!他觉得,这小两口就是老天爷赐给他的福分,他暗自庆幸:真是两个好孩子,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
炮爷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也一天比一天甜,从早上一睁眼就乐得合不拢嘴。出门抬头一瞅天,嗬!天空飘来五个字儿:全都是美事儿!
炮爷可是有真本事的人,他教会了冯冠生如何种菜,如何识别山里那些可以吃的野菜和野果,还告诉他山上各种中草药的名称和疗效,当然,他也让方秀兰懂得了:做馒头,事先是要用“面引子”发酵的。
开春后的一天,炮爷让干闺女方秀兰在家里守门,就带着连长和干女婿冯冠生进山了。
刚翻过了两座山头,连长突然竖着耳朵警觉了起来,有情况!冯冠生的眼神好,他一指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小土坡,低声提醒道:“那儿!干爹,快看,好像是一只红狐狸!”
炮爷手脚利落地取下枪,瞄向了那只正在觅食还毫无察觉的火狐。
这个位置简直太棒了:他们此时正处于下风口,火狐闻不到他们的气息,所以根本察觉不到危险,而这个距离恰恰又在炮爷的射击范围之内。冯冠生见识过干爹的枪法,看来这次他们又要发财了。
可是,炮爷安静地瞄了一会儿,却猛一抬手……“嘭!”
炮爷的这一枪,竟然朝天放了空枪?受到惊吓的火狐,转眼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冯冠生惊呆了:干爹这是咋了?他听干爹说起过,火狐皮可是皮货里的珍品啊!尽管那个年代禁止所有的私人买卖,但是仍然有很多的黑户商人在收购皮货,火狐皮的价格,可以说是天价中的天价,而干爹今天竟然……将一只几乎到手的火狐放跑了?
炮爷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走在前面美滋滋地笑着。
作为一个老猎手,炮爷一眼就认出了:那只火狐,就是他在年前看到的那只。若不是因为它,炮爷那天也不会失足坠入深沟,当然,也就不会遇到干闺女和干女婿,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么甜美的好日子。刚才想到了那些,炮爷觉得那只火狐是有灵性的,它就是老天爷派来给他赐福的“恩人”。猎户进山狩猎,也是讲究“积德报恩”的,他岂有朝“恩人”开枪的道理。
翻过了那座山头,炮爷带着冯冠生钻进了一处深山的老林子,经过了那片老树高耸、遮天蔽日的山林,他们来到了一处隐秘在森林深处的大峡谷。
刚进峡谷,连长就亢奋地上蹿下跳,看来,它之前来过这里,并且对这里相当熟悉。
炮爷告诉冯冠生:这处峡谷名叫“雀儿谷”,山外的人进来就迷路,即使走进来,也极少有人能走得出去。别看他们今天进来的轻松,那是因为炮爷的轻车熟路,还有他在之前留下的那些“标记”。
望着身边树丛里那些若隐若现的森森白骨,冯冠生知道,干爹的这番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一边说着话,炮爷顺手从身边小树的枝杈上摘下一枚小果实,递到了冯冠生的面前。
冯冠生接过来一看,那东西绿绿的,只有小拇指头肚儿大小,那样子像是……像是一枚没长成的小辣椒?冯冠生问道:“干爹,这是啥?是辣椒?”
炮爷笑而不语,只是将一个眼神儿递过来,冯冠生知道,干爹是想让他尝尝,他将那枚小果放在嘴里,试探着轻轻一咬……
“呸呸呸!”冯冠生不停地吐着,哇!满嘴的热辣,舌头像被火烫了一般。
冯冠生顷刻间就被辣得满头大汗,炮爷哈哈大笑,又递给他几个黑色的小颗粒:“快吃了这个!”
难不成这辣椒还有解药?冯冠生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呼啊!呼……呼……”冯冠生大口地喷着冷气,乖乖!果然是疗效奇佳啊!满嘴火烫般的热辣,瞬间变成了满嘴冰爽的酥麻!炮爷再度大笑了起来……
炮爷告诉冯冠生:这两样东西,可真算得上是大山的馈赠、上佳的佐料!没错,那两样东西正是野山椒和野花椒。
炮爷让冯冠生留在这里多采一些山椒和花椒,他自己便扛着枪,带着连长进了峡谷的深处。
冯冠生采摘着那些野山椒和野花椒,他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只不过是些佐料而已,何至于把冯冠生兴奋成那样儿?当然至于!原来,方秀兰对辣的食物有着强烈的偏爱。想当年,冯冠生家里本来只有一个鲁菜厨子,后来的那个川菜厨子,其实就是他专门用来“孝敬”和讨好方秀兰的。
再后来,方秀兰因为送情报受了伤,手术后又落下了那些后遗症,冯冠生更是不敢怠慢、伺候得周详。只要方秀兰犯了病,他每顿饭都会尽量给秀兰安排一些辛辣的食物,因为他听一个老中医说起过:辣的东西,可以驱除人体内的潮气和寒气。后来进了监狱,又被流放到了这个穷乡僻壤,由于条件不允许,冯冠生也就只好作罢了。
试想一下,如果让秀兰看到这么多、这么辣的野山椒和野花椒,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所以,冯冠生今天干得格外卖力。
山谷里回**起了几声枪响,不多的时候,炮爷就带着连长回来了。
炮爷的腰上挂着一只土狐和一只獾子,肩头的枪上还挑着一只肥大的野山鸡,连长嘴里衔着的那只大野兔,肥得像只小猪仔!炮爷又告诉冯冠生:因为此处人迹罕至又不缺吃食,所以这里的野物多得很。
冯冠生很振奋地问道:“干爹,既然那么多,干吗不多打一些带回去?”
炮爷点上长烟袋,只是笑着,却没有答话,冯冠生隐约明白了:或许,这就是“维护生态平衡”吧。
冯冠生已经采了不少的野山椒和野花椒,炮爷此时也收起了长烟袋,冯冠生上前问道:“干爹,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炮爷望着峡谷笑了笑,说道:“进一趟‘雀儿谷’不容易,咱们再带些宝贝回去!”说着,他从身后的一根藤子上撸下了两片叶子。
这破叶子也能是宝贝?冯冠生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叶子有人的手掌那么大,叶片儿倒是很厚实,闻起来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好像还带着一思苦味儿。转头看向山谷,冯冠生发现,这个峡谷里到处都是这种叶子,虽然刚刚开春,但是已经郁郁葱葱地铺满了山谷。人都说“物以稀为贵”,可这种叶子满山满谷都是,它也能算是宝贝?
既然干爹说了这是宝贝,那肯定就是宝贝!冯冠生好奇地问道:“干爹,这是啥?”
炮爷告诉冯冠生:自己走遍了这里的深山,却只在“雀儿谷”见到过这种生长在藤子上的叶子,他觉得这是山神爷赐给“雀儿谷”的财富,所以他自己给这些叶子取了个名字:藤钱儿。
听炮爷那么一说,冯冠生又仔细瞧了瞧那些叶子:叶子上密布着浅浅的花纹,还真有些像花花绿绿的“美钞”。虽然炮爷没有说“藤钱儿”的用处,但是既然干爹说它是宝物,那就必须多采一些。
眼看着太阳偏西,爷俩儿吃了些干粮,又喂饱了连长,就准备上路了。炮爷将野山鸡、獾子、土狐和野兔尽数用草绳栓了,驮到了连长的背上,他自己背上一口袋“藤钱儿”,冯冠生也背起了一口袋“藤钱儿”还有他早前采摘的那些野山椒和野花椒,爷儿仨就一路说笑,乐呵呵地出了“雀儿谷”。
尽管身上背负着重物,可在回家的路上,冯冠生依然没有忘记:给妻子带上一朵刚绽放的小野花儿。
回到家中,冯冠生将那朵小花儿插在了妻子的发间,方秀兰羞赧的俏脸如同那朵小花儿一样绽放着,迷醉了整个春天……
炮爷在院子里剥着土狐和獾子的皮,屋里一只大野兔已经下锅,撒上一把野山椒,再来上一把野花椒,最后再加上一大捧“藤钱儿”,水刚烧滚,家里已经是满屋飘香了。
加了佐料的兔子肉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那捧“藤钱儿”,它让肉汤里又平添了许多的醇香,方秀兰吃着香辣可口的美味,她抛弃了所有以往的矜持,吃得是手舞足蹈,大呼过瘾。
第二天,炮爷又让他们领教了“藤钱儿”的另一个神奇:炮爷带着俩人将“藤钱儿”洗净,又用热水烫过,切碎后掺到玉米面里,蒸上了一锅窝头。开锅后的窝头香气扑鼻,入口黏滑松软,方秀兰和冯冠生都觉得,这哪儿还是窝头啊,分明就是上品的糕点哪!
干爹还告诉他们:将“藤钱儿”用开水烫过后晾干,然后可以储存很久,在冬天拿出来,只要用水一泡,照样能蒸出香喷喷的窝头……